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路寒川和林落听完便明白了, 派出所那边应该是把案子报上去了。所以叶队这个刑警大队长也知情。
    “对,我们当时在现场,派出所的人到达后, 我们就走了。”路寒川说。
    “是你们几个那就对了, 当时派出所的人向我们刑警队报告过, 说有几个年轻人让他们上报。”
    随后他特意看了眼林落,道:“小林, 当时是你跟派出所的人说,死者有可能是药物或其他原因导致身体不灵才倒在外面冻死, 并不一定是因为醉酒, 对吧?”
    “是我。”这没什么可推托的,林落当即就承认了。
    叶队点了点头, 心想这话如果是林落说的,那就需要郑重对待了。
    昨天死者刚被拉到区里的殡仪馆时已经很晚了,法医还没来得及对死者进行尸检和解剖。
    从他的观察来看, 死者极可能就是冻死的, 至于死者为什么会倒在外面不能起身回家, 现在还不能确定。
    但他感觉死者身上的酒味虽有, 却比较淡, 临死前就算喝酒了, 喝得也不会太多, 不至于达到喝醉到倒地不起的程度。除非是喝酒的时候还服用了头孢,产生了心悸或呼吸困难等症状才会倒在外面冻死。
    这些都需要进行取样并毒检才能确定, 酒精含量和常见的毒素都要检测。这个过程短则一周, 长则半个月, 总之他不能马上就知道结果。
    既然见到了林落,他就想了解下, 她是怎么仅凭肉眼就判断出来的。
    这时路寒川看了眼林落,见她身上虽然穿着棉袄,但腿上只有一条单薄的棉布睡裤,时间长了肯定会冷。他便站起来,回自己房间拿了自己的军大衣过来,围在林落腿上。
    他们几个都在林落房间里说话,但房间里只有一个床,路寒川和叶队当然不会坐,他们俩都站着,只有林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有了军大衣围着,她身上确实暖和了不少。
    叶队也注意到了路寒川的举动,他已知道路寒川的身份,再见到路寒川对林落这么照顾,更觉得林落不简单。
    他和气地道:“小林,刚才说的问题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我们的法医还没有对死者进行尸检,现在有些事我也不确定。”
    “可以,这不难。”
    林落点了点头,然后道:“死者身上酒味很淡,不仔细闻几乎闻不到。这么淡的酒味,应该不足以让他醉倒在路边冻死。”
    “是的,这个我也看出来了。只是目前还没进行毒检,不清楚死者体内乙醇的含量,还无法下定论。”叶队道。
    林落“嗯”了一声,道:“是没办法下定论,但猜测一下还是可以的。我发现死者指甲周围的皮肤有发黑溃烂迹像,这是个疑点。除此之外,围观的人说,他开了家早点店,所以我有个猜想。”
    叶队立刻站直了身体,想听听林落到底怎么想的。罗昭跟他吹牛时,谈起过林落的战绩,所以他对这小姑娘早就好奇了。现在能亲眼见证她分析案子,这个机会对他来说,真的挺难得。
    他没有打断林落说话,很快就听到林落说:“我在考虑,他店里蒸面食时,是否总是用硫磺增白,这种做法并不罕见你应该知道。这样做,蒸出来的馒头和包子又白又松软,卖相很好看。”
    “硫磺本身毒性其实是很低的,但经过蒸制后会产生化学产物。如果死者开店的时间长了,并且确实长期使用硫磺熏蒸面点。那他肯定会长时间接触到硫磺氧化后的产物二氧化硫,这个毒性挺强的。”
    “另外,工业硫磺中还有砷,他店里要是用了硫磺,那他也有可能砷中毒。”
    “不管是中了哪种毒,昏倒在路边起不来都不奇怪。稍后只要做下毒检,就能知道结果了,其实挺容易查的。”
    叶队恍然点头,觉得林落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
    派出所那边已对围观路人和周边住户进行了调查,所以他也知道,路边冻死的死者确实开了早点店。以前是夫妻俩一起干,前两年离婚了,妻子带走了孩子,就只有他一个人经营那家店了。
    他不由对林落暗暗赞许,就算他还不确定林落在其他方面的实力,可仅通过这个案子,他就对林落的观察力产生了很深的印象。
    “你说得有道理,有你的提示,我们做毒理检测也会优先查砷元素和二氧化硫,看死者体内是否存在这些物质,浓度是多少。这样肯定会节省时间。如果没有这两种毒性的存在,我们再检测其他毒素也不迟。”叶队实事求是地说。
    林落客气地道:“这个人的特征挺明显的,并不是很隐秘,就算我不说,法医明天尸检过后,应该也能看出来。”
    叶队却道:“不一样的。你如果没去那,派出所可能不会上报此案,直接就定性为冻死了。因为这种意外冻死的几乎每年都有,大家也不会过于重视,那这个死者的死因就弄错了。”
