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伍媚唇角一弯,朝商渊成粲然一笑。一面悠闲自得地吃着各色凉果,一面将平板电脑搁在腿上打起了愤怒的小鸟。

    江道真看得眉开眼笑,沈陆嘉却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不适之感。

    “沈总,不会打搅你们谈事情吧?”伍媚忽然抬头,看向沈陆嘉,额角一缕碎发粘在雪白的脸颊上,正随着说话的气流微微颤动。沈陆嘉陡然觉那缕发丝碍起眼来。

    念头刚一闪过,心底却是悚然,对素来不近女色的他来说,这几乎是魔障了。收回视线,沈陆嘉神色淡淡,“不碍事。”说完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病历,请江道真过目。

    江道真看见病历上的名字,忍不住又看了沈陆嘉一眼,沈这个姓氏不算常见,但也不少见,他是搞医学科研的,不关心政治,但是对沈国锋还是有所耳闻的,眼前这位年轻人,竟然是沈老的嫡长孙。当下心中不由又提起了几分重视,从口袋里摸出眼镜,细细端详起病历来。

    商渊成是专攻脑科学和神经科学的,不是心脏方面的专家,是以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伍媚打游戏,偶尔出手帮她将位置比较刁钻的绿猪给灭了。

    沈陆嘉从眼角的余光里,两个人挨得很近,伍媚白玉一般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垂在半空,不时惬意地一晃一晃。

    商渊成搁在桌上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是卫生局局长曹群生的电话。朝正在说话的江沈二人抱歉地一笑,他接通了电话。

    “曹局长。”

    电话那头是一个豪爽的男声:“商院长,我有个朋友想请你帮忙看一下是什么毛病。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过去。”

    “没问题。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们。”

    “不敢不敢,哪里敢劳动商院长如此大驾。”曹群生明知道商渊成是客套,心里还是很高兴于对方的“上道”。

    商渊成也笑了笑,“那曹局长,我就在办公室扫洒相迎了。”

    以商渊成的身份,非紧要人物或者是有价值的病例是轻易不出手的。但是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商氏虽然是私立医院,却也不得不给直接领导机构卫生局局长几分面子。

    对此伍媚只是用揶揄的目光睃了商渊成一眼,大概是笑话他如今也是滑不溜手了。商渊成只是苦笑,身处体制之内,哪里比得上山野闲人来得自在。

    江道真听到电话后,知道商渊成待会儿有客,他深知沈国锋身份的特殊性,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沈陆嘉,提议道:“沈总,要不我们换到我办公室去说?”

    沈陆嘉知道江道真的担忧,立时便答应了。和商渊成道了谢便匆匆和江道真进了电梯。

    “说正经的,你的左脚踝怎么样了?我开的甲钴胺按时吃了没?”商渊成十分忧心伍媚的陈年脚伤。伍媚是他姑父顾逸夫在法国的嫡亲妹妹的女儿,他认识伍媚其实也就三四年,并不清楚她的过去,只从她左脚上的旧伤判断出应该是暴力冲击钝性挫伤导致的周围神经损伤,从而引发踝关节不能背伸及外翻。

    伍媚此刻只顾着打游戏,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便作回答。

    商渊成无奈地一撩白大褂的下摆,蹲下身认命地给小姑奶奶揉按穴位。

    曹群生带着夏商周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暧昧的场景,美人小巧的脚趾微微蜷缩在男子白皙细长的大掌里,涂着玫红色甲油的五趾如同五颗娇滴滴的樱桃珠。

    曹群生故意重重咳了几下,笑着打趣道,“商院长,我们可别来的不是时候啊。”

    夏商周却有点怔忡地看着伍媚。

    商渊成已经起了身,笑道,“曹局长拿我寻开心。”

    曹群生虽是学医出身,长得却似一尊铁塔,他拍拍身边的夏商周,“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摩曼银行大中华区的总裁夏商周先生,也是我的好兄弟,今个儿是来求医的。”夏商周刚来蔺川都没有一个月,哪里可能和曹群生称兄道弟,不过是饭局上遇到几次,卫生局正巧想从美国引进一批医疗器械,财政上又有缺口,要自筹一部分资金,便对夏商周存了结交之意。

