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小夏。”

    小夏放下手里的绣活儿:“世子妃。”

    “你带哥儿和姐儿去找小秋雁玩。”

    “是!”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小夏才看到诸葛钰来了,狠狠一怔后,她行了一礼,“世子爷!”

    “嗯。”诸葛钰打了个手势,小夏一边牵着一个,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间,很快,外边儿响起了小秋雁欢天喜地的笑声。

    水玲珑打算从地上起来,诸葛钰早她一步将她抱起,二人坐到了贵妃榻上。

    水玲珑看着他愁眉紧锁的脸,不由得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军机处……有问题?”一直呆在屋里,并不晓得清幽院的状况。

    诸葛钰摇头,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一下一下抚摸:“玲珑,我怀疑……我娘没死。”

    水玲珑愕然地挑了挑眉:“娘……还活着?穆华不是说娘在玲儿死后也不幸辞世了吗?”

    荀枫关于穆华的记忆大多数都是真的,除了请大夫和泥石流冲坏脑子那一段。

    诸葛钰捏了捏拳头,骨节“咯咯”作响:“我上回和你说的和尚,你记不记得?”

    “阻止你杀特种兵的那个?”

    “嗯,我今天又碰到他了。”

    水玲珑沉默,等着诸葛钰往下说,诸葛钰拨了拨她脑后的发,她安静不语的样子,无形中自能鼓励人敞开心扉,不善言谈的他现在似乎慢慢学会倾诉了。他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又望向对面的淡紫色帐幔,慢慢放空了视线:“我从军机处回来,他站在府门口,望着王府顶上的天,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他是谁,我问他看什么,他根本没回头就认出我来了。”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水玲珑附和道。

    这句话大大刺激了诸葛钰叙述的兴趣,他凝眸道:“他告诉我,王府原本有很多厄运,但有人折损阳寿替王府挡了劫,且那人是与王府有姻缘的女子。”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水玲珑及时顺着他的话,问:“嗯……与王府有姻缘的女子,王妃,我,乔慧?”董佳琳是妾室,算不得一桩姻缘。

    每次他不愿继续的时候,她都有办法再次激起他谈话的兴趣,她明明知道还有上官茜,却故意留着不说,诸葛钰淡淡一笑,笑意凉薄,略含苦涩:“我娘也是。”

    水玲珑就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哦!我怎么可以把咱们娘给忘了?”

    诸葛钰握紧她的手,力道一点一点加大,水玲珑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变得激动,水玲珑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试图平复他心底的情绪。诸葛钰躁动的心在妻子的温柔里满满趋于平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你和乔慧根本不知道王府的运势情况,可以排除。只剩母妃和我娘,和尚指着母妃从外面买回来的白玉观音说它是鸿运本源,所以我怀疑,把白玉观音卖给母妃的人就是……”

    上官茜?!

    水玲珑瞪大了眸子……

    诸葛钰忽而侧身搂住水玲珑,下颚抵住她肩膀,抵得她生疼,也搂得她生疼:“他说‘抓紧时间啦,树欲静而风不止’,下一句就该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意思是我娘还活着,我得快些找到她!”

    水玲珑就想起郭焱提过的替他借尸还魂的和尚,会否正是诸葛钰碰到的这一个?如果是,那么他的话的确是可信的。水玲珑回抱住诸葛钰,温柔地笑道:“那我们就找,出动全力找。人都说落叶归根,有你的地方才有她的根,她肯定就在不远处。”

    前世,王府的确没落得非常厉害,诸葛流云横死,冷幽茹自缢,诸葛钰不曾婚娶,说是断子绝孙也不为过了。前世上官茜并未出现,水玲珑猜,是因为上官茜根本不清楚大周的状况,这一世,因为她的到来,王妃不再祸害镇北王府,皇帝便启动了上官燕这枚棋子,上官燕偷走皓哥儿,上官茜一路寻亲至此,阴差阳错之下了解了王府的运势,这才下定决心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替王府挡了这场劫难。

    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天底下的母亲为了自己孩子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上官茜心里还有没有诸葛流云她不清楚,但她一定爱惨了诸葛钰,爱惨了皓哥儿。

    诸葛钰激动得双目发红,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牵肠挂肚,就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等她来接她回家一样,只是这次,换作他接她。

    至于她和他父王之间,他尊重她的意思,她想留下,他便陪她;她想离开,他就带着玲珑和孩子们随她一起离开。 前半生陪了父王,后半生就守着她。

    冷幽茹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王府,老太君乐坏了,入京以来头一遭,亲自去往了晚辈的院子,并拉着王妃的说哭了许久,又是说“孩子你总算夙愿得偿”,又是说“老天有眼,让王府得以开枝散叶”……总之,讲到冷幽茹再次睡过去才笑盈盈地离开。琰儿的死和冷幽茹绝育一直是她的心病,不管罪魁祸首是不是上官燕,人是在诸葛家出事的,她都无比内疚。好在如今怀上了,她甭提有多欣慰。

    甄氏听了这消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什么?王妃有孕了?有没有搞错?她不是绝育了吗?”

