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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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疯临天下

    作者:童归宁

    【文案】:

    这是一个娇蛮任性的公主,

    走向娇蛮任性的女帝的故事,

    途中还外带虏获腱子肉一枚~

    阅读提示:1v1女帝文,魏晋平行空间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重生 宫廷侯爵

    ☆、第一章

    元熙八年冬至前夜,江左建业冷风飒飒,犹如妖兽嘶吼,夹着更鼓的遥响和鹅毛大雪卷过太极殿巍峨的宫墙,抛在黄门令蔡玖后颈和脊背沁出的热汗上,仿佛千钧之力压得他生生打了个冷颤。

    “鬼神勿怪!鬼神勿怪!”,蔡玖念叨数声,卷起袖摆拭去滚出漆纱笼冠的汗珠,这才低声喝来近旁的宫女:“再唤人去请二位女史,只说陛下有恙,请她们速速入得台城……”

    年小的宫女低头诺了,乍一抬首却见御道上摇曳过点点火光,隐隐照见被夜风扬起的女官衣带。

    再见身边的蔡黄门已经顾不得抹汗,忙扯了被风鼓起的袖子就迎上前去,未等他开口,就见着了绛纱复裙的明丽女子已经殷切地一把攥住了他,同行的温文女子扬起豆青色的广袖,覆住了妹妹的手道:“阿佩,莫要失了礼数。”

    这二人长得一般模样,丽色双生天成,乃是陛下身边第一得意的人物。

    蔡玖忙禀道:“二位女史,下官也是无法。陛下从亥时封了殿门,如今已过三更,若是误了明日的亚岁祀礼并朝贺,恐难以收拾啊!”

    难以收拾的自然是他们这些下人,陛下为那琅邪王氏的郎君,哪年不要闹个几遭。这位郎君出身清贵、才高卓绝,美名甚至传到了北汉国那头去,难怪天下至尊也丢不开手了。可陛下偏偏挑了冬至闹到封了殿门,令蔡玖心中暗暗叫苦,这时听中书监女史楚玉问道:“蔡黄门可知今日陛下所为何事?”

    楚佩不耐,上前扯了姐姐的袖子,嘴皮子利落道:“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那个王慕之?陛下如今身怀六甲,他却夜访台城武卫营,打量咱们都是傻子呢?”

    “住嘴!”楚玉蹙起双眉,喝令妹妹不得在台城内胡言乱语,她声音柔细,却自有威仪,楚佩甩袖做委屈状,可惜面对的是姐姐和一个太监,无人怜惜她天真直爽,到底讷讷不敢多言。

    因事紧急,楚玉拿了太极殿令牌命禁卫启开殿门,太极殿西堂内烛火通明,却莫名阴冷。二人从廊下疾步朝帝寝式乾殿而去,因恐那位陛下闹得失态,并不许宫人跟从。

    及至内殿,却见廊外花丛里立着一个小小人影,竟是年方六岁的太子安。

    孤冷的江左寒夜,这稚龄孩童只着了江东太未布所制的细葛中衣,立在冬意森森的锦石地砖上。内堂人声嘈杂,乳母和随侍都未发现他从床上惊醒爬起,楚玉瞅见孩子下衣里甚至模糊透出水渍来,心下大为不忍,忙让妹妹解了外衣将这金尊玉贵的孩子抱起,柔声抚慰道:“殿下莫怕,让阿佩带您去更衣。”

    曹安却直直盯着不远处敞亮的内堂,从楚佩怀里伸出冻得僵冷的指,指着烛火最盛的一处道:“母亲拔了剑……”

    锦石阶上宫人跪了一地,大魏龙雀寒凛劲锐,夺目之处胜过东海鲛人脂灯,剑锋过处犹如割面劲风,势蕴万仞。握剑之人背门而立,身量高挑,细单中衣外只披绯色广袖织锦曳地长袍,乌油长发泻下如瀑,却在腰腹处蜿蜒出一道浑圆的曲线,月份已经不轻。可她腰背越发挺直,不动如山,从楚玉的角度只隐约看到冷艳若玉的侧脸上的那双眸子,灼灼如一团烈火明艳了整个阴沉冷郁的吴地旧城。

    少帝曹姽对亲信楚玉的呼喊充耳不闻,她的妙目顺着剑锋,目光半是不解半是怨怒地直射在面前伏地的女子身上。她的长子安已六岁,第二个孩子不日就将临产,然而深宫禁苑的生活让她的脸色一如少女的明皙苍白,就如她此刻白茫一片的脑海,她不明白江左名门的女郎,陆氏豪族的嫡女,还是台城内的三品秉笔女史,怎偏生要做这下贱勾当?

