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捏自己的鼻梁,疲惫闭上了眼睛,连日的失眠让他的精力所剩无几,这段日子以来,李林甫明显感受到了他身躯的苍老。
他老了。
李林甫轻轻叹了一口气,圣人喜欢养生,他为了能投其所好也了解了不少养生之理,可圣人能够安然在兴庆宫中修身养性,他却不能什么事情都不管。
更不可能将手中的权力分出去,李林甫只恨他没法替圣人做完所有事情,圣人还要用旁人,倘若他一人就能将文武百官的事务都做完,也就无需担心他的宰相位置不稳固了。
就在李林甫闭眼放松之时,他的鼻子忽然嗅到了一股药味。
李林甫睁开眼睛,面上划过一丝狐疑,吏部衙门为何会有药味?
公房外的连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后传来两声低语。
摩诘,这是我特意从一位老神医哪儿打听来的方子,养气安神,十分有用。
成璋前些日子受了惊吓,眼下整日青黑,这两日面上青黑尽去,莫非是此药的功劳?
李林甫眯了眯眼,他听出了后面这道声音,正是他的下属官员王维王摩诘的声音,另一道倒是有些陌生。
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这个法子他前几年还用过,借着这个法子,他为圣人献上了几卷珍稀道经,让圣人对他更加信赖。
这就是送礼的技巧了,上司主动开口索要东西自己顺势献上,跟自己眼巴巴将上司不一定能用上的东西献上的意义截然不同。
他倒也不奇怪为何有人能投他所好送礼,他这段时间精神头萎靡不振也藏不住,有心人并不难打听到这段时间他府上大夫、道士来来往往是因为什么。
李林甫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皮下面的青黑倘若药方真有用,他也不吝啬给此人一些好处。
送礼本就是利益交换,只要此人的药方当真能让他睡个好觉,李林甫也愿意收下这份送上门的礼物。
哦,是何药方如此神奇?李林甫负手从转角处走出,笑吟吟看着二人。
他视线迅速略过除了王维之外的另外一人。
沈初,那个御史台的御史,似乎与吉温有些不对付,但也不是自己的政敌,两个月之前他还在朝堂上参太子德行有失连续参了数日。
跟许多御史一样,是个看谁不顺眼就参谁的搅屎棍。
李林甫脑中略过非敌非友的评价后,心里安稳多了。
不是他的党羽也无妨,反正也不是李亨的党羽。
沈初面前摆着一碗药汤,他看到李林甫以后叉手行了个礼,面上表情淡然,仿佛并没有对忽然出现的李林甫感到惊奇。
他的表现更让李林甫确定了沈初的目的就是送礼,不过李林甫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而是含笑等着沈初主动开口。
沈初指了指摆放在面前的药汤,对着李林甫笑了笑:回禀右相,下官前些时候去猎场打猎被一只忽然窜出的豹子吓了一跳,受了惊吓,心神不宁了一段时间。后来专门托朋友寻了一位老神医求了药方,喝了几日这安神汤才安抚好了心神。
御史台位于宫中,不好让宫中满是苦药汁子味,下官这才特意来寻王郎中,借吏部小厨房熬了一碗安神汤。
沈初轻声解释道。
御史台位于大明宫西侧,月华门外是中书省,中书省南侧就是御史台,御史台中的饭菜都是宫中厨房送,的确不太适合单独给人煎药。吏部则是尚书省的下属部门,位于尚书省内,有专门的小厨房为那些家中路远的官员准备饭食,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李林甫啊了一声,挥挥手:既然如此,那沈御史先喝药吧,莫让此药凉了。
沈初端起药碗,将药汤一饮而尽,只留下干干净净的碗底。
吏部的厨子熬药细心,专门用布将药渣滤干净了才敢给官员端上来。
白瓷的碗中只剩下几滴浅褐色的汤水,如那日公主府的那个药碗一样干净。
沈初迅速从腰间点心袋子里摸出一小块蜜饯扔进嘴里。
这蜜饯不是药,下官自小怕苦,喝了药汤习惯吃口甜食甜甜嘴。沈初感受到李林甫和王维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解释道。
李林甫笑了两声:你还年轻,老夫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好甜食。
他一向长袖善舞,又生的容貌俊朗,如今虽然年纪上来可也是仪表堂堂,只要不暴露本性,任谁看李林甫也是一位和善可亲的老臣,不会想到他这幅威严外表下藏着的竟然是一颗被毒汁浸透了的黑心。
李林甫等了一阵,却愣是等不到沈初开口提出将这个药方献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