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但若发放粮米……消息不可能完全封锁,一旦走漏风声……此次大雪,京兆必有流民。”
    李善一边听一边点头赞同,转头看了眼朱八,“苏兄呢?”
    “苏家大郎还在外间巡视。”朱玮笑道:“此事最早就是他私下和我商议的。”
    其实就算不从东山寺暗仓发放粮米给村民,只怕也有人窥探朱家沟……去年七月那件事就是明证。
    李善琢磨了下,转头问:“五伯,九伯?”
    五伯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笑道:“这等事大郎吩咐就是,某只管看着暗仓。”
    “均听大郎吩咐。”九伯也点头道:“大郎未落脚之前,村中谁不是饱一餐饥一餐,难道好日子过惯,都忘了苦日子了?”
    “九伯这话不对。”李善笑道:“自然是要日子越过越好才对,谁想去过苦日子?”
    “大郎说的在理!”五伯大笑道:“若是以前,哪里想得到还有美酒入喉的一日?!”
    呃,虽然是和尚,但五伯吃肉喝酒……有时候还要做做欢喜佛呢。
    笑了一阵后,李善一边琢磨一边说:“开春之前,各家都储有粮米,李家门下,自然是李家出粮米。”
    “开春后,何家不济,李家出资,购买粮米……七伯,某知晓必然粮价飞涨,但也要买粮,东山寺暗仓绝不轻易动用。”
    如今东山寺储藏的粮米,只有一个作用,就是供应酿酒,除此之外,只进不出,这在未来,很可能会决定整个朱家沟的存亡。
    “哨探、警戒以及护卫朱家沟,自然是托付苏兄……算是大材小用了。”
    “村中冻毙的鸡鸭牛羊均由李家收购,原价收购。”
    “朱八,待会儿去一趟长安,某写一封信给长安县衙户房吏员,报备一下。”
    “待得开春,某再托李德谋设法购几头黄牛,到时候公用就是。”
    朱玮迟疑道:“大郎,开春后还要挖掘河道,修建房宅,公账本就不够……”
    “不碍事。”凌敬轻笑道:“怀仁曾言有陶朱之术。”
    “公账只用以购粮,再贵也要买,只是稍微少些。”李善摇头道:“七伯不用费心。”
    昨日上午,大雪之前,长孙冲、杜荷、李昭德、尉迟宝琳、程处默都派人来问过……送来的好酒是从哪家酒肆所购?
    原本李善还担心白酒不适应这个时代,现在完全不怕了……接下来必然是钱财滚滚而来,不然他也不敢开这个口。
    看着朱玮、五伯、九伯以及朱八、朱石头等人脸上的感激、钦佩……李善忍不住在心里细细揣摩。
    自己原本不是这样的人设啊!
    和善但是抠门,脸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这才是我前世的人设啊!
    难道是被母亲仁义为先的做派带歪了?
    又或者是外人赞誉仁义,所以自己陶醉后沉浸?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带你们
    正月初六,仿佛永无止境的大雪终于停了。
    让李善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会看到死气沉沉的村民,会看到哭丧着脸的村民……但事实上,全村上下都热热闹闹,走街串巷,各处都洋溢着笑容。
    原因也很简单。
    这场雪灾给京兆各处带来的伤害相当的剧烈,在大雪停下后,长安令派人统计,光是长安周边二十里内的村庄,冻毙的人数就超过了两千人。
    至于房屋倒塌,手脚冻坏,牛羊冻毙……几乎每个村子都存在,而且都比朱家沟惨重的多。
    而朱家沟,只死了六个人,而且都是去年迁居来的难民,剩下的轻重伤员经过李善的诊治都活了下来。
    倒塌的房屋,本就是开春后要推倒重建的,现在还省了把力气。
    冻毙的牛羊,李家全都以原价收购,为此每家都额外送了礼物,虽然都是些不值什么钱的,但也让朱氏心里很是满意。
    而李善年前捣鼓出来的土灶,也帮了不少忙,不一定家家户户都有,但每家每户都有个火盆。
    朱氏明显的感觉到,在朱家沟,儿子已经是一言九鼎了。
    “笑得这么开心?”李善在村南停下了脚,看着远处笑呵呵的几个村民有些纳闷,村南都是那些难民,死了六个,轻重伤员十多个呢。
    一旁的小蛮嘀咕道:“一场大雪……郎君许诺替他们重建宅子,自然高兴。”
    “多谢郎君。”墨香在另一侧低声道:“虽有伤亡,但我等流离失所,幸得郎君收留……”
    李善微微点头,的确,这些难民都是河东跑过来的,原本大都是陌生人,死了六个,这种情绪足以被重建房屋的欢喜压下。
    不过这对李善来说,成本并不高,他已经考虑过了,烧制青砖……自己估摸办不到,呃,其实也不懂。
    但是烧制红砖却不难,齐老六那边有两个家伙姓谭,邢州人氏,在刑窑里帮过公,懂得烧窑。
    原料也简单,李善在附近查看过,就在日潭往西,有大片的黏土,摔打制模,加入煤末,阴干后就能入窑烧制……只不过现在气候不行,怕是要开春后才能阴干。
    沿着村南走了一段,绕到祠堂附近,李善还在想着也不知道西市酒肆卖的如何了,冷不丁一个雪球飞来,正好砸在李善的脑袋上。
    “郎君!”