    陆亭君哭得钗摇鬓散,早已什么都顾不得了:“陛下这是要杀了我?我何惧死,只恐再不得见慕郎!”

    慕郎!慕郎!琅邪王慕之,先帝亲自为她甄选的夫婿,十八岁便察举为七品太子洗马,尚了少帝后恩封为吴王。

    但是这亲昵的二字此时却从别的女人口中唤出,而这个女人在冬至前夜值宿宫中,却被中宫常侍发现匿于吴王寝宫显阳殿。曹姽素来见不得女子近王慕之的身,显阳殿中从无宫女侍奉,偏这陆亭君明知故犯。加之一番查探之下,宫人竟从她身上搜出一只双兔怀月佩美玉来。

    望月而孕,口中吐子,兔历来便有夫妻和合、繁嗣昌隆之意,当日这一双玉佩曾被少帝与王慕之二人供奉于鸡鸣山永宁寺。

    如今王慕之的那块到了别的女人手上,个中深意让人不敢细思。楚玉瞥见地上碎裂的美玉,心知今夜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只见曹姽素手一颤,神兵龙雀的刃便往前送了送,寒光耀在陆亭君面上一闪,照出她噤若寒蝉的凄惶模样。

    饶是这平日养尊处优、温雅识礼的陆女史裙子下的两腿已抖如筛糠,可她铁了心字字句句都要扎曹姽的心窝:“我如何叫不得慕郎?妾额发初覆,便识得慕郎,自小两情无猜,每值上巳便做曲水流觞之戏,游马踏青之行,若不是先帝,先帝……。”

    曹姽只觉其人可叹可笑至极,她站了许久渐觉腰腹沉重,手中龙雀却强撑着分毫不抖,她掀唇冷笑道:“慕之出自南渡的北地高门,你不过是江左陆氏的一介凡女,你且问问王司马可愿让慕之与你结缡?”她反手拿剑鞘轻蔑地托起面前女子惨若棉纸的脸:“你与他曲水流觞,朕亦与他走马步射。你给得起他的,全天下的女子都能给!而唯独朕,偏偏能给他这天下间独一无无二的权势!慕之的真心,自然是与朕共在九重玉阶之上!”

    王慕之的心思岂能瞒过枕边人曹姽?陆亭君听他指使选在今日来搅乱内宫,就是为了激怒于男女之情上分外多疑的曹姽,以图让她在至关重要的冬至祀天时行差踏错,好迎合王慕之散播的女帝疯癫的传言。

    少帝曹姽冲龄继位,如非兄姐早夭,这位以骄横任性闻名的三公主无论如何坐不到万乘之尊的宝座上。先帝将王慕之许给她,何尝不是想凭琅邪王氏之地位稳固朝局。若说曹姽在帝业上有何建树,众人只能笑言她自降身段、惑于情爱,为帝六年,只不过是将王氏笼络得服服帖帖。

    少帝成日无心正事,只关注王慕之行踪,严令宫中负责管教的女史监察宫中女子诸事,乃至无事便爱搜查宫室。

    这些举动若是置于民间,不过是一介善妒妇人,众人大抵付之一笑。

    然曹姽这一国之君素日里于台城内捕风捉影,劳民伤财,便有传言这位女帝恐有多疑近疯之嫌。

    民间更绘声绘色地传说,这位陛下是如何如那市井妇人一样,嗅着王郎君的床榻是否染了别家女郎的香气。琅邪王慕之风姿,虽不致如卫玠那般被世人看杀,但与掷果盈车的潘安相比,却也不遑多让。陛下对郎君思之若狂,确是这谪仙般的男子该当的,只是过犹不及,倒成了街头巷尾不上台面的谈资。

    “陛下怎知王司马不愿?我江东陆家并非无人在朝!若不是你姓曹,若不是先帝托高辛媒神之口,定要慕郎尚了陛下,我何须忍受这日日得见却不得解的相思之苦?你曹家做了这天下至尊,到底不过是谯国曹氏寒门出身!”

