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不过片刻功夫,融合了鲍鱼香的汤汁就肆无忌惮地飘起香来,茅先生开始朝邵衍身边凑,问他用料和处理原材料时的想法。碰上感兴趣的话题之后茅先生的话变得异常多起来,两人真正交流之后他才发现到邵衍在厨艺上的造诣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深许多。他这人脾气执拗,却是非分明,立刻为刚才会客时对邵衍说的话道歉,两人谈到兴起,茅先生又癫痫地和邵衍称兄道弟起来。

    邵家父母在外头如坐针毡,担心邵衍年纪小会不知深浅地得罪茅先生,又担心茅先生自恃年高给邵衍受委屈,短短个把小时的等待几乎比度日如年还挣扎。

    李玉珂原本还在安慰邵母,好久不见邵衍从厨房出来之后自己也紧张了起来。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请凤祁芳带自己去厨房里看一下究竟,远处就忽然传来一股令她心头大放的浓香。

    “什么味道?”

    “哇,好香!”

    “那么鲜,一定是大菜!”

    “大伯|大哥做了什么?”

    大厅内的众人一下就热闹了起来,隐约被孤立的邵家人被排除在这场讨论之外,茅先生的手艺是目前茅家最值得骄傲的本钱,以才为尊的茅家人仅靠这一点就不会将小地方来的邵家放在眼中。刚才的收徒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荒谬的笑话,哪怕茅先生同意了,他们这群弟妹以及茅老爷子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邵父却忽然觉得这一刻有些似曾相识,忍不住低声问邵母:“该不会是茅先生带着衍衍在里头做菜了吧?”

    “我闻着是衍衍的手艺。”邵母对自家儿子一直是很有信心的,闻到香味之后紧张的心情也放下了许多,“我闻到火腿香了,衍衍弄海鲜就喜欢放火腿,除了他我没见其他人这样搞过。”

    他们的声音很小,大厅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茅家人也是第一次嗅到这股味道,心里为自家大哥久不出山的手艺点了个赞,又忍不住面含讥诮地看向邵家父母。李玉珂和严颐夫妻俩他们是不敢得罪的,一到茅家就被奉为座上宾的邵家人自然就成了公敌。知道这一家人是从小城要来s市发展的他们就开始看不上了,邵家这个招牌在a省周边还可以用用,拿到外头来明显有些不够看。s市近年经济飞速发展,吸引来了不少想要捞金的人来经商,甭管有没有能耐的全都一拥而上最叫人厌烦。他们呆的久了,见多了在小地方被捧的头昏脑涨作风浮夸的人,最后来斗一圈无一不灰溜溜败回老家。

    邵家哪怕不一定是那样的下场,最后肯定也好不到哪去,真有能耐早几年就出来抢占市场了,等到分家走投无路后才跑到s市,真有意思。a市都没有立足之地了,难不成s市就能做垃圾场?

    小辈们循着香味回屋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甭管之前在外头表现的多么不忿,家教使然,在客人面前他们还是不会失礼的。年轻人们顶多也就是把邵家当成透明人,茅跃文姐弟俩也只敢躲在一边偷偷撇嘴。茅少峰懒洋洋地窝在一边琢磨这股香气的由来,瞥到他俩的时候带上两分不屑,目光一闪,就发现有人从厨房方向出来了。

    是邵衍。

    他正低着头一边朝外走一边用一块浅黄色的缎面手帕擦手,茅少峰盯着他的动作一会儿,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邵衍的手指白嫩细长,一派养尊处优的模样,刚洗过手的指甲变成了清润的透明色,很是风雅。那块手帕……

    茅少峰难得生出了两分惊讶:这是他父亲的手帕。

    茅先生很爱护自己的手,他的手要握刀、要雕花、要挑选食材,随便拂过锅面就能知道油有几分热,这样的一双宝贝,必然是不能随便轻忽的。事实上除了做菜外他很少会下冷水,每天都定时要用温水浸泡手部然后养护,平时做完菜也不会随便用纸巾来做清洁,而是必须要用真丝的手帕来擦干。这实际上是茅家人的传统,据说很多年前他们的先祖们就是这样干的,但事实上在茅家能享受到这个待遇的人并不多,除了茅先生之外,也只有茅老爷子了。