    墨香拦在李善身前,小蛮弯腰抓了个雪球扔过去,“小石头……别跑!”
    七八个孩童嘻嘻哈哈的跑远,李善童心大起,捏了个雪球发足奔去,猛地一掷,正中小石头的脖颈。
    “呃,怎的不躲?”
    “砸了大郎,大郎不砸回来……回家爹娘要揍我。”
    李善无语了,想打个雪仗都不行啊……接下来他只能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孩童分成两方打起雪仗。
    村里的孩子很多,原本就好几十个,难民也带来了几十个,从河北过来的也有十几个,倒是没分的泾渭分明,一方是以凌敬的孙子六昊为首,一方是以小石头为首。
    雪球在空中乱飞,尖锐的叫声时不时想起,辩机带着七八个小沙弥突然杀入战团,结果遭到双方合力痛击。
    李善往前走了几步,六昊叉着腰嚷嚷……你一个大人和我们打雪仗,这叫不要脸!
    那我去找苏定方打雪仗?
    脑子进水了差不多!
    你们不带我玩!
    那我还不带你们玩呢!
    李善不爽的带着两个丫鬟去了村东头,找了一片还没被糟蹋的雪地,滚起一个超级大的雪球……呃,原本不想滚这么大,但总看着觉得不够圆,结果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墨香和小蛮傻乎乎的站在一边看着,看着李善又滚了个稍小的雪球,费力的搬到大雪球的上面垒好。
    嗯,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做雪人这么一说。
    等李善兴致勃勃的开始打扮,两个小丫头才渐渐看出了端倪。
    取来黑炭做眼睛鼻子,画上斜斜的黑线做嘴巴,围上一条红色的围巾,插一根长棍做胳膊,棍头斜斜指向天空,最后戴上一顶破草帽,一个略带卡通味道的雪人就成型了。
    小蛮拍着手掌交好,精致的小脸兴奋的通红,墨香虽然文静,也欣喜的看着雪人。
    这儿本是村口,原本只是几个过路的村民好奇的看过来,渐渐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小媳妇大着胆子凑上来。
    李善满意的后退两步,突然一双胖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叔叔,叔叔,帮我做个!”
    李善无情而坚决的扒开六昊的手,刚才你们不带我玩,现在指望我带你们玩?
    “他李怀仁号称仁义为先,如今却没带你们呢。”
    “不过落魄乡野士子而已,攀附太原王氏、陇西李氏,一朝得势,名扬山东,哪里还会管你们?”
    “或许他还会顾念陇西李氏,但你不过太原王氏旁支,又不得叔母重视……你百般襄助,如今他可没带上你。”
    小小宅子里,王仁佑用嘲讽的口吻如此说。
    “清如水,烈如火,真是世间少有的美酒。”王仁佑嗤笑道:“秦王殿下、宰相陈子聪、安德郡公均赞此酒可与三勒浆齐名。”
    “九弟,你可知晓,一盒两小瓶酒,在西市卖多少钱?”
    “你身为太原王氏子弟,又为他李怀仁介绍陇西李氏子弟,不过一座东山酒楼而已……”
    “四兄今日登门,专为挑拨离间而来。”王仁表用肯定的口吻说:“我太原王氏,以经义传家,非商贾之门,以钱财留后。”
    王仁表心里很清楚,虽然美酒必然获利颇丰,但面前这位深得同安长公主厚待,又是族内年轻一代的翘楚,不缺钱,只是深恨李善而已。
    自从长乐坡一事后,秦王府子弟频频找王仁佑的麻烦……程处默、尉迟宝琳这些跟脚浅的还不敢怎么样,但长孙家、高家、丘家等要么名门望族,要么是关陇一脉,占着理呢,哪里会客气,甚至有次还捅到了同安长公主面前。
    原本王仁佑在京中小有名气,现在虽然算不上过街老鼠,但也颇遭冷眼……偏偏那位仇家在河北突然名声鹊起,为人称颂。
    这让王仁佑几乎气炸心肝肺。
    “言尽于此……”
    “四兄慢走。”
    王仁佑脸色发黑的甩袖离去,王仁表看向从内室出来的妻子李氏,“不碍事。”
    “李郎君……”李氏有些惴惴不安。
    “此事怀仁早就打过招呼。”王仁表笑道:“当日便言,此生携手,绝不相弃。”
    王仁表、李楷在李善抵达长安的第一天就跟着去朱家沟,之后又两次登门,很清楚李善的难处。
    从河北来投的近三百人,有约莫一半都是投在李善门下,如苏定方、凌敬等人迁居朱家沟……那也是李善的责任。
    这么多人要花费多少钱?
    李楷、王仁表私下都为李善头痛呢。
    王仁表笑着想起送来的酒瓶上的两句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下次得问个清楚,难道怀仁也略懂写诗?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出迎(上)
    虽然大雪已经停了两天,但整个长安城还披着一条洁白的毛毯,只是各处道路都被扫开,露出了青石板或黄土。
    敲击在青石板上的清脆马蹄声传来,城门处的守卒眯眼细看,数十骑疾驰而来,为首的大汉勒住坐骑扔来腰牌,其他骑兵并不停歇,径直通过城门出了长安城。
    守卒头目接过腰牌,看都不看径直掷了回去,笑问道:“这时节,道路难行,又没开朝,郢国公这是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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