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时有些个尴尬。
大姜氏正要找些话题的时候,一个梳着低髻的妇人脚步有些急促地趋到庭前,伸着脖子张望着。尤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冲自己的侍女使一眼色,侍女会意,迎了出去。两人咬了一阵儿耳朵,侍女的背影有点僵硬。这一番动作,自然落到蒋氏眼里,她便将目光落到了尤氏身上。
尤氏待侍女小声回复之后,也变了颜色,一看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儿,她居然扶着侍女的手,自秤上下来,往蒋氏跟前站好了:“阿家,是我的不是,没有看好人。二娘……投环了。”
蒋氏眉毛一动,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救下来了?”
尤氏答曰:“已见先人去了。”
姜氏姐妹俩俱是一怔,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若说恨这二娘,委实也是有的,若说盼她死,却也未必。眼下她大过年的将自己吊死了,晦气不晦气的另说,做了十几年姐妹的,心里不好过也是真的。
姜氏暗忖,这二娘总是坑她最深,此时却需她来表态的,活人受了再多的委屈,也不能跟死人过于计较。这个口她得开,还得表示原谅了。虽然死的这个时间不对,让她相当愤怒,可是所谓人死债消,却不好火上浇油,过年时节再气着母亲的。
哪知将将张开了嘴,蒋氏已经念了句佛,轻声轻调地:“虽不是初一,初二有个好兆头也是好的,惹事生非的祸根都去了,往后一家人都顺顺利利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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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犹豫再三,还是请示:“这年节时刻,怕不好声张,传出去也不好。”
大姜氏回过神儿来,先说她妹妹:“你有好心也不是用在这时候儿的,”才对蒋氏道,“未嫁女孩儿,也不值得大办,又在这时节呢。”
尤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见蒋氏一点头,便道:“我这就去办。”
蒋氏道:“无妨,不在此一刻,过一时我与二郎说去,没的叫你落埋怨。”
尤氏松了一口气,有个二娘在家里,她们妯娌也觉得烦,还要分出人手去看着她,生怕她再出什么夭蛾子。死了,倒真是一了百了。照她看来,除开婆婆是长辈公开表达了不满,便是姜氏姐妹两个,看起来再惆怅,也是放下心头大石的。
只是有些惋惜,死得略早了些,该多留二年,再叫她死的!眼看小姑子要活受这许多年的委屈,二娘却走了一了百了,尤氏颇不解恨。
大姜氏已经说起颜肃之义救霍老先生的事了:“这事做得好,可见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姜氏心说,你哪知道他呢,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也得承认,颜肃之还是有点下限的,便也一点头:“只要不耽误我神佑便好。”扭头一看,颜神佑已经被姜师的长女揽在身边,拆九连环给她看了。姜师长女名安,也不过六岁,自己也拆不大好,急得蒋歆在一旁连说:“拿那个,拿那个!”
大姜氏见她看着儿子,忍不住说道:“怎么样,有个儿子好吧?妹夫既不是那等愚蠢之辈,你还是与他再生个儿子吧。”
姜氏见母亲嫂子也跟着姐姐一齐看着她,再想颜肃之近来表现,有些犹豫地道:“我再想想。”
蒋氏一个眼色下去,大姜氏与尤氏便都不再说这个话题了。尤氏笑道:“他们玩了这一会儿,也该累了,叫人拿点心糖饼与他们吃。”
姜氏一听“糖”字又是一愁,忍不住向母亲讨教教女心得来,将颜神佑昨天的神发挥说了出来。大姜氏听了便发笑:“这又是怎么话儿说的……”
蒋氏叹道:“聪明孩子比那笨孩子还难教,有主见,难听人劝,一不小心就易出乱子。你忧心得很对,这样,与她找些事情做罢。带她识识字、认认物件儿,教些人伦道理。别给她功夫乱琢磨。谁好谁不好,小孩子的心,明白着呢。”
姜氏称是。
颜神佑不明所以的情况下,盼来了自己期望已久的“充实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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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回娘家,过得还算不错,虽然二娘自己吊死了,十分恶心人,却也去了人一桩心事。且颜肃之因近期外界反应不错,姜师又比较小心,蒋溪也很配合,颜肃之居然没有闹事,回家的时候,还跟姜师笑着道了个别。
别说,他这一笑,真个有些风流婉转的味道,看得姜师一呆,心里直呼可惜。尼玛小王八蛋你有这么好的皮相,又不是真蠢,你怎么就中邪了呢?好模好样的你照着大家给你划下的道儿走,你这货仕途通达啊!就冲你这张脸,人都不好意思不让你往上走!这一刻,二舅子真是恨铁不成钢。
总的来说,颜肃之一家三口去姜家,双方都比较顺心。
颜平之去赵家,就比较坑爹了。
颜平之打心眼儿里,就瞧不起这岳父家。不是说赵忠官位比颜启低,也不是说赵忠长得没颜启好看。还是因为赵家家风问题!