    手帕都是自己去定做的,茅先生有洁癖,自己用的东西很少给别人碰,茅少峰倒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父亲那么大方地分享这玩意儿呢。

    邵衍擦完手之后抬起头,整个大厅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他也不露怯,朝他们微微一笑:“都进来吧,菜弄的差不多了。”

    邵父邵母站起身,见邵衍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松下口气。茅家众人被他这一副不认生的主人样膈应地够呛,一时间都没有什么动作,冷不防厨房方向传来了茅先生的一声大喝:“让你们快点进来!一个两个都愣着干什么。”

    邵衍扶着父母起身,察觉到不善的目光一个个都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他犀利的眼神让几个把他当做假想敌的小辈们表情都不自然了起来,纷纷低头不敢再主动挑衅,一行人刚到餐厅就碰上了正兴冲冲端着鲍鱼从厨房里出来的茅先生,茅家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齐齐愣住了。

    茅先生压根没去搭理自家人,他多少年没端过盘子了,今天也是心情太好才破了例。邵衍说的在入酒之前炝炒鱼唇的方法他试了一下,结果竟然前所未有的好!鱼唇甜滑软糯自不必说,原本要用大量黄酒遮盖的腥气也因为混合了鲜露糅成了一股特殊的俨香,减少了黄酒的酸气又提高了菜品的品质,简直是一举两得,化腐朽为神奇。

    要是可以的话他肯定得抱着邵衍亲上两口,几句话解决了困扰他那么多年的新菜问题。鱼唇本来就是茅家的招牌菜,各种做法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足之处,现在知道了还能这样解决问题,举一反三的,许多困难解决起来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邵衍炖好的鲍鱼用剩下的底汤勾上芡,成品出来的时候茅先生就服了。过了油锅的鲍鱼外形真是前所未见的漂亮,他在厨房里切了一个,因为改刀的关系酱汁竟然被炖进了鲍鱼肉里,鲜美的鲍鱼肉外表弹牙内里软糯,海味和芡汤浑然一体,简直天生一对,被他不知不觉就吃下去半个。

    父亲身体不好不太下厨之后茅先生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和人切磋的乐趣了,双方互相学习交流经验,创新和升华都从此处来。

    桌上铺满生鲜,鱼唇和鲍鱼显然是大菜,两个菜品混合的香味从近处嗅起来更加让人无法抵挡。茅少峰一下子觉得这盘子的鲍鱼怎么大的有些离奇,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鲍身的裙边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打开了,看起来竟然将近有一头大小。鲍身浓稠的芡汁色泽鲜亮,从热腾腾的从鲍身上流淌下来,只这样看一会儿,就让他忍不住口舌生津。

    茅家的长辈小辈们围着餐桌打量,都忍不住朝茅先生大加赞叹:“今天的鲍鱼怎么烧的那么好!”

    “是啊!个头大肉又挺拔,真是没闻过这么醇的鲜味!”

    “父亲以前下厨,烧的也未必有大哥你这么好,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鱼唇也比以前不一般好多!”

    “鱼唇真比以前好了?”茅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浑厚的声音在餐厅里回荡:“那确实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老严啊,你把这么个外甥带到我面前真是让我眼馋死了。邵老弟!来我这边坐坐坐!”

    邵父很莫名地以为对方在招呼自己,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见茅先生快步走过来揽着邵衍的肩膀朝主位那边带去。邵衍的表情有些无奈,小声对他说:“茅先生叫我老弟,家里的辈分不就乱了?”

    “各叫各的不就好了?”茅先生显然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除了邵衍之外他谁都不招呼,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指向饭桌,“今天这一桌菜都是我跟邵老弟亲手做的,哈哈哈哈,这徒弟我可真收不起。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去我们茅家老宅见见我父亲,他一辈子痴迷厨艺,你们俩对上了肯定有话说。”

    邵衍被按在主桌顺位的第二个,周围人包括李玉珂夫妻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在看他。茅家人的目光跟在看外星人似的,这个邵衍是学巫术的吗?他们姓茅的自家人都多少年没看到茅先生那么开朗了。凤祁芳笑眯眯地招呼客人收拾丈夫留下的烂摊子,对邵家夫妻尤其精心周到。落座后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茅先生已经开始动筷了,这才慢吞吞地区夹鲍鱼。