    流珠就道:“好像是那送子观音起的作用,王妃就真怀上了。”

    真是一方神灵佑一方人,大周的观音只保护大周的子民。甄氏皱起了眉头,心有不甘道:“唉!乔慧和董佳琳也就慢了一步,如若不然,送子观音该是她们的!哎哟喂,她一把年纪了怀什么怀?别弄得和诸葛玲一样的下场!”

    “开光?得了吧,这种鬼话也就骗骗他们!”上官虹端坐在冒椅上,把玩着水玲珑送来的鲜花,众所周知,她喜欢鲜花,当王爷为上官茜种了百里西番莲时,她特地跑到那里摘了上百朵,她若有所思,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有人替王府改了命,连带着也替她改了!改运势,那都是要折寿的,也不知谁这么大方!”

    当晚,水玲珑、上官虹、甄氏和乔慧纷纷送去贺礼,并亲自向冷幽茹道了喜,众人散去,冷幽茹靠在床头,素手摸着肚子,排除无数种复杂情绪后,喜极而泣。

    冷幽茹三十有七,属于高龄孕妇,各方面的风险比水玲珑怀孕时大多了,劳心劳力是要不得的,老太君与诸葛流云一商议,决定让玲珑多替冷幽茹分担一部分庶务,待到玲珑全部熟悉了,这家就交给玲珑打理。冷幽茹对此毫无意见,水玲珑看了看已经能走路能独立玩耍许久的哥儿和姐儿,点了点头。

    荀枫接皓哥儿下学,在清幽院门口,荀枫又重复了一遍路上讲过的话:“……父亲和你说的,你明白没?”

    皓哥儿垂眸掩住不断涌起的落寞,没吭声。

    荀枫叹了口气,拉着儿子的小手进了院子。

    “什么?你要把皓哥儿带走?”冷幽茹的神色稍稍一变,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荀枫礼貌一笑:“母妃怀了身子多有不便,我怕他闹到您了,从今儿起,让他跟我住吧!母妃也不用担心我没时间照看他,我都想好了,白日上他上了学我再去出门,下午接他下学后我若呆在府里就陪他,出门则带着他,让他与我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其实他想的是,诸葛家的生意日趋平稳,眼下虽然和李靖有着分庭抗礼之势,但他有把握赢过对方,或许明年他就能带着皓哥儿回南越,如果能从此刻开始培养二人相处的习惯再好不过了。

    冷幽茹的眸光一暗,下意识地想回绝,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你是皓哥儿的父亲,他的事你自然能做决断了,不过孩子还小,突然离了一直生存的环境,恐怕他难以接受。要不,我们听听他的意见?他若是想走,我绝不拦着;但倘若他想留,你也得尊重他的想法。”

    荀枫暗暗忐忑,来之前和儿子灌输了不少孕妇不能操劳的思想,不知儿子听进去没有,荀枫就笑着问向皓哥儿:“王妃问你话呢,你表个态。”

    冷幽茹含笑看向皓哥儿。

    皓哥儿满脑子都是那句“他若想走,我绝不拦着”,鼻子一酸,跑了出去!

    冷幽茹撇过脸,眼底水光闪耀。

    夜里,湘兰院的人又来请诸葛钰去给文鸢治病,这一回,诸葛钰没有拒绝。

    水玲珑才知道,文鸢是上官茜亲哥哥唯一的女儿,几个月前在草原策马不小心跌落山坡,被一种喀什庆独有的赤火蛇咬伤,赤火蛇的毒性十分特殊,并不立刻致命,却在每次发作时都犹如烈火焚身,一次比一次厉害,最终导致五脏六腑溃烂而亡。族里的老巫医给文鸢配了一些压制火毒的药丸,勉强撑到了京城。谁料,文鸢入府第一夜便火毒发作,于是有了水玲珑和乔慧看到的于妈妈命人抬轿子去后山寒池的一幕。

    泡寒池,能暂时缓解。

    想彻底清除,必须以冰寒类的功法辅以绝对精准的针灸治疗。

    这两种条件,除了诸葛钰,暂时找不到第二人符合,是以,文鸢随着流风和上官虹来了王府。

    不过,水玲珑依旧弄不明白,诸葛钰一开始不乐意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乐意?