别看颜平之自己亲爹就是个脑残,亲妈是个被人道毁灭的战斗妾,俩人挤兑得嫡妻楚氏被大家同情了许多年。轮到他自己了,他又瞧不上赵忠做的那些个事儿了。原本呢,赵忠做为一个偏心他的人、他爹的老战友、他叔伯辈的实权人士,颜平之虽然觉得他是个粗人,也是肯与赵忠好好相处的。
可这不代表赵忠取得了他岳父这个身份之后,他还会觉得赵忠很好。
有这样的岳父,很丢脸!
娶她的闺女,真是丢份儿!
颜平之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除了因为出身而对嫡系抱有敌意外,世界观还是是跟绝大部分人保持一致的。他也想娶个世家老婆好吗?
可是没人肯嫁!
哪怕娶不到世家女,娶个像样人家的也行啊!怎么偏偏就是赵忠家的呢?可颜启答应了,楚氏又不管,颜平之还真扛不过颜启,他安身立命靠他爹,反抗不得,只得从了。
赵氏颜色不错,看起来也是一副会讨巧的聪明样儿,可跟两个嫂了一比,太打脸了!颜平之对赵家更加不满,他是以斯文人自居的,做梦都想融入上流社会。这个上流社会还不仅是指地位,还有圈子,他想打进世家圈子。可他老婆太不给力。颜平之心力交瘁,直道世人没眼光,不肯嫁闺女给他,又认定楚氏有外心,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好,给他娶一好妻。
可在明面儿上,他还得装得恭恭敬敬的,哪怕对着他岳父这头猪。
现在这头猪正在上边儿坐着,自己连干三碗酒,他的上手与对面坐了两排七、八个没成家的小舅子,旁边儿还有五个他瞧不上的连襟。这对颜平之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在赵忠女婿里是最能拿得出手的,赵忠便重点关照他,时不时招呼他两声。打本被boss点名,真是人间悲剧!
越看赵忠的模样儿,颜平之愈发觉得,不能将他与父亲商议的事情说与岳父。事关前程,若是赵忠一个发疯,说什么他外孙女儿可做皇帝儿媳妇,那这事儿,十有八、九,要黄。
赵氏在后面姐妹堆里炫耀一番,她的肚子又挺了起来,对她姐讽刺的:“再生个像你的闺女,好与圣爱就个伴儿,姐儿俩一块儿带大了,不寂寞。我只有一儿一女,倒怕他们长大了,不能一处玩,还要再生一个呢。”也当成没听到。
陪着赵老娘说了一会儿话,就跟她生母回小院儿里哭诉了:“连他也瞧不起我!”赵氏的那些道行,虽然在楚氏那里完全是形同虚设,在两个嫂子面前不够一个回合,可别说,她犯蠢还真不是先天条件的问题,她的眼界是受后面环境所限。然而在揣摩上司的心意上,她还是有一手的,结婚两年多了,自然也能摸到一点丈夫的脉了。
却被她生母一巴掌糊到后脑勺上:“你懂甚么?!你是正经的正房娘子,谁又能越过了你去,你老实生个儿子是正经!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分不清轻重?”
赵氏擦擦眼睛:“我算看明白了,他就是想要个身家清白的世家女!呸!也得人家看得上他!”
“嗯,换了旁人也看不上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赶紧给我拢住了他,生个儿子才能说话!”
赵氏埋怨道:“我岂不知这个道理?说正经的,阿娘……你,近来与阿爹如何?能给我添个兄弟不?”
她生母戳了她额头一指:“你说你呢,你倒来说我!”
赵氏道:“我说正经的,阿爹百年之后,您怎么办?我那些个哥哥,”说到这里,赵氏的口气十分诡异,“他们自有亲娘,还与您不甚对付。甭管怎么着,先抓着一个是一个,要不……您抱个小的来养着?小的养得熟,到时候,我再帮他争上一争。我那郎君,心里怎么想的不好说,面儿上,他得帮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