    叉子叉入鲍身的时候,不一般的质感就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些许赞叹。

    等到切下小块入口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惊愕地看向了主位方向正在一脸头疼地推拒茅先生舀来的鱼唇的邵衍。

    鲍鱼外表弹滑内里软糯,浓厚的芡汁不科学地渗透进了鲍肉里,一口咬下去各种浑厚层叠的浓香接替迸出,让人一动嘴几乎就停不下口。

    怎么会有这么不科学的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等一会儿改错

    ☆、第三十五章

    严岱川回家的路上听到司机说起父母今天带邵衍一家去了茅家的事情,还以为他们晚上不会回来吃饭了,回家进屋时嗅到萦绕在家里那股扑鼻的浓香时下意识愣了一下。

    严家的生意千头万绪,将产业从父亲手上接过来之后严岱川就在不断的朝着转型努力。好勇斗狠的小弟们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这早已不是几十年前靠拳头说话的社会。从带有色彩的背景转化为正经商人并不那么容易,好在严父不是黑心肠的人,发展严家那么多年没做过和人口毒品相关的缺德生意,这才使得严岱川前进的路上不至于满是阻碍。

    手上开着一家洗资产的娱乐公司,严岱川主要的精力放在买地和投资上,这些年也收获了不小的成效,就连那家原本做好了亏本打算的娱乐公司现在也蒸蒸日上地捧出了好些当红明星。顺利的工作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私人生活早已化作乌有。

    严岱川都快记不清多久没有好好在家吃过一顿饭了。父母都不会下厨,一家三口各有各的忙碌,有时候还要世界各地的跑。一家人原本关系就不怎么亲密,严岱川也不像自家两个堂弟那样会说撒娇卖好的话,父母对他的关注远比普通人家的要少,久而久之,他也就丧失了每天赶回家吃饭的乐趣。

    但这种情况这些天来却出现了例外。只因为邵衍来了严家之后几乎每顿饭都要自己下厨,严岱川注意到他平常几乎都不会去碰别人烧的菜,想必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挑嘴。邵衍的挑嘴实在是造福人类,借着他的面子严岱川这段时间在家里连饭都要多添上两碗,此时自然也不意外。一闻到家里的香气,严岱川从中午之后就没有任何进项的肚子立刻开始大刷存在。

    将外套和围巾脱下来递给迎上来的阿姨,严岱川径自朝着餐厅的方向走。房子里亮堂堂的大灯都关了,只剩下温暖的射灯在放射光芒,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种温暖的色调中。

    他疲惫的精神因此放松了许多,只觉得自己嗅到的香气越来越浓,一拐弯,就看到全家人包括两个堂弟都围坐在餐桌旁边,邵衍正和今天当班的厨师搭手将一个大托盘放在桌子上。

    托盘里摆了一个铁架,上面是串起来的烤的金黄发亮的羊腿和羊排。羊肉大概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表皮上还因为余热在朝外冒一层又一层的沸泡,肉上刷了浓浓的酱汁,还能看到整颗的孜然均匀地洒在上头。羊肉的油水从表皮被迫出,包裹着酱料和调味品的细末从上方缓缓滴落,一朵又一朵地绽在烤盘上,看起来说不出的可口诱人。

    “哇噢!”严稀鼓掌欢呼:“烤羊肉!!”

    严岱川看向邵衍,对方带戴了隔热手套和一双袖套,身上也郑重其事地围了围裙。围裙大概是家里两个厨师的,浅粉色的围身在正前方口袋的位置上还缝了一圈蕾丝花,配上他白净的皮肤和小小的身板竟然还真有几分温柔贤惠的味道。

    严岱川径直地望着对方,屋里暖光让邵衍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被朦胧笼罩的透明感,温和到有些不真实。

    家中久违的温馨让他眼神柔软,发现到他回家的严家夫妇连声喊他来坐。邵衍听到众人的招呼抬起头来看了严岱川一眼,对上对方径直看向自己的温和目光时挑了下眉头,随即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严岱川愣了愣,也忍不住回了他一个,两个人短暂的眼神交流完毕后,严岱川看到对方双手向后作势要解开围裙的绳结。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邵衍一直在维持这个动作,眼中也带上了两分不耐烦,下意识朝他靠近:“我来吧。”