    “商院长,叨扰了。”夏商周强迫自己不去看伍媚。

    商渊成礼貌地一笑,“夏行长客气了。”

    曹群生笑了几声,“那我的夏老弟就交给商院长了,我局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送走了曹群生。夏商周才和夏商周又进了办公室。

    伍媚故作惊吓,“咦,这不是夏总吗?真是有缘。”

    商渊成眉毛优雅地一挑,并没有说话。他早注意到夏商周先前刚看见伍媚便没有挪开眼睛。

    “伍老师,蔺川虽大,有缘总会相见。”夏商周淡笑着说了一句玄乎的话来。

    伍媚不置可否,朝夏商周笑了笑,便又低头打游戏去了。

    “夏行长最近睡眠不太好的样子。”商渊成仔细看了看夏商周的面色,开了腔。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中西医兼修的,一手望闻问切的本事甚至丝毫不弱于给病人开颅放血。

    “商院长真是杏林国手。”夏商周自嘲地一笑,“我五年前得了非常严重的失眠症,呵,那段日子真是苦不堪言,算了,不提也罢。后来在美国陆陆续续治疗了大半年,总算好了。不想前一阵子回到蔺川,老毛病莫名其妙地又发了。”他没有告诉商渊成实话,他是在找苏浙看了伍媚的资料后,这失眠症便又犯了,算不得莫名其妙。

    低着头的伍媚唇角微微一钩,看来上次那份资料还没有完全打消他的疑心。这番话三分是说给商渊成听的,七分倒是说给她听的。可惜她不是圣母娘娘,从来不知道“宽宥”两个字该怎么写。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出去应酬,今晚才更新,抱歉则个。

    新欢旧爱,一起上场。

    ☆、15卡门

    商渊成本想请夏商周去隔壁的诊疗室去,不料还未开口,夏商周便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又从公事包里取出了厚厚一沓病例,眼睛还似有若无地飘向伍媚所在的方向。于是这个年轻英俊的行长便被商渊成直接归纳到色中饿鬼一路去了。他也不吭声,一拂白大褂下摆,坐定后便示意夏商周解开袖扣,他要诊脉。

    夏商周来之前自然已经将商渊成的家底摸了个透清。商渊成是哈佛大学脑外科以及神经病学和神经外科的双学位硕士,霍普金斯医院曾经力邀他主持脑外科,在业界有“神之手”的称号。但从未听说他还精通中医。尽管心下吃惊,但夏商周还是按他的吩咐解开了袖扣,又卷起了袖子。

    商渊成收回右手,缓缓道:“夏行长,你这个个毛病是由于思虑过多,引发的气血不足,大脑思考时会需要大量气血供应,在中医里认为意念为火,人思考时火聚于顶,自然会上扰头目,如果不得沉降定神,就会引发失眠。”其实商渊成完全可以给夏商周开西医里的镇静安神的药物,但是他偏偏想给点“苦头”对方吃,这才用了中医的那一套。

    夏商周眉毛微微一扬,试探性地问道:“真没想到商院长不仅是脑外科和神经科学方面的神之手,浸/淫/中医也很深,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商渊成桃花眼微微一垂,“夏行长谬赞了。我是看夏行长过往的病例里镇定安神的药已经吃得不少,这类药可不宜多吃。”嘴上虽这样说,商渊成脑子里却一直在思考哪个药方子煎起来够苦。绿茶酸枣仁?不行不行。生地麦冬?也不行。

    丹皮栀子,对,就用这个方子,里面还有柴胡、龙骨和酒大黄,不苦死你丫的我就不姓商。商渊成按捺住心中的畅快,刷刷地写起方子来。

    “夏行长,这个方子你收好。里面白术、当归补气行气的,薄荷和丹皮清热凉血,白芍解郁,牡蛎和龙骨是滋阴壮阳的,酒大黄是活血祛瘀的。煎法我也写在上面了。你可以托我们医院药房代煎,也可以拿了药自己回去煎。”商渊成连药理都交底了,伍媚便猜到其中有诈。她太了解商渊成了,他虽然看上去对谁都一副斯文客气的样子,其实骨子里非常清高自傲。万幸的是所有开颅的患者手术时都是说不了话的,不然你要是胆敢怀疑他的医术,他绝对干得出把你开了瓢的脑瓜子丢在一边甩手不管的事来。