    “即使最后调查的结果仍然是意外死亡,并不是他杀,这个案子对我们也是有意义的。不仅是法医那边,就是我们刑警队的人也由此增加了一些经验。”
    说完这些,他也知道时间不早了。
    他不好多待,就道:“小林,今天打扰了你们几位休息,这事挺抱歉的,改天方便时,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路寒川却道:“那倒不必了,查房的事我们也理解。只要以后在没根据的情况下,少些无端猜测就行。我们办完事马上就回江宁,应该不会多留。叶队的心意领了,饭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吃吧。”
    “那当然没问题。”叶队看出来,这几个年轻人是真的有事,而且有自己的计划。
    他想了下,就道:“路队,刚才我听说你们这次来,是要办点事。如果你们不想说,我也不好打听是什么事。但如果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我希望你们几位千万不要客气,直接联系我就可以。”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备忘录,写下两份自己的电话号,一份给了林落,另一份则给了路寒川。
    路寒川收了起来。他想着鹏程那边的案子,如果能发现线索,确实要联系下当地刑警队那边以便立案,还要让他们到现场固定证据并取样。
    这个过程是需要录像或拍照才有足够的法律效力的。只让林落和李锐去办,当然也能办成,但后续还需要和当地警方办交接,确保整个勘查过程能够被法庭认可,不会在后期审理时被法院方面认为是伪造现场。
    以前他们跟叶队没有私人方面的交情,自然没想到求助于他。毕竟雷望祖的人脉也比较广,他们怕走漏了风声。
    现在叶队说得这么诚恳,路寒川就改了主意,道:“叶队,你要是愿意,我这边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不过这件事,我们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主要是怕走漏了风声。”
    叶队当然愿意帮这个忙,只要这个忙帮上了,那他和林落以及路寒川之间就不再存在什么芥蒂了。
    他立刻同意了:“可以啊,具体什么事,你们说说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肯定会认真考虑。”
    “行,既然你这么说,我这边想请你派个人,明天或者后天跟我们一起去一趟鹏程大厦。”
    “当然,我们不是公开去,去的时候还要乔装一下。叶队如果有兴趣,你可以亲自去,就是要委屈你换下装。”
    叶队被路寒川说动了,既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他不如亲自出马。于是他同意了:“可以啊,我这边尽量腾出时间,你那边准备好了,可以通知我一声。能来我就亲自过来。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们找个信得过的人。”
    双方商量好了这件事,叶队就离开了招待所,路寒川看着林落脸色发白,就道:“你赶紧去睡吧,这边没有暖气,晚上挺冷的,被也不算太厚。这个棉袄就放你这儿,晚上用来压被子吧。”
    林落确实挺冷的,折腾了一顿,她身上挺凉的。
    她就同意了,这一晚上她睡得还凑合,中间醒了两回。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暖气也没有电褥子,只有两个热水袋,还是有点冷的。
    至于空调,在九十年代基本约等于无。在这里要取暖,主要还是靠抖。
    来的时候,路寒川准备了好几个热水袋,灌了热水之后给她用了两个,剩下的一个给了李锐,至于他们兄弟俩,是没有的,因为他们对这个温度还是比较适应的,早上起来都挺精神,反倒比她和李锐睡得要好。
    吃上饭时,李锐悄悄跟林落说:“小林,你说这地方是不是又湿又冷?”
    林落笑了下:“确实,体感没有江宁那边舒服。重点是没有暖气。”
    “对头,江宁挺好的。没那么潮,又不像东北或者大西北那么冷。就算冷,也不是冷到骨头缝里的感觉。”
    他们俩说的话声音虽然不大,可路寒川在旁边都听到了,他不禁有些内疚。林落和李锐说的那些问题,对他来说,真的没有直观的感受。因为他身体一向很好,无论冷热,都不敏感,适应性是很强的。
    直到亲眼见到林落冻得小脸发白时,才觉得自己把他们带到招待所这个决定欠妥了。
    他就道:“今天下午我们先把房退了,去新林山庄那边去住吧。”
    林落刚吃完一个小包子,正想伸筷再夹一个,就听到他这么说,奇怪地道:“不是说不方便?”
