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没有请护工,在律所那里请了长长的年假和事假,一直陪在程鸿渐身边,周二水放学后也会去医院,孩子更敏感,一下就感受到了爸爸的改变,在被可允许靠近的范围,周二水会把小脸枕在床头,用小手摸着程鸿渐的脸,絮絮叨叨地说:“爸爸,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你可以悄悄和我说,我不会告诉妈妈的,这样她就不会担心了!但你一定要和我说,我是男子汉,我们可以来一次男子汉之间的说话!”
二水的贴心与周舟的细心,像是漫天雪花中的唯一的火光,浩瀚沙漠中唯一的绿洲,程鸿渐只有在面对他们时,才能从那喘不过气的苦闷中稍得解放。
“只要有你和妈妈在,爸爸怎么样都会好好的。”程鸿渐亲了二水一口,二水把头蒙进他的脖颈。
在照顾程鸿渐的期间,周舟去出了一次庭,就是那个少年贩卖新型毒品的案子,这个案子依法适用简易程序,不公开开庭审理。
周舟看着那个少年,他就站在法官的正对面,用他秀美的侧脸对着她,年轻的脸上都是默然,有时候周舟甚至分不清楚,是孤独让他自暴自弃选择贩毒,还是贩毒让他行踪隐秘更无法交到朋友,周舟有时又会想或许只要有那么一个朋友,他都不至于今日站在这里。
在庭上,纵然被告人全然希望自己立刻马上进监狱,能与周围的世界做一次全方位的隔离,可身为辩护人的周舟却并不能因此消极辩护。
她按开摆放在她面前的话筒开关,从犯罪时系未成年人且系初犯、偶犯等方面辩护。
“犯罪时年龄未满十八周岁,依法应当减轻处罚,且到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认罪认罚,被告人父母离异,靠吃百家饭长大,性格孤僻,法律意思淡薄,缺乏正确认知,导致其走上犯罪道路,目前已深刻认识到自身行为的错误,认识到所贩卖的第三代新型毒品的危害性,望法庭对其从轻处罚并适用缓刑。”
少年犯紧紧咬着唇,间隙向周舟投来一个目光,很复杂的目光,微微还泛着一点点的水色,周舟并不是一个走抒情或慷慨激扬风格的律师,她辩护词凉凉地像是一篇书面稿,可她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穿了少年虚张声势的强大,洞穿了他的内心中最深处的怯懦。
法槌敲下,法官宣判如下:
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八个月,缓刑二年,并处罚金贰仟元。已上缴的违法所得款2000元予以没收,扣押的毒品上缴禁毒委员会。
庭后教育中,周舟并没有看见监护人,反而是法院安排的适格成年人来代替,耳边传来少年又拽又冷的声音,“周律师,不用找了,我找了十多年都没找到他们。”
法官已经从审判席上下来,穿着灰扑扑的新款灰色制服,映衬着左胸前那拳头大小的法徽格外显眼,这位男法官也很年轻,看着才三十几岁,他拍了拍少年的肩,“小年轻,未来还那么长,好好珍惜,别看过去那些苦,万一甜都在后面呢?做什么决定前最好都等等,可能十分钟,可能一天,可能一周,希望就出现了呢?自暴自弃特别不爷们!”
刑事法官见得恶多了,见到的善也多,蹦着脸开庭时看起来异常严肃权威,此刻说着的话却阳光明媚到像是个天真的孩童。
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只要不丧失希望,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就算苟活也能坚持下去,每个人都有韧性,都该像一把能被千锤万击的钢,即使你有着99%的丧,只要一丝乐观,那就要相信未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开庭结束,回到医院,周舟带去了一束花。
程鸿渐正倚在病床上看书,看到那束花,带着轻微的笑意,“花美人更美。”
周舟点点头,坦然接受赞美,只是在抱着花走向花瓶还是走向程鸿渐之间,选择了这个百炼成钢的男人,她单手抱着花,另一只手微微托起程鸿渐的下巴,在男人的唇上留下不含情欲只有亲昵的一吻。
“亲爱的,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他不是被风雨困住的雏鹰,他必然要击破这遮住视线的雨帘,冲上九霄云外。
程鸿渐舔了舔唇,淡淡笑了笑,“应该先陪二水去参加比赛。”
“然后呢?”
“然后还需要一个吻。”程鸿渐的目光轻柔得像是羽毛,周舟不等他多说一句话,另一个吻便落下。
这样的日子美好的不成样子,周舟很少再做噩梦,陪着程鸿渐康复的日子,就像是两人重新开始谈恋爱,学着习惯有对方的相处模式。
直到程鸿渐接到来自刘夫人的电话,市政院全体遇难人员的追悼会近期要开始了,考虑程鸿渐的腿伤,刘夫人并不建议他参加。
可程鸿渐怎么可能不参加,只是在临走前十分抱歉得和周二水道歉,时间上冲突,他不能陪着二水去参加珠心算的比赛。
二水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尤其他比其他孩子更懂得去世这事,他只要一想到很久以前自己以为爸爸死了时的心情,便忍不住用小胖手抱住程鸿渐,并安慰,“爸爸,你不要太难过了。”
周舟担心他的身体,可她却也说不出任何阻止的话,只是在二水抱着他的时候,不放心得嘱咐道:“比赛结束,我就带着二水往你那边赶,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特别是对那些个风言风语万不要放在心上,你活着并不是一种错误,是上天对我和二水最大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