    不过那又怎样,我们夏行长日子过得未免也太滋润了一点,弄点苦吃吃没有坏处嘛。伍媚悄悄勾了勾唇角,显示她心情正好。

    像夏商周这种世家子,哪里敢随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旁人,当下收起药方,笑道,“就不麻烦医院了,我自己回去弄。”略微一停顿,他又邀请道,“今日给商院长添麻烦了,请商院长和伍老师务必给我一个面子,赏脸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大家一块儿吃个便饭。”

    商渊成刚要拒绝,却看见原本兀自打游戏的伍媚忽然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地接口道,“夏总太客气了。夏总刚来蔺川,理应我们做东道,哪里有教夏总破费的道理。”

    夏商周看着伍媚还在晃荡的一双玉足,无来由地想起很多年前,夷光将脚搁在他的肚子上午睡的模样。他有些不自然地一笑,“伍老师这话我就当答应了。”

    伍媚也不作答,只是低下身去穿鞋。商渊成摸不清楚她在打什么主意,皱了皱眉头,“你那双芭蕾舞鞋还丢在我这里,我去拿给你,别穿这么高的跟了,仔细崴断脚脖子。”又朝夏商周客套了一句“夏行长真是太客气了。容我进去换下衣服。”

    伍媚心底一动,便停下了穿鞋的动作,继续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荡着腿。

    夏商周却是一阵惊疑不定,先前那颗怀疑的种子似乎一瞬间便腾腾腾长了数十厘米,“伍老师会跳芭蕾?”

    伍媚笑着摆手,“夏总误会了,其实只是芭蕾舞式样的平底鞋而已。我这人笨,平衡和协调能力又差,哪里会那种高雅的足尖艺术,不然前些时候也不会巴巴地跑去看芭蕾舞公主晏修明的演出。”

    夏商周没有错过伍媚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和肌肉的变换,然而遗憾的是,他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来。或许他只是因为思念过度,所以才错把她当成了夷光吧。

    商渊成脱了白大褂,不过还是一身白,本白色带细蓝竖纹的衬衫配乳白色西裤,白色的牛津鞋,货真价实的白马王子。

    “呶,我给你把鞋拿来了。”商渊成手里拎着一双黑色波点的粉色芭蕾式样的平底鞋。伍媚并没有伸手接,而是将脚一抬,“你帮我穿。”

    这女人抽什么疯,真把他商神医当家奴使唤起来了?不过谁叫他当年头脑发热打赌输给了这死女人,商渊成满含愤恨地蹲下身,给伍媚穿上了鞋。可惜这一幕看在夏商周眼里完全是鹣鲽情深。

    “商院长和伍老师感情真好。”夏商周语气羡慕里还带着一丝落寞。

    “我们外国语学院有好些个女老师,家世长相才干都是上上,有机会我帮夏总牵线搭桥如何?”伍媚笑眯眯地建议道。

    夏商周没料到她会这么“热心”,赶紧婉拒:“我可不敢和商院长比,说到底我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罢了,总行一旦有调令,又得满世界飞,不敢耽误人家姑娘的青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进了电梯。

    出了医院大门朝停车场走时,沈陆嘉恰好看见三人并排走路的背影。他本来还想去和商渊成道个谢再回去,看来不必了。不过那个穿着一身白的是商渊成,穿着淡白色衬衣灰色西裤的高瘦男子又是谁?伍媚似乎还和他相谈甚欢的样子。

    想起伍媚,沈陆嘉的眉头又忍不住皱起,这个女人的交际圈还真是不一般的广大。

    夏商周的座驾是一辆黑色的英菲尼迪fx50,商渊成在心底说了一声“小鬼子。”便坐进了自己细花白的保时捷911里。眼见伍媚并没有和商渊成同车,夏商周心底又活泛起来。

    三个人三辆车,两位男士本想体贴地将伍媚的奥迪q7护在中间,不想伍媚直接一脚油门,将二人甩在了身后。

    饭店定在了九重天。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夏商周提议去吃法国菜。

    伍媚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餐厅布置得很有法式风情,金色细木板的墙壁上随处可见雷诺阿、马奈、塞尚等人的画作,虽说是仿作,但也都出自名家。在乔治比才的《卡门》第一组曲的乐声下,夏商周将菜单推给了伍媚。