    “这边太冷了,是我考虑不周。新林山庄那个房子里有壁炉,可以自己生火,想要什么温度就有什么温度,到那儿就不怕冷了。”路寒川说。
    路寒冰也不冷,但他也看出来林落怕冷,就道:“去吧,那边地方可大了,一层一百六十多平,总共三层。楼下有个花棚,就算是冬天也有花,一楼还有游泳池,能在室内游泳的。”
    “哪像我家,总共就八十多平的房间,我到现在连个单独的书房都没有。你们要是同意去,我还能沾你们的光去游泳。”
    李锐目露惊喜:“路队,你平时太低调了。这么好的事,我肯定愿意啊,我都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去饱饱眼福也不错。”
    林落也不扫大家的兴,她也喜欢壁炉的温暖,她就笑着说:“那我也不客气了,大家一起打土豪。”
    这事就这么定了,但当天上午他们并没有能成行。因为郭文雅在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给路寒川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她早九点多观看前一天晚上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了有人进入企划室主任的办公室。
    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雷望祖的儿子。
    他这个儿子虽然没能当上鹏程水泥的高管,却也是后勤部的一个小主管。
    按理说,他一个后勤部的,是没有资格进企划部的。但他还是去了。
    不止去了,从监控的情况来看,他还是带着照相机在晚上别的职工都下班时悄悄去的。这就太可疑了。
    虽然监控没拍到他对标书拍照的详情,但隐约能看出他在企划室内动用了相机,只是因为画质和角度的原因,这个具体过程看得不够清楚。
    但这些就够了,剩下来的,就要靠林落和李锐他们来处理了。
    路寒川当即联系了望花区刑警大队的叶队,叶队赶到后,他们几个人换上了郭文雅准备好的蓝色工装。这些工作服外套后背还印着故障维修的字眼。
    工作服都半新不旧的,有的很干净,但有的衣领上则有少许污渍,也有一套洗得发白。总之每一套都不完全一样,这使得他们换好工作服后。看起来像真的维修工似的。
    几个人开着郭文雅准备的破旧维修车,到了鹏程大厦门口。路寒川戴着口罩和帽子,帽檐盖住了额头,只露出两只眼睛,有帽檐挡着,也看不太清楚。
    所以他虽然是鹏程水泥的少东家,以前还来过公司好几次,也没人认出他来。
    路寒冰扛着便携式梯子,李锐手里提着“工具箱”,跟在了路寒川身后。李锐手里提的实际上不是工具箱,而是经过伪装的勘查箱。一行人穿着工装走步行梯上了大厦四楼的企划室。
    企划室的主任是郭文雅的亲信,她早就得了郭文雅的授意,等路寒川带着人进了四楼,她便在门口佯装不耐烦地朝着路寒川和叶队一行人招手:“不是说好了十点半到吗?这都十一点多了,怎么才来?也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路寒川假装道歉,看起来态度挺好。
    旁观的几个公司员工真把他当成了维修工,谁也没靠近他们,有个人还劝企划部主任:“你跟这些人生什么气?犯不上,既然来了,赶紧让他们干活好了。”
    企划室主任听着这人轻漫的语气,挺无语的,如果知道了他知道了他说的就是鹏程的少东家,他会做何反应?
    但现在她不可能把这事儿公开,她就仍摆出不耐烦的态度,说:“快点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短路了,电脑和打印机全不能用,灯也都打不开了。也不知道保险柜会不会受到影响。”
    路寒川等人在她“催促”下进了企划室,这时雷易丰若无其实地逛到这边,正好看到好几个身穿蓝色工装的人进入了企划室。
    他悄悄退后几步,若无其事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发现别人在看到他时跟平时的反应差不多。这就说明,现在还没人发现他做过什么。
    可那几个维修工进去是要干什么呢?
    正好有位企划室的员工从走廊上路过,他连忙叫住那员工,笑眯眯地问道:“你们企划室怎么了?刚才我看见有好几个人进去了,要修什么?”
    他的职位并不高,但他爸雷望组是公司高管,是元老,这个员工不敢得罪他,就道:“不太清楚,听我们主任说,她办公室里的用电线路出了故障,需要仔细检修下,把故障点找出来。”
    雷易丰疑惑地想着,那也不对啊,就算出了故障,也不用一下子请这么多人吧?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那员工却道:“那有什么,我们企划室忙着把标书再审一遍,这两天就要交上去了,可不得抓紧时间吗?”
    “人多点肯定干得快,咱们公司也不差那几个钱……”
    雷易丰却仍然觉得不对,就算想要人多点,好速战速决,那也不对啊。这种故障,属于后勤的日常工作之一,既然电路出了问题,那为什么不找他们后勤部呢?
    他这么想着,就去了企划部主任的副手那里。那副手是男的 ,他过去敬了根烟,问道:“刘哥,刚我看到企划部那边进人维修电路了。”
    “嗯,是有这事,我知道。”刘哥虽接过烟,却把那烟放到旁边桌上,没抽,仍忙着手头上的表格。
    “那,那为什么啊?”刘哥说得果断直接,让雷易丰摸不清深浅了。
    他便试探着问道:“你知道,你知道那为什么不找我们呢?”
    刘哥突然抬头,笑着道:“可能是不敢吧。小雷,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们后勤修东西报出来的报销清单对头吗?”
    “怎么样你自己心里该有谱吧,市场上卖三十块钱的零件,你那边敢报五十。卖八十的,你改往一百二甚至一百五报。”
    雷易丰变了脸,刘哥马上摆出道歉的架势,说:“不好意思,我就是一时嘴瓢,说错话了。这话其实不是我说的,都是别人乱传的。但我们主任应该是知道了,所以她这次不想用你们,自己在外边找的人。”
    说到这儿,他故意道:“小雷,我看她正在气头上,你这几天还是别去找她说这事儿了,免得吵起来好多人围观不好看。”
    雷易丰听到这些,也打消了先前的那些怀疑。他自己在报价单上做的猫腻当然清楚,现在让刘哥当面提起来,他也不好在这儿再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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