    围裙好像打了死扣,邵衍打了一会儿打不开,见严岱川过来,便转身背对向他。严岱川比他高半个多头,垂着脑袋替他解扣的时候发现邵衍发尾靠近脖子的那一块因为挺久没修剪又长长了不少。邵衍的头发颜色很浅质地也很软,刚长出来不久的时候像胎毛那样乖巧地贴在皮肤上,跟他的个性一点都不像。严岱川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玩,解开围裙后顺手就摸了邵衍后脖子一把。邵衍像是被踩了毛的猫一样跳了一下,捂着脖子转过头来满脸责难和警惕地看着他,严岱川一整天的沉稳冷静在对上他诧异的目光后终于维持不住了。

    邵衍莫名其妙!他很火大!严岱川是在发神经么?还是假正经终于绷不住了?他虽然爱粘人,但有些要害部位的感知还是很敏锐的,摸摸他头或者脸蛋倒还罢了,严岱川摸他脖子是什么毛病?一股麻意从颈后被碰到的位置扩散开来,邵衍头皮都炸开了,后背酸软的感觉好半天没消下去。见严岱川居然还是满眼笑意半点没有要道歉的架势,睚眦必报的邵衍当然不可能随便放过对方,他伸出手掐向严岱川的腰部,却没料到对方居然反应极其迅速地挡住了他的手,邵衍双眼微眯,顺势随臂而上,握住严岱川的胳膊,隔着西装料算出一块肉——狠狠地掐了下去。

    严岱川瞳孔迅速缩小,整个人的感官都沉浸在那一块小小的区域中,比被铁烫烙还要更尖锐的疼痛想开了机关的暴雨梨花那样扎的他满脑袋都是。直到邵衍对他微微一笑解下围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严岱川还站在原地像发呆似的没有动弹。

    李玉珂莫名其妙地扯了他一下:“来吃饭啊,愣着干嘛?”

    严岱川被她拽了一个踉跄,几乎快要绷不住脸上痛苦的表情,李玉珂有些奇怪地凑近看他:“怎么回事?怎么脸色好像比刚才要白了?身体不舒服?”

    憋了半天,严岱川从齿缝里飘出两个字:“没事。”

    他的座位在邵衍旁边,路过邵衍的时候视线紧紧地盯在他身上,邵衍捂着脖子满脸警惕地回头看他,等他落座之后才放下手来。两个人目光对视,眼神里全是刀光剑影,严岱川盯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么幼稚也是挺没劲的。

    但他就想压邵衍一头。

    满桌人等开饭已经快要等到不耐烦,好容易等到切好肋条的厨师将烤盘撤了下去,严稀迫不及待地就抢到一个看起来肉最厚的。肋条还有微烫,他轻轻吹了两下就赶忙咬了下去。骨边的羊肉肉质结实,靠近骨头那一圈还附有带着少量脂肪的纤维膜,一口咬破后肥美的肉汁直接迸了出来,顺着嘴角流淌而下,把严稀烫的一个哆嗦。男孩子本就喜欢大口吃肉的感觉,羊排上刷了厚厚的酱料,调味品的香浓和羊肉生来带有的腥膻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咀嚼时满口的奇香和弹压的口感简直堪称享受。

    严岱川手上被掐没了劲儿,只好吃厨师片好的羊腿肉,和肋排略有不同的腿肉吃上去相当嫩滑,外面酱料下的表皮已经被烤至焦脆,里面的肉质却像炖煮了很久之后那样多汁。羊腿的脂肪不多,肉也不柴,即使不配饭,这样直接吃上一盘子也不会有油腻的感觉。