    曹姽不防这平日娇娇怯怯的陆家女今日反常的口齿伶俐,怔楞一刻怒极反笑:“你言下竟是污蔑曹氏以势压人,如今朕便给你个明白!”她随意弃龙雀于塌几,漆木的硬几登时便被削去一角。

    陆亭君才松了口气,转眼又把心提了起来。

    原来曹姽夺过门外虎贲禁卫的环首铁剑两把,将其一置在陆亭君面前,在这样深寂的夜里金石铿锵声洪亮如钟鼓,陆亭君看着面前铁剑的模样不吝于一块烧红的炭条:“朕也不欺侮你,今日朕与你便堂堂正正比试一番,站起来!”

    陆亭君那双纤纤素手只在朦胧夜色为情郎添过檀香、理过衣裳,何曾摸过这等冷硬兵刃。泪珠如断线滚滚而下,下唇咬得毫无血色,可惜这副楚楚可怜的弱质娇态此刻无人怜惜。

    “把剑捡起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朕亡!”曹姽唤左右去扯她,陆亭君心知少帝虽性情急躁,却自来高傲,未必会杀手无寸铁之人。但她若敢触一触地上那柄剑,就是应了少帝邀战,一旦横死宫中,连她父亲陆尚书都不敢讨公道。

    曹姽见陆亭君龟缩大觉快意,须臾又自伤起来,她皇天贵胄、曹氏血脉,竟要和这自甘堕落的女子纠缠不休:“真是贱,临到头了都怕死,管你血脉高贵、锦衣玉食,都是一样的贱。”

    王慕之在外毫不隐晦说她妒性疯狂,可她何尝不是因为心里如明镜一般,当嫉妒与焦躁如万蚁啃噬,她一国之君不寻人发泄,难道要在这深宫中活活憋死不成:“陆亭君,你怕了?你懂什么是喜爱?他若说朕疯了,朕就愿意疯!朕只盼他念着朕的好,也肯全心全意对朕好,朕就算为他死了也甘愿。可若他真负我伤我,我必百倍千倍回报之!”

    楚玉知道这位少帝素来纵容宠爱姿容丰朗如当世光华一般的王慕之,一个不过双十的女子,即便掌一国权柄,落入情丝所织罗网,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可她楚玉毕竟是大魏的女史,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连社稷都因耽于情爱拱手相让。

    眼见阳生之辰,东方如血玉般透出丝丝若有似无的光线,楚玉咬唇膝行,跪在曹姽面前,重重狠狠地磕头,余光冷蔑地看了一边软倒的陆亭君道:“陛下,臣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官,可是我要为黎民苍生说话,请陛下无论如何不能因琅邪王氏的贪欲而退让。他们要废黜陛下,囚禁陛下,陛下,您想想太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若王氏得逞,他们焉有活路?”

    曹姽并无意听这些,她满心都被自己爱人的背叛所伤:“把陆亭君拖出去,你们都出去!”

    楚玉无法,想起康大都督的嘱咐,这时才知此人将陛下的心思看得分明,便咬唇依计行事:“陛下,吴王要您远离皇位,就是要离开您的床榻,那张床榻很快就会有别的女子躺上去,譬如陆亭君。今日若您没了皇位,拿什么留住郎君?”

    楚玉话音一落,堂中顿时连吐息声都默不可闻。须臾,曹姽猛地抬头,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笑得陆亭君深惧她拿不住剑便落在自己身上,笑得众人人阵阵发寒。

    曹姽扶着肚腹深深吐纳两番,再抬头时双眼清明,似乎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她不知女子这一生是否都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错过了生命就如齑粉,遇上了又是难以言说的灾难,她不知现在自己是不是正奔向一场玉石俱焚的毁灭:“朕数日未见慕之已思之若狂,楚玉给朕更衣,朕这便去见见要成大事的吴王殿下!”

