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自损七分,伤人十分,往往都是愚蠢的。赵梯雪明白这类道理,她好不容易怀上一胎,险些因为任性滑掉,说不怕是假的,坐轿子往药铺赶的路上她一直哭一直哭,甚至生出人生就这么完蛋了的念头,是她得意忘形了。

    “爹,这事儿别告诉娘。”她先去药铺找的老爹,回来的时候嫌丢人,刻意让身边跟着的奴仆嘴巴严些,别到处乱讲。

    赵员外点头,只要赵大女吃了药安心养胎,别想些有的没的,不情绪反复、喜怒无常的话,孩子是没问题的,这次是笑过头了牵动胎儿不稳,一定要好好养着,但也不是太大问题,没必要闹得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跟着一起操心,传出去的话也让外人看笑话。

    “我都知道了,这么大的事,还想瞒着我吗?”声音带着一丝怒气,赵大太太从门外走进,绕过屏风。

    纸包不住火,何况赵大太太整日派人盯着雪晴阁,一有风吹草动,能第一时间传到她耳里。

    赵梯雪心头一酸,她不想母亲跟着过度担忧,自己作出来的事儿,她哪有脸面对一心关切的母亲,她羞愧道:“娘,女儿不想你跟着担惊受怕,爹也说了,无大碍,只要我好好静养。”

    赵大太太瞪一眼联合起来相瞒的赵员外,吩咐婢女把椅子搬至榻边,她坐下.身没好气地道:“整日听李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你如何静养,多和娘说说话,谈谈心,不比想那琐事更舒坦么!”

    “娘说的极是。”被赵大太太数落一顿,赵梯雪更觉羞愧,她呀,其实一直没放下,等着李文朝来接,奈何盼得花都谢了,也没见他来找过一次,她真的该彻底放弃,为日后好好打算了。

    守在门外的妙珍绕过屏风,进得里间,对几个主子行一礼,道:“六姑娘来了。”

    赵梯雪讶异,赵老六除了和夫子学学字画,其余时间要么吃要么睡,要么去外面闲逛,平日可没空到自己这屋来,怎么今日恰巧来了?

    门外的赵笙柯哪里等得及妙珍通报完再进去,几乎和妙珍前脚后脚的,一齐进了赵梯雪闺房,她还喘着粗气呢,进来就扯掉围在头上和脸上的面纱,道:“大姐姐你怎么样了?”

    赵梯雪一听就知道自己的事儿没瞒住,内心有点不喜,勉强笑道:“静养一些时日就会好的,六妹妹别担心。”

    赵大太太看不得赵笙柯那副风风火火样,口气不咸不淡道:“你大姐姐需要静养,见不得太多外人,你先回去吧。”

    外人?赵笙柯才刚过来呀,就被明着暗着往外赶,敢情她白跑这一路了,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对赵老爹道:“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你们就没什么特别想问我的?”

    赵员外摸摸下巴上的胡须,长得一团和气,对六女儿拍桌子的无礼行为并没感到不满,反而看一眼明显神色微变的赵大太太,他沉吟片刻道:“你如何知道事情经过?听人说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自然是在一旁看了许久,包括李文华是干什么去的,大姐姐又是如何找茬的,我都一清二楚。”赵笙柯跟着坐桌边,端起茶水喝。

    不说赵员外和赵大太太的惊讶,赵梯雪此刻的面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原来自己尖酸刻薄的嘴脸竟是被赵老六看了去,她深入人心的大方温婉形象都毁了。

    赵员外了解自己的女儿,赵老六不是个喜欢扯闲话的,更不是个喜欢当着他的面说其他姐妹如何的,她今日这般开口,主动让人问,可见其中有什么他们不清楚的,他一点头道:“别拐弯抹角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赵笙柯就等他这句话呢,她原本也不大想说的,毕竟大姐姐身子不适,她接下来说的话不那么好听,可赵大太太的冷态度让她不满,那她也就不委屈自己憋着了,该说的必须说,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态度,别有的没的的就去给她添乱、找麻烦。

    “这事说大了也大,说小了也小,你家赵老六今个上街是有原因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赵员外顺着她的意思接话,“你不是去街上吃的?”