    他吃着吃着,心中对邵衍下手那么重的埋怨就淡了,倒是忍不住奇怪起邵衍刚才为什么会因为被摸了一下脖子出现那么大的反应。

    ******

    s市机场,轰鸣的小型客机从上空降落,短暂的滑行后舱门打开,邵氏集团的一群股东被空乘带着从里头钻了出来。

    这群人生活都很富足,但因为年纪观念和邵家生意的原因,从未出门游玩过的竟也不在少数。s市与a市截然不同的环境让好些人都看的有些挪不开眼,廖河东走在前头,听到身后几个老家伙赞叹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之类的声音,忍不住笑出声来:“照这样说,咱们还是托了邵衍那小子的福了?你们几个啊,我早就看不惯了,成天呆在a市那么个小地方,守着这么多存款和股份有什么用?咱们半条腿都迈进棺材了,现在这把年纪再不好好享受,等有一天真入了土,留下来的钱全给那群臭小子拿去挥霍。”

    大伙跟着笑,出了机场后坐上严家来接他们的车,看着窗外拥挤繁忙的远胜于a市的人流,有些人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当初老爷子早点同意转型做酒店,邵家的产业,恐怕早就已经开到这里了吧?”

    大约十五年前廖河东就上交过有关将邵家产业从单纯的餐厅逐渐转型为豪华酒店经营的策划,但邵老爷子固执地认定只有美食才是邵家的根,好几次都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邵老爷子是个善于守成的人,并且没什么很大的野心,将产业从父亲那里接手过来之后他疲命于餐厅的口碑和风评,几乎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计划其他。转型酒店需要的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一旦失败,整个集团甚至都有可能被拖累地元气大伤。这件事情就被一拖再拖,十几年的时间廖河东一次次地写策划一次次地被无视,眼睁睁看着集团错过了酒店发展的黄金时间。

    直到邵老爷子晚年,生命走向了终结,一直以来笼罩在眼前的那一层迷雾才被看不见的大手拨开。他的血脉没有一个继承下他出色的厨艺天赋,餐厅被这样的管理者经营,早晚有一天邵家百年积存的声誉会毁于一旦。他终于想开了,可机会已经不等人。十几年前那些开始发展酒店的企业现在一个个都做大了规模,这个时候才开始起步的邵家酒店却远没有收到预计中应有的成效,邵家股东终于明白了当初廖河东那些企划的珍贵,纷纷后悔当初自己的作壁上观,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廖河东轻笑:“现在也不晚,不过就是重新奋斗一场。”

    股东们却不像他那么乐观:“难说,就现在那个……跟老董事长也没什么区别。”

    廖河东没有回答,心中却深以为然。邵玉帛从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以来从没有为集团的发展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他像他的父亲那样和稀泥、做老好人,抓着手上现有的资源恐惧改变。餐厅到酒店的种种失误好像打乱了他的阵脚,邵玉帛比以前还要敏感了,几乎听不得董事会上的一句责难。因为这个,近来倒戈向廖河东的股东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希望廖河东的作风能强硬一些,至少在日后酒店业的决策上不要和邵玉帛那样绵软无力。

    听到有人说邵家的坏话廖河东心情不错,但一路看到s市的繁华后心中的不甘却又渐渐生了出来。是啊。他想,假如当初邵老爷子不是那么防备他,畏他如猛虎,邵家现在的处境,哪至于那么两难呢?

    车驶过s市最繁华的江岸,拥堵的车流和四下气派林立的高楼让小老头们都忍不住落下车窗仔细打量,开车的司机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冷不丁就听到后头传来问话声:“哎,小伙子。你知不知道邵衍他们家的新店位置在哪里?要不要路过我们住的酒店的?”

    司机回头回头一看,见车内的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便笑着指向窗外:“你们问的也蛮巧,就在外头江对面。看到那个最高的楼没有,镜面墙壁的那个,顶楼就是邵先生他们的产业了。”

    众人望过去,江对岸正临江面最高的那那座楼气势恢宏,在s市这样的地方,不必深想都知道绝对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前头的司机见他们看的好奇,又因为不知道邵家人的恩怨,态度格外热情地解释:“这是s市的地标建筑物,全s市最贵的地方了,店面拿着钱都买不到的,邵先生他们能碰上,只能说是运气好,老天爷都再帮忙的。”

    但后座的人却并未同他想的那样出声附和,前头拥堵的车流开始疏散,司机也不再多话。他打着方向盘慢慢的转弯,不经意间从车内的镜子上朝后看了一眼,心中顿时就被众人沉默压抑的气氛吓了一跳。