    伍媚也没客气,直接用法语一气点了卷心菜浓汤、小牛胸腺、马赛鱼汤、芝士焗龙虾、煎鹅肝。又让侍者去酒窖拿了一支千禧年的木桐。

    商渊成在心底发笑,夏行长今日真要放血了。

    夏商周倒是神色淡然,其实他今日提议吃法国菜,一来是考证一下伍媚是否真是在法国长大,毕竟吃饭时人心情比较放松,餐桌礼仪上很容易露出马脚;二来正所谓生成皮毛长成骨,小动作最容易看出蛛丝马迹,他正好借这个机会观察一番。第三,法国餐时间较长,一顿正式的法国餐吃下来,经常就是三四个小时,私心里他想和伍媚多点时间接触。

    开胃头盘很快上桌。夏商周看着酒瓶瓶身上的金色奥斯伯格羊,笑道,“伍老师对红酒很在行啊。”

    伍媚眼睛一眨,指指身侧的商渊成,“我哪里懂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商渊成差点忍不住磨牙,这女人皮球踢得也未免太顺畅了吧。

    不过夏商周并没有继续此话题,因为马赛鱼汤上了桌。马赛鱼汤里除了不同种类的鱼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混杂香料的蔬菜,其中不乏大蒜头和茴香,而夷光是不碰这两种香料的。

    伍媚感受到了夏商周的目光,她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混在其间的蒜头和茴香剔除了,却留下了橘子皮和罗勒。

    夏商周的瞳孔一下子就放大了,如果不是定力好,他几乎就要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强行稳住心神,夏商周给自己盛了一碗汤,问道,“伍老师似乎不喜欢吃茴香和蒜头。”

    “是啊,我有时候也挺挑嘴的,不止不吃这两样,还有欧芹、生姜我也是不碰的,受不了那种气味。”伍媚黑幽幽的眼睛平静无澜地看着夏商周。

    夏商周忽然觉得如同坐云霄飞车一般,简直要按住心口,才能按捺住胸腔里心脏的狂跳。

    伍媚却又不紧不慢地接口道:“和渊成相比,我倒不算挑嘴了,除了这四样,他连胡萝卜也不吃。”

    对啊,天底下口味相近的人还是很多的,何况这几味调料确实有很多人接受无能。夏商周眼神微微一恍。

    商渊成却结结实实被这声“渊成”雷了一下。对于伍媚和夏商周的一回一答,他老是有一种二人在打机锋的感觉。仿佛在彼此刺探或者试探着什么。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伍媚却很满意自己的表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敌进我退,敌退我扰,这就是她的十六字作战方针。

    这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夏商周吃得很少,大多时候都在借啜吸红酒,小心翼翼地观察伍媚的言谈举止。一颗心如同水面上的浮萍,飘摇不定。经常前一秒还觉得确定,后一秒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简直不知道怎样才好。

    离开九重天时由于夏商周和他们二人方向不同,彼此告辞之后很快便分道扬镳。伍媚刚要发动离开,商渊成却敲了敲她的车窗。

    伍媚打开车窗,蹙眉问道:“商渊成你干嘛?”

    商渊成有些恶劣地一笑,“这会儿不喊渊成了?”

    伍媚盯住他,“你想说什么?”

    她的目光,又恢复成了那种没有丝毫人味的冷。

    即使站在太阳下,商渊成还是觉得被盯得发瘆。他耸耸肩,“和你一样,开个玩笑而已。”说完便上了自己的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不要关小黑屋了,*老抽,等它抽的好一点我再来回复留言。每一条评论我都会仔细看。谢谢坚持不懈撒花的妹纸,爱你们~

    ☆、16熊的故事

    蔺川外国语学院的党委书记严谌一看见伍媚倚在他办公室的门框上就开始觉得脑仁疼。

    “你这丫头,怎么跟软骨蛇似的,女孩子不要随便倚门站,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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