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为了保住李适之这条小命,他可是劳心劳力给李适之出了不少主意,什么馊主意都用了,好不容易才让李适之从越加残酷的政斗中一次次活下来。
如今生路就在眼前,李适之却不贪生了,元虚生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己这么多年工夫功亏一篑的感觉。
可走在朱雀大街上,看着满目的凄凉和匆忙奔跑的长安百姓,元虚生也不禁心生凄凉。
走到一处胡饼铺子前,看着已经人去楼空的胡饼铺子,元虚生嘀咕:唉,你家也关门啦。跑吧跑吧,日后天下太平了,希望还能再吃上你家一口汤。
这家的胡饼一个两文钱,羊汤一碗四文钱,极为美味,他隔三差五就要来吃一回,一顿吃一碗羊汤两个胡饼,八文钱。
店家总嚷嚷着要涨价,好几年过去了也还没涨成,客人总威胁他倘若敢涨价就换一家店吃喝,店家便被吓住了,一来二去到底没能涨成价。
元虚生看着面前走的匆忙连门口旗子都没来得及解下来的胡饼店,鼻尖骤然一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灰蒙蒙的旗子解了下来,叠成一小块方块。
等日后他再见到那对夫妻,便可把这面旗子还给他们,这面旗子洗干净了还能用。
我这样没良心的人竟也生出来两分萧瑟。元虚生自嘲道。
他的道观就在不远处,一座供着三清的小道观,修的颇为朴素,元虚生就好一口口腹之欲,对住处倒是没什么要求,能住人就行。
元虚生昨日就把行李都打包好了,他打算拎了行李就走。
元虚生匆匆走到内室,撅着屁股从三清供台下面扯出了自己的包袱,把包袱往肩膀上一背,撒开腿就往外走。
而后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后停在了道观门前。
贼老李,犬日的真不该拿你的钱!元虚生骂骂咧咧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沉甸甸的金铜哗啦作响。
他走了,谁给李适之收尸啊?
元虚生在院内来回踱步,脚步急躁,心想他留下应当也死不了。他和安禄山手下大将牛庭玠有点关系,牛庭玠是牛仙客的亲戚,也迷信,前些年在牛仙客子嗣引荐下他和自己搭上了关系,这些年也没少被他糊弄。
还有武令珣,也在安禄山手下当大将,他姓武,自家寿安公主的母妃武惠妃也姓武,那家伙十之八九和寿安公主有关系,四舍五入自己借一下他的名号应当也没事。
再说了,道观寺庙都是清静之地,大唐百姓和胡人都迷信,他还没听说过谁攻下城之后故意杀道士呢。
元虚生一咬牙,把地上包袱捡起来又回屋塞进了三清供台下面。
不跑了,留下给李适之那老家伙收尸吧。要是顺利,说不准他还能再重操老本行接着给安禄山手下的大臣搞迷信,从他们嘴里套点消息给寿安公主。
元虚生认命坐在院中槐树下的石凳上,把袖中那面绣着胡饼二字的脏布旗揪出来扔到了身侧石桌上,仰头望着一行飞过的大雁。
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骗子还是傻子了。
另一边的李隆基一行人已经抵达了咸阳县,咸阳县距离长安城不算太远,修有一座名为望贤宫的小宫殿,李隆基一行人日夜兼程,如今已经身心俱疲,匆忙安置下来便要召唤咸阳县令送粮食来就食。
咸阳县设有粮仓一处,马场一处,内有两千匹好马,陛下,咱们可在此处先休息一会,全军换马,带上粮食再南下。杨国忠扒拉着舆图看了许久,又翻出了配套的册子找到了咸阳郡的战备记录。
舆图上记载咸阳县处设有粮仓和马场,杨国忠在跑路之前就已经看好了这个地方。
毕竟帝王临阵跑路说起来不是什么风光事,也不好在长安城里大摇大摆征召马匹和粮食,又忙着跑路要精简行李,他们干脆就没有带多余的粮草和马匹,打算跑远了以后从沿途郡县补充粮草马匹。
你去做吧。李隆基疲惫合上了眼睛。
他甚至连杨贵妃都没有心思关心,李隆基只觉得自己如今又累又饿,只想好好睡一觉而后起来便能有饭吃。
李隆基年纪也不小了,平日又养尊处优,连夜赶路他苍老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
杨玉环坐在一处小殿中,这里年久失修,所有地方都覆盖这一层厚厚的尘土,她也只带了两个婢女,婢女只把床榻简单收拾了一下,杨玉环便让她们下去休息了。
殿内空空荡荡,细小的微尘在空中飞舞,日光透过纸窗穿进来,打在地上,将几个印在灰尘中的脚印照的一清二楚。
一束日光照在半截雪白的手腕上。
手腕动了动,杨玉环被尘土呛的咳嗽了两声,她双目失神看着面前破旧狭小的宫室。
昨日这个时辰,她还住在金碧辉煌的兴庆宫。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杨玉环甚至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好像是安禄山要打过来了,而后陛下便告诉她要离开长安,再后来她就匆匆忙忙登上了马车,到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