    翌日,诸葛钰早早地便入宫向云礼禀报胡国的战况。男人们的事儿水玲珑不愿多掺和了,反正荀枫就在身边,冷幽茹想保他,她也答应了郭焱不赶尽杀绝,何况荀枫一天到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水玲珑觉得这种状态也不错!

    姐儿和哥儿坐在地毯上堆积木,哥儿撒了泡童子尿,小夏和枝繁忙撤换了地毯,又换上一副新的积木,将脏的拿去洗了晒着,名其名曰:紫外线消毒。

    哥儿和姐儿玩得不亦乐乎,水玲珑忙里偷闲,看起了言情话本。正看到高潮处,女主与男主因误会而翻脸,男配和女配乘隙而入,分别对二人展开了激烈的爱情攻势,突然,门外响起了叶茂的通传声:“大小姐,表小姐求见。”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唉!没看够呢!

    “请表姐进来。”收好书本,水玲珑语气如常地吩咐道。

    须臾,帘子被拉开,一名上着紫色琵琶襟上衣、下穿鹅黄色缎地妆花裙,头顶飞仙髻,簪一对杏花小珠钗,并三支碎银鎏金环形花钿,姿容艳丽、五官精致、肤若凝脂的美丽少女缓步而入。

    晒了太阳的缘故,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薄汗,脸颊红润细腻,若蒙了粉雾一般,有种婴儿的娇嫩和莹润,只是眼底有着妆粉遮不住的鸦青,能够看出她身子羸弱,休息不佳。

    比起水玲珑略为高挑的身材,她更显娇小可爱。

    “是文鸢表妹啊,快请坐。”水玲珑撤回打量的目光,将她迎到冒椅上坐好,“文鸢表妹能喝冰的吗?”

    “表嫂唤我文鸢就好,我能喝冰的。”文鸢轻笑着说完,也开始打量水玲珑。大抵没料到会有客人来访,她穿得比较随意,一件冰蓝色透明纱衣,零星点缀了银色铃兰,仿若夜空的星子闪耀潋滟;一条素白束腰罗裙,裙裾散开如莲蓬,形态优美,梳云掠月;容貌比她想象中的更出众一些,瓜子脸,肌肤如玉,浓眉大眼,皓齿红唇,眉梢眼角隐隐流转着少妇的风韵和少女的灵秀……总之,很能打动人心的女子。

    水玲珑也不介意文鸢的打量,对枝繁吩咐道:“取冰镇百果茶来。”

    文鸢歪着脑袋,扬起一抹纯真可人的笑:“表嫂,百果茶真的放了一百种水果吗?”很求治问解的眼神!

    水玲珑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道:“哦,不是,一个名字而已。”

    文鸢一脸困惑地问:“那其实放了几种水果呢?”

    水玲珑垂下眸子,瞳仁动了动,又抬眸看她,笑道:“五种,荔枝、葡萄、蜜瓜、西瓜和柚子。”

    文鸢莞尔一笑:“听着就想喝了。”

    二人谈话间,枝繁端着一杯百果茶递给了文鸢,文鸢含笑接在手中,轻轻地喝了几口:“很冰凉,很舒服,自从中了赤火蛇的毒,我就很偏爱冰镇的东西。”

    很开诚布公!

    水玲珑就露出一抹怜悯的神色来:“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竟受这般苦楚。”

    文鸢捧着琉璃茶盏,难为情地笑了笑:“怪我自己贪玩,不听爹和娘的告诫,非要孤身一人去追哥哥们打猎,然后半路惊了马,这才摔下山坡被赤火蛇咬伤。”

    水玲珑客客气气道:“你挺坚强的。”

    文鸢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可掬道:“表嫂你的鼻子真好看。”

    水玲珑微微一愣,这倒是新鲜,头一回听人夸奖她鼻子的,水玲珑朝文鸢看去,这才发现文鸢的鼻子最美,很直很挺也很尖:“你的比我的好看多了。”

    文鸢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哪里?表嫂太过谦了,其实我有自知之明的,我长得丑,又不够温柔,哥哥们常笑我将来怕是要在闺中住一辈子。”

    文鸢长得丑的话,全天下没几个美女儿了,虽说比不得冷幽茹和水玲溪,却也和柳绿不相上下的,属于优质美女。水玲珑一时弄不清她是真的妄自菲薄,还是单纯的想再获得一次赞美,舒柔一笑,水玲珑说道:“在闺中住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文鸢呆怔!