    “这个不是主要目的。”她摸下巴,琢磨措辞,如何能不吓着几人的情况下将事情原原本本道出?想来不把人吓着是不可能了,她尽量挑简单的说,“我看上了一个少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很忧伤。”

    赵大太太嗤笑一声,“别是学你四姐姐,让你爹找人把和对方有仇的人打一顿!”

    赵员外咳嗽一声,有点尴尬。

    “这个就不麻烦爹了!”赵笙柯想翻白眼,不过没敢,她口气十分耐人寻味道:“我的少年,被大姐姐毁了!”

    赵梯雪闻言一惊,想说你别瞎说败坏我清誉,但念头一转,她似乎记起什么,神色微变道:“你的少年是那个卖鱼郎?”

    “就是他啊,不是他能是谁,你砸了他的生意啊,让我如何与他相处!”她口气都有点不好了,她找一个拉近距离的机会容易么,她鼓起勇气想去当街叫卖容易么,都被大姐姐给搞砸了,偏生人家还不知道坏了她赵老六的好事。

    “那这算大水冲了龙王庙呗!”赵梯雪放下手中药碗,手抚肚子,漫不经心道。

    何止啊,冲得赵老六犹如死虾,各种手段用尽去挽回,死皮赖脸拉着人家纪西当兄弟,她都怀疑自己脑门有坑了。

    赵笙柯本来只是一丢丢的不开心,被赵梯雪事不关己的态度一刺激,瞬间变成一大丢的不高兴,简直想要横眉竖目,“大姐姐啊,事关你六妹妹终生幸福,乃不能摆敷衍脸,这非常让人恼火,我会和你友尽哒!”

    赵梯雪今个挺累,想休息,不过还是被她的话逗得一笑道:“你们不合适,那小子看着挺挫的,你别落得和大姐姐一样的老路。”

    纪西高高瘦瘦的,全身上下没几两肉,两腮有点凹陷,下巴微凸。挺正常的,哪里有挫……

    嘴里冒泡泡,赵笙柯有意再说几句,但听得大姐姐口气中的落寞,一时间有点开不了口。

    窝火,憋屈,偏生不能对着一个大肚子发泄。

    赵员外在一旁听得两姐妹你来我往的几句,听出点意思来,他摸下巴上的胡须,“笙柯和梯雪的小姑看上一个了?”

    “是我先看上的!”她小眼神透着怨念,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即将被染指,有种迫切的危机感,偶尔庆幸李文华也是个有点胖的。

    赵员外哈哈笑,“被你大姐姐这么一折腾,那李姑娘会消停一段日子的,你放宽心。”

    “可纪西对我的印象,也变差了,爹,你都不知道大姐姐那会儿有多凶,挖苦起人来各种不知收敛,唉,我真的受了伤!”

    赵梯雪也知当众和小姑争吵丢人,面色一白,肚子又有些不舒服了,她急急躺下,尽量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长长地吸一口气。

    赵大太太看出女儿的变化,顿时目色一厉,朝赵笙柯看去的目光充满冷漠,“你大姐姐如今身子骨差,需要静养,你不安慰她也就罢了,还敢过来抱怨给她添堵,小小年纪如此算计,你安得什么心!”

    赵笙柯有什么说什么,一向如此的,偶尔不知轻重,以往倒没人计较,今日被赵大太太狠戳脸皮,她觉得难堪,有点无措,朝赵员外看去。

    赵员外眉头紧蹙,也觉得小女儿太能闹了,摆手道:“你先回去,最近别来了,至于那个卖鱼的,你就别惦记了,等他和李家姑娘断干净了再说。”

    被赶粗雪晴阁了!

    咋有种丧家之犬的错觉?