    他不敢张嘴,将众人送到下榻的酒店后留下联系方式就离开了。被留在酒店门口的一群人望着车驶离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那个离自己越发近的高楼。

    酒店就在那栋高楼不远处,在没有阻碍的视角,站在他们的位置抬头看去,整个天地都衬托着自己变得渺小起来。

    廖河东心中生出几分萧瑟,只觉得有在这样短时间就迅速崛起的邵干戈一家在前,邵氏集团现在的每一个变化都透出日暮西山的味道。一群人一直在外头呆到门童过来询问的时间,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跟着招待回了酒店。

    ******

    严家的司机送严岱川的送邵家父母的送严家夫妇的全都派了出去,邵衍记下李教授约见的s市图书馆旁边的地址,因为不会开车,就自己塞了点钱出去了。

    从家里一路出来一辆出租车都找不到,邵衍运功跑了七八分钟才终于拦到一辆,上车后就听司机笑眯眯地和他絮叨:“小伙子你这还是运气好,市里的出租车好少到这个地方来的,我刚才也是送一个人到旁边,本来以为回程要开空车了,结果又碰上你。”

    果然是郊区么?拉客的车都不到。邵衍琢磨着刚才跑出来时见到的小猫两三只,心中叹了一声,并不搭话。

    下车后付了将近八十元车费的邵衍捧着零钱感叹了一会儿s市的高物价,深深觉得现如今生存不易,想到自己起来锻炼时看到的天不亮就出家门讨生活的严岱川,心中隐约觉得自己昨天因为被摸了一下脖子就下狠手掐他做的有些过了。

    图书馆旁边的茶楼上坐了好大一桌子人,李教授小口品着自己杯中的普洱听同好交流,目光扫过屋里那些风格各异的陌生人,只觉得一阵头痛。

    交流会交流会,顾名思义,自然不可能是一小部分人的事情。开交流会前差不多研究方向的同好们都会被聚集起来提前认识熟悉,这屋子里除了小部分之前打过交道的人李教授认识外,其他的生面孔都是第一次见。

    这样的情况碰上不合胃口的人的几率自然大大增加。要不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呢,李教授也很是摸不着头脑,a市他认识的大部分对国学有爱好的文化人都因为钻研古学而显得性情平实,偏偏这其中就出了一个性情桀骜我行我素的邵衍。李教授原本还觉得邵衍是个奇葩,但今日一开眼界,他顿时就觉得邵衍那种作风只能算得上是特立独行了,至少他还是很讲礼节也很尊师重道的。

    目光一闪,他看到楼下出现的熟悉身影,眼前顿时一亮。

    坐在他旁边原本和桌上人洋洋洒洒辩论的一个教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落在邵衍的身上,见邵衍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叠好零钱塞进兜里,表情顿时就带上两分不屑:“李教授,那个年轻人是你徒弟?”

    李教授看邵衍掉头朝着反方向走,便急忙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口中回答道:“没有,那是我们协会的成员。不过确实是我们a大的学生。”

    “他太年轻了吧。”对方难以置信地怪笑起来,“你们怎么连学生也要?虽然a省小了点,但也不至于这样吧。我们p省之前有个临摹张大千上过电视的年轻人找上门要加入都被我们拒绝了,协会里的人员安排还是应该严肃一点的吧?”

    a省来的教授们一直与他话不投机,闻言便相互笑笑没有搭理,对方却像是拿到了把柄似的不依不饶起来:“协会虽然要招募心血,也不应该那么随便吧。这个年轻人得了什么奖吗?字画现在什么价格一幅了?”

    打完电话和邵衍对上目光后李教授才放下心来,听到对方这样问,笑呵呵地回答:“他才加入我们协会没多久,也不是专业研究书画的,拿奖倒是还没有过。不过国学嘛,有爱好才是最重要的,拿奖不拿奖的,反倒次要。”

    “这我可不认同!”那个一直喋喋不休的何教授立刻出声反驳,“国学本来就是一种高门槛高投入的研究,要的是内涵和风雅,哪里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拿奖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重要,当初我没拿到深博奖的时候,一幅字最高只卖到几千元,拿了深博成就奖之后,最高的一幅字在拍卖会上已经拍到七万元,没有荣誉加身,你顶多就是个爱好者,不能算是真正的国学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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