    ☆、第二章

    不知从何时起,曹姽恨透了这里。

    赤墙琉璃瓦,高台九重阶,多少人在此模糊了少年时光,只留下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

    王慕之,琅邪王氏嫡子,少有令名,惊才绝世,江东谓之:“卫玠再世,潘安重临”。元熙元年始为帝配,恩封吴王,赐远游冠,服九色绫罗袍,仅次天子衮冕之十二华章。

    曹姽此刻在太极正殿见到的王慕之,已戴起了九串珠旒的通天冠。他在王侯九串之后看她,她在帝王十二串之后看他,曹姽只觉得他今日特别的意气风发、面色红润,比之新婚夜的飒爽得意更有过之无不及。她踏进来的时候,这世无其二的郎君正扭曲着平日淡澈的眉眼,将年老的宗正逼得无处可遁。

    康大都督头一个发现少帝着了衮服旒冕,从黎明黯色纷飞的雪花中缓缓走出,他率了与王氏对峙的亲兵齐齐跪下,铿锵的甲胄声脆响逼人。殿内争执的众人这才醒过神来,王慕之带来的武卫营禁军见了此景不知如何是好,再见少帝目不斜视,直直走过王慕之身边,只在步上玉阶的时候脚步一顿,仿佛只是因为身形沉重。

    许是少帝积威,王慕之不由自主便退开了一步让出路来,就这一步,却已落在所有人眼中。再回过神,曹姽已仪态万千地登上九重玉阶,扶着隆起的腹部款款坐下,十二串珠旒后圣颜难窥,一时间情势莫测,众人纷纷觉得膝盖发软。

    曹姽满意地看着殿中官员跪下,终有余裕打量王慕之,他僵立于一步之遥的御座下,袖中双拳紧握,原本微晕的肤色却越来越红。隆冬时节,这秀美的郎君只着敞口紫袍大袖衫,腰间缠着玉绶,衣带轻盈不合礼制,尽显名士狂放,其人皎若新月,朗如清风,正是曹姽最喜欢的那副仙人模样。

    她双手交叠于肚腹前,脸上笑容如沐春风,却带着从寒夜步出的冷厉:“慕之,你为何惊讶?因为你不想见到朕?朕知道你在做很重要的事情,你龙章凤图之资,光华满溢之才,有这样天下无二的皇帝,江左的子民定会非常开心!”

    百官鸦雀无声,正凸显阵阵窃笑的不合时宜,康大都督手下那一众军士到底出身粗鄙,曹姽也不以为意,她笑盈盈地盯着康拓浓密胡须后那张看不分明的脸道:“可是今日太极殿内商量的是朕的下半辈子,朕不得不来。康大都督带的兵委实不错,怪道慕之尚不曾得手。”

    不待康拓跪下请罪,她已朝王慕之倾过身子,眼中带着纷复的感情望着自己一心恋慕的郎君,只是这一切都被垂荡的旒珠掩去:“蒋宗正今年六十有二,何必为难老人家。你要他说的皇室牒谱朕也清楚,你琅邪王氏,曾祖尚了开国武帝的金河公主。及至司马氏窃国,王氏告密使高贵乡公死于司马氏之手,王氏奸人娶进司马氏宗室女,封安平候,邑二千户。偏偏还是你们琅邪王氏,清谈误国,损了司马家十万兵甲,颠覆天下。若论血统,你王慕之自然高贵,可与朕共天下;若论肮脏,你王氏曾窃魏而成晋,亡晋而复魏,也最是肮脏!”

    成王败寇,王氏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人父的王道之并不觉耻辱,为人子的王慕之毕竟年轻,受不得这些话。他一边甩动长柄麈尾,碰翻了御座上的竹简墨砚,一边怒喝“你住嘴!”。在旁服侍的蔡玖扶着头冠跪下清理,差点被这声怒喝惊得歪倒。

    王慕之怔怔看着曹姽大腹便便,复又被她脸上的高傲表情激怒:“你这善妒的疯妇,持制夫为妇德,以能妒为女工。陆氏亭君清白无辜之人,你便能手加利刃;为君不贤,枉顾江山社稷;为妇无德,终日谗毁内廷。况女子任情而动,牝鸡无晨,实不该当国之重任。今日便将你幽禁鸡鸣山永宁寺,好生清心养性,悔改自己往日所为!”

    然王氏拿下武卫营,勤王的康大都督亦伺机而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楚玉出列娇叱一声“大胆”,在这皆是男人的殿上未免不足,少帝不以为意挥挥手:“你嫉妒朕这身衮服?可朕这一生至少得有一次看上去像个皇帝,这都是因为慕之你,让朕不得不穿上这身最笨重的锦衣!”曹姽原本无谓慵懒的音色陡然尖利起来:“不过是身衣服,不过是换个人穿!然而王慕之,你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背叛朕!”