    水玲珑吃了一块糕点,文鸢意识回笼,娇柔地笑道,“我今天来是想向表嫂道谢的。”

    水玲珑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向我道谢?这谢从何来呀?”

    文鸢笑得天真烂漫:“表嫂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

    水玲珑的眼皮子动了动,淡淡笑道:“知道什么?”

    文鸢一副邻家小妹的清纯气质,笑得眉眼弯弯:“二姑姑做的坏事太多,表哥恼怒二姑姑,难免迁怒于我,所以表哥一开始不愿意替我解毒,是表嫂劝了表哥,表哥才肯救我。”

    这里的二姑姑指的是上官燕。

    但文鸢不仅是上官燕的侄女儿,也是上官茜的,水玲珑不知道文鸢是否真心这么看待诸葛钰的初衷,可她自己对这一说法不甚赞同。水玲珑对着文鸢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文鸢的眸光微微一凝,只觉得水玲珑的想法与常人格外不同。她又借着喝百果茶的空挡好生打量了一下水玲珑的屋子,整洁干净,典雅别致,多宝格上的玉器琳琅满目、价值连城;床对面是一块粉色心形地毯,旁边有一个十六格子的半人高矮柜,分别放着不同种类的玩具,大半她叫不上名字;柜子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长方形蓝边花纹白纸,从下到上按照月份,印了哥儿和姐儿的小脚印,脚印慢慢变大,她仿佛也看到了哥儿和姐儿有哭有笑的成长历程……

    难怪表哥总想回家,这家实在温馨美好。

    二人又聊了会儿天,直到姐儿要吃奶,文鸢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给姐儿喂完奶又漱了口,姐儿和哥儿并排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水玲珑揉了揉眼,也搂着姐儿睡下了。

    在尚书府她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每天都想着怎么讨好老夫人,怎么对付秦芳仪,又怎么忽悠水航歌和水玲溪……时时刻刻在谋算人心,分分秒秒提心吊胆,就怕稍有不慎又遭了谁的算计。因为没有谁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护得她周全。王府的暗涌或许不亚于尚书府,但有诸葛钰撑腰,她没那么束手束脚。

    枝繁替水玲珑掖好被角,见水玲珑阖上眼眸,她欲言又止,只得转头拉着钟妈妈进了偏房:“钟妈妈,你说大小姐是不是太掉以轻心了?”

    声音很小很低,生怕被水玲珑听见。

    钟妈妈往外瞟了瞟,也受枝繁的影响,压低音量道:“怎么了?”

    枝繁柳眉一蹙,道:“我一看那个表小姐就觉得不对劲儿,浑身不舒服!”关键是她仰慕诸葛钰,便觉得天底下的雌性都和她一样,也仰慕诸葛钰。

    钟妈妈没她这么敏感,钟妈妈笑了笑,道:“你这小妮子,哪根筋不对了吧?表小姐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我瞧着她蛮单纯可爱。”

    真是心中有佛,众人皆佛啊。枝繁暗暗一叹,钟妈妈太善良、太以己度人,这院子里大大小小奴仆二十多,真正能与大小姐荣辱与共的不超过五个,人性本善没错,可人一旦吃了五谷杂粮,有了七情六欲,便什么都不好说了。

    钟妈妈好歹是过来人,想了想也转过弯来了,钟妈妈拍着枝繁的胳膊,语重心长道:“傻丫头,你没嫁过人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妻子再得丈夫欢心她也是妻,是妻就得谨守夫纲,在宅子里,做决定的从来都不是女人。男人真要变心,女人挡是挡不住的。再者,世子爷和大小姐上面也有长辈,大小姐在紫藤院能呼风唤雨,出了紫藤院呢?她也能像指挥世子爷那样去指挥王爷、指挥老太君?”

    枝繁一想是这么理,频频点头:“是**之过急了,总想着大小姐和世子爷感情这般要好,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钟妈妈道:“你放心,大小姐心里有谱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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