    心直口快的有点不是时候……

    赵笙柯滚回自己的墨可阁待着,双手托腮坐椅子上,她心情不好,一点都不开心,急匆匆跑回赵府就为看一看赵梯雪肚子怎么样了,结果被赵大太太兜头泼一盆冷水,冷得她直接把所有抱怨全部倒出,说这类话不论时间地点都不对,然后她被生气了,被发火了,被鄙夷了,被赶粗了。

    同一个府里住着,磕磕绊绊少不得,以往并非没有吵闹过,但像今日一般同时被三个人不满、被三个人同时甩脸色,还是头一次……

    咳,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不让惦记卖鱼的,她惦记谁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下午四点的更新,四点不更了

    ☆、满肚子花,一朵开不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纪西在外面又逛游几圈,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拎着水桶回家,他已经完全能预料到被母亲骂的场景。

    文氏常年病着,并不常出门,今个儿身子舒服些了,她找出平日绣的绣品拿去布庄卖,一路上她没少听人议论,说街上有个卖鱼郎被李府的李文华看上眼了,那位李姑娘可称得上是“女中豪杰”,硬赖着卖鱼郎,跟着一起卖鱼,被她嫂子当众一顿奚落,如今臭名远扬,事情传得半个广岸城的人都知道了。

    提起李文华,文氏多少有些印象,是李文朝那个白眼狼的妹妹,想不到眼高于顶的李文华能看上个卖鱼的,文氏挺纳闷,左思右想又觉不对,她儿子不就是个卖鱼的么,和李文华的年纪也相匹配,这念头一转,她脸都黑了,拉过路上一个八卦的老大娘细细询问。

    老大娘是个能说的,有人来问,她就唾沫横飞滔滔不绝讲上了。

    文氏从一大堆废话里抽丝剥茧,终于弄明白事情经过,原来他的“好儿子”被李文华盯上了,难怪他最近神秘兮兮的,经常臭着一张脸,敢情是在外面受了憋屈,不好意思对她这个娘提。

    儿子受小姑娘欢迎,文氏自然高兴,可挡在眼前的几个问题让人为难,李府一大家子都是白眼狼,她们小门小户的,哪敢攀李府这棵大树,别是被踩进地底去。

    文氏一直信奉门当户对,是绝对不会同意儿子和李文华的。

    纪西一身灰色衣袍,耸拉着脑袋盯着脚边的水桶,听母亲头头是道的和他分析,“小西呀,你抬头看看咱们家这房子,就差没家徒四壁了,小门小户的,养不起那大户千金,你下次再仔细着点,别挑了不该挑的,拿李姑娘说吧,不提她是不是和她哥一样白眼狼,她银子多啊,咱配不上,就别招惹了。”

    “我没招惹。”纪西真的抬头扫一眼破旧的房屋,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他压根儿不清楚啥时候和李文华认识的,何来招惹一说?貌似那姑娘一上来就表达对他有好感,简直莫名其妙,他和赵老六好歹有一只兔子牵线呢。

    “娘,我和李姑娘半点关系没有,清清白白,你别听旁人瞎说,我不忙着娶妻,至少等银子攒够五百两,能撑起一个家了再说。”

    “等你银子攒够五百两,娘都不仅仅是人老珠黄,是骨头烂成渣了!”文氏坐在凳子上,两手一拍大腿,“被赵大女一闹,你的鱼卖不下去了吧?想好下次做点啥生意没?用不用娘给出个主意?”

    纪西干笑两声,他娘戳他痛脚了,他最近乱的很,没太多主意,随口道:“要不也卖白菜吧。”

    “这个季节白菜不好收,要跑很远的路,娘看你还是干回老本行,卖粥吧。”文氏有点不忍打击儿子。

    又卖粥啊!

    纪西有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做出来的粥比黄氏做的好吃,但他一个大男人的,虽然目前还是一个少年,整日在灶上忙活太难看,他别扭,再者,开独立的粥铺,那不明摆着和黄氏对着干么,黄氏不得打上门来?等等,同一个院里住着,打架那是极为方便的,随时都可以。

    文氏明白儿子顾忌什么,她叹气道:“开粥铺的人那么多,不只她黄氏一个,你放心去干吧,黄氏整日盼着让你攀上高门大户,现在讨好你都来不及,不会找你麻烦的。”