    曹姽已拾起麈尾拂袖而起,她并未看王慕之,而是直下玉阶,站在权倾朝野的其父王道之面前,虽已知天命,王家的人却无不风姿卓绝。这王道之官至司马,历经三朝,有“不倒翁”之称,他敛容垂首于少帝面前,既不因大事将成而面露喜色,也不因少帝癫狂而目泄轻视。

    这副伪善面孔却并不能令曹姽收回想说的话:“妒妇不堪社稷?当日王司马为避夫人秘密经营别馆,罗列众妾,生儿育女。不幸被夫人所知,王大妒妇命二十个黄门并婢女,人人持刀寻讨。王大司马夺门而出,持着麈尾赶牛车而逃,真正斯文扫地!竟有脸面斥责妇人善妒!”

    王道之眼也未抬,只道“不敢!”,曹姽一声冷笑:“你的儿子就该待在朕的显阳殿,你的把戏再好,他也做不得你的傀儡。”

    她将麈尾扔在王道之身上,复又昂首阔步地走到尚书陆茂面前,夺过他手里的诏令,扫了一眼便扔开:“废黜皇帝,太子继位,吴王监国,直到新帝加冠亲政?”

    不待陆茂找出理由诡辩,曹姽便冷蔑地笑起来:“若太子继位,陆家的女儿可如何是好?吴王还是吴王,陆亭君却做不成太后,待朕父亲回来,且看他灭了你们陆氏满门!”

    陆茂平日的伶牙俐齿全失了踪影,只勉强回道:“陛下,太医说您精神堪忧……”

    “所以你们要把朕关起来?休想!”曹姽怒视太极殿内数十个大臣:“议政是你们的权利,然而杀人,是朕的权利!”

    少帝之父燕王慕容傀麾下百万鲜卑人骁勇善战,姑孰城康大都督亲兵遏制建业南方,亦让人双股战战,先帝曹致为少帝留下的江左何其稳固。

    王氏拿下台城武卫营不过是占得先机,却不能致胜,王慕之要赌的是女人的感情,却败在女人的嫉妒上。

    曹姽转身,玄色的衮服在她身后扬起深沉的怒焰,开口却轻柔似欲携夫归家的平常妇人:“慕之,你如今脸色不好,野心总是令人不适的。和朕一道回去,你就能得到朕的安慰。朕爱你就像全天下的女人爱男人那样,今日的事情朕全不追究!”

    筹谋已久的夺位落在曹姽眼中不过是场闹剧,王慕之情绪狂涌答不上话来,他气喘如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粗响。须臾,他狂吼一声,抬手将御案掀翻,好在女史黄门都在少帝身后戒备,并未让曹姽受伤。

    但王慕之却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扯开本已敞开的襟口,边拽自己的衣带边往殿外跑去。就在所有人怔楞的当口,他脱得只剩胯下一件胫衣,转眼就跑出了大殿。

    王道之心知儿子为了成大事,起事前服用了药饵提神,待反应过来已经追之不及,只得大喊一声呼喝侍人:“慕之行散不畅,快拉住他!来人,快取井水来!”

    这样一个服了五石散的文士发起癫来,连数个孔武的兵士都拉他不住。王慕之赤身被压在深及脚踝的雪地里,双足乱蹬,两手乱抓,通体泛红,眼神迷瞪犹如要飞升九天极乐世界。挣扎了一刻,他像一只脱了力的猎物一样虚弱地蜷缩起来,嘴角泛出白沫,“哧哧”地溢出唇外。

    几个兵士被唬了一跳,曹姽已冲出来推开他们,跪在雪地里扶起王慕之,抱着他的上半身暖进自己怀里,镶了皮毛的裘服盖在他裸露冰冷的肌体上。

    王慕之呕出的白沫里先时夹杂了血丝,接着几缕血丝变成大朵在雪地上绽放的血花。曹姽手忙脚乱拿衣服给他擦拭嘴角,不过是在玄色衣料上留下大片更为深沉的腥痕。

    她紧紧贴着王慕之冰冷的脸,只听见他夹杂在凌乱喘息里的呓语:“阿奴,你……会原谅我的罢。”他说着曹姽完全不在乎的话:“你要小心,废黜你的事,燕王是知道的。”

    曹姽哪里想听这种类似遗言的呓语,她只疯狂地亲吻王慕之的脸颊,嘴里不停地喃喃:“慕之,不要离开我……不要离我而去……”

    然而元熙八年冬至大极殿上的一切,终只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冬至大雪,吴王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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