要是这一段记忆能扣掉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真的为此感到开心和窃喜，现在也不会连哭都哭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宋安旭说，“既然你都已经意识到这座城市是假的了，那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最本质的事情吗。”
    颂希：“最本质的……事情？”
    什么意思？
    宋安旭伸出手，将衣袖卷起来，横在了她面前：“看。”
    颂希张开满是泪水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他。
    手腕的皮肉下，微弱的蓝光一亮一暗。
    “要是你还是想像上次那样做，我照样会消失。”宋安旭说，“怎么样？要不要再体验一次？”
    颂希：“只要破坏这个，人就会凭空消失吗……没有别的条件吗？”
    “没错。完全没有别的条件。”宋安旭说，“在这座城市，只要摧毁了这里的芯片，人的一切就会直接消失。”
    “这么显眼的位置，偏偏把生命全部押在这里，搞出什么所谓的个人终端系统，看起来是很方便没错，但是，如果科技真的发展到这一步了，你觉得这种人体设计是合理的吗？”
    “这种设计，对于一个真实世界来说，你不觉得太儿戏了吗？”
    他眯起眼睛，微微咧嘴。
    “这样的话，谁想当杀人狂都非常简单啊，你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啊……对，那个'粗人'曾经带你体验过。我还以为，那次之后他就能让你开窍呢。”
    “粗人”？
    是在说江城吗。
    “你目前发现的一切，其实早已经足够你推断出真正的结论了，只不过，你看上去好像不太敢哦。”宋安旭说。
    “还是说，你根本做不到呢？”
    脑中翻江倒海。
    颂希弱弱道：“我、我不知道……”
    闻言，看着她，宋安旭怪异的表情变得扭曲，直到发出激烈的哈哈大笑。
    他收起手臂，捂住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看着他的模样，仿佛同时有两个人在身体中挣扎。一半是真实的宋安旭的皮囊，一半是这个正在说话的不明陌生人，他们以一种非常怪异的方式融合到了一起。
    颂希：“你在笑什么……”
    宋安旭抬起脸，擦了擦眼泪：“笑你的样子。”
    “我的样子怎么了？”
    “你说'我不知道'的样子。”宋安旭说，“你没发现吗？你的反应，简直和你认为的那些假人一模一样啊！”
    他的话音落下，耳中当即涌出一股晕眩的耳鸣。
    ……
    她的样子，在宋安旭看来，也很像假人吗？
    是他在嘲讽自己吗？
    “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颂希茫然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想让我明白什么。我什至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台上的dj换了一首歌，夜店依旧非常热闹。
    毕竟，这里的人会在设定的时间内，一直摆手，一直跳舞。
    “所以。”宋安旭插着兜站起身，“我说过了，我是谁并不重要。”
    他微微俯下身。
    那本来就邪气的眉眼，在金发的阴影下，变得像魔鬼的影子。
    “重要的是，你是谁。”
    “……”
    “作为一个每天都在做着相同工作的人，作为一个只要把手腕里的金属东西破坏就会永远消失的人，作为一个被关在空气墙里的人，作为一个所有的生命数据都被储存到什么狗屁公民系统里的人，你觉得你是什么？”
    “……”
    颂希只是看着宋安旭，大气不敢喘。
    “哎，这样吧。”宋安旭叹了一口气，“颂希，回答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颂希：“东部废城区……”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就几天前……”
    “来之前你需要经过城市公民考核吧？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又在做什么呢？”
    颂希眨着眼，努力思考着他的问题。
    “我在城市边界的污染区垃圾场，一边背题，一边攒钱。”
    好奇怪……
    为什么当他逼迫着自己去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明明是亲身经历的，那么近的事情，却遥远得就像上辈子？
    那个模模糊糊的岁月，那声战争结束之后的喘息，她从工厂的地下仓库钻出来，爬上了堆满工业制品的废墟垃圾山，向远处眺望。
    就这样，无人的边界线外，她看见了一座突然出现的庞大都市。
    庞大得就像一个新世界。
    战争结束了，废城区所有的消息与连接都是中断的，因为还留在中心城外围的人太稀少了，所以连人传人这种消息渠道都没有。那个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幸运，在大家都死光光了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活下来。
    某一天，翻垃圾堆时，在一块闪烁的屏幕上，发现了关于中心城公民入驻的消息。
    里面写了，只要满足一些条件，参加考试，就可以在中心城住下来，成为公民。
    由此，颂希觉得自己不是有点幸运——
    而是超级幸运。
    人总是觉得，记忆被模糊，被扭曲是正常的。
    尤其是那些太过折磨，又太过狂喜的岁月吧……
    “这么刁钻啊。”听到了她的回答，宋安旭轻笑了一声，问，“那你现在还找的回去那个地方吗？”
    “我去找了，可是被空气墙封住……所以回不去。”
    “好吧。”宋安旭似乎想结束对话，抬起手。
    颂希松了一口气。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你待过的那个垃圾场，甚至你家乡所在的整个东部废城区都不存在于地图上，你是什么感想？”
    颂希不自觉抬高音量：“地图上不存在，不代表实际上就不存在啊！”
    “别搞笑了，你连你当时是怎么被植入这枚芯片的都不记得，你连现在是怎样的时代，连哪一年都不知道——我的天哪，你是不是什至连你终端里的那只狗究竟是怎么生成的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一切都没有证据，你的记忆根本没有事实支撑。”
    说到这里，宋安旭抿了抿嘴，低低开口。
    “你简直和无法通过镜面测试的狗一样，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必要去……”
    “砰！”
    一声闷响。
    宋安旭的额心，多出一个规整的血洞。
    瞬间，血从洞里丝丝缕缕流下来，将他的脸淋满。
    他看向颂希的身后。
    “好吧。”宋安旭唇角颤抖，勉强笑了一下，“——'粗人'。”
    “看来，你又要将我赶走了。”
    颂希猛地回过头。
    江城正站在疯狂跳舞的人群中。
    五颜六色的迪斯科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将那具看起来很冷的身躯沾染上怪异的颜色，像掉进黑洞的超新星。
    他垂下镜片后的眼睛：“不。”
    “赶走，听起来太随意了。”江城一字一句说道。
    “我会永久驱逐你，以我的名义。”
    宋安旭愣了一下：“什么？”
    “你已经听见了。”
    “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宋安旭匆忙看了一眼颂希，又向他压低眉头，“'粗人'，要谨慎决定。”
    “嗯，我知道。”江城说，“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你……”
    没有再让宋安旭多说一个字，江城勉强扯起嘴角，冲他微微颔首，点一个头。
    “再见。”
    眼前霓虹光一闪，宋安旭以熟悉的方式消失了。
    第29章
    ……
    上一次分别的时候, 江城确实是说过会再来找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