    “娘也不再做那白日梦,不指望你能有多大出息,就盼你早日娶个顺眼的姑娘回来,传宗接代,别让香火到了你这断掉。咱没那本事做大生意,就甭继续瞎折腾了,踏踏实实干吧,别满肚子花一朵开不了。”

    满肚子花,一朵开不了……

    纪西深深地被打击到了,他娘说了大实话,他什么都能干,什么都干不成,干不出点成绩来,转来转去,又将转回粥铺,他前辈子一定和灶房结下不解之缘。而这目前唯一能干的卖粥,还是托了“高门大户”的福,赵老六,无时无刻不在他面前或者耳边得瑟一下。

    他忽然发觉,他的人生自赵笙柯出现之后,再没了属于自己的独特,每日所经历的,无不和她有点关联,思及她白日一口一个兄弟叫着,他想,晚饭不用吃了。

    晚饭不用吃的何止是纪西一个呀,赵笙柯靠窗而坐,听诸英给她说,“赵老六无所事事,闲的发霉,损人功夫一流,今晚别过来主院用膳了,在自己的墨可阁多待几日好好反省反省,没事别随便出门。”

    诸英原原本本传达赵大太太的话,她递给赵笙柯一块点心,安慰道:“等会儿菜就端过来了,先吃点凑合下。”

    好好反省呀,不能随便出门,这是被禁足了吗?

    赵笙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赵大太太对她展开了攻击,最关键的是,赵老爹竟然同意。好吧,赵梯雪最大,孩子最重要,万万不能得罪的,作为没肚子的一个,她蹲墙角去。

    “以后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街上买来。”诸英干巴巴地道。

    “可你不能代替我去见纪西啊!”赵老六双手托腮,想学赵老四揪花瓣,“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小身子板如何受的住相思之苦,愁啊愁,愁啊愁,愁断肠!”

    她又发酸了,听的诸英牙都倒了,“小姐,真的相思,人会变瘦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还胖着,哪来的断肠。

    赵笙柯拍桌,捏一捏大腿上的肉,道:“明个派人送一牛车猪肠子到纪西家门口,让他知道知道我对他的深情。”

    “小心,别是他没感受到深情,再被恶心坏了!”一牛车的猪肠子,堆积在一起,诸英想想就反胃。

    赵笙柯嘿嘿笑,“反正他都被我玩残了,不怕恶心坏。”

    被她“玩残”了的纪西听人敲门,他穿好衣物过去开门,一个满身腥臭味道的大汉对他道:“我家小姐说了,小小心意,微不足道。”

    纪西纳闷他的话,目光绕开,落到一牛车的猪肠子上,那红红白白的,一条一条或者一堆一堆的,大咧咧放置牛车上。他当即黑了脸,他感受到了来自天边的浓浓恶意,差点把早饭呕吐出来。

    果然是小小心意,微不足道,能这么恶搞的,除了赵笙柯那个死胖子,还能有谁?

    她脑子有坑吧?这是一个兄弟应该做的事?不对,他没有蠢笨至此的兄弟。

    这么一大清早的,街坊四邻都瞧见纪西家门口停了一辆牛车,车上满满的猪肠子,住在他家隔壁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看不过去了,问,“纪西呀,你买这么多猪肠子回来干啥?这个味,臭死了,赶紧弄走啊,留着招苍蝇啊!”

    不就招来你们一群看热闹的么!

    “马上就弄走。”纪西也不想留着添堵,这年头,猪肠子很少有人要,拿去卖了也不见得能换多少铜钱。

    满身腥臭味道的大汉不乐意了,道:“我家小姐还说了,这是她对你的满腔深情,让你好好对待,不可随意贱卖。”

    与其贱卖,纪西更愿意白送!

    纪西不仅没从一牛车猪肠子上感受到所谓的满腔深情,反而有种被糊了一身血的晦气,他尽量保持冷静道:“你家小姐还说什么了?”

    “我家小姐又说了,凡事不要看表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外表上看起来花花绿绿的,未必是真,外表上看起来灰扑扑的,有可能是珍宝,人最主要的是心灵美。”大汉很自然的接口。

    “你家小姐的话,都说完了?”

    “都说完了。”

    “你可以走了。”纪西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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