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那我就提前谢谢冯总。”

    冯媛又从手包里取出一册文本,“还记得吗?上次你看过《爱杀》,曾说那部剧不够大众。最近我想排一部新的音乐剧,虽然还在筹备阶段,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看看。”

    宁泽接过来又道,“谢谢”。

    在两人谈话的十多分钟内,隔壁不停透过来孩童的尖叫和夫妇的争吵声,嘈杂的声响引得冯媛屡次皱眉。

    临走时,她用手指弹了弹那薄薄的木板墙壁,“以你的之前赚的钱,应该住得起比这里好得多的房子,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

    她早注意到如此恶劣的环境却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宁泽居住的心情,除了酒瓶、烟盒和怎么擦都很黑的地板,这个房间已经尽可能的被收拾得整洁舒适。显然,房间的主人是很坦然的住在这类似贫民窟的地方,并且乐于如此。

    宁泽道,“以前我曾经很羡慕顶级的明星能住最高级的公寓、出入前呼后拥,也把那些一度当做自己追寻的终极目标。现在既然没有收入来源,就这么住着似乎也不错……也许成长的好处就是,以前得不到的,现在觉得不需要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冯媛狡黠的一笑,“住在这样的地方,你究竟是为了惩罚自己,还是为了记住今天的这份辛苦?”

    宁泽轮廓分明的脸上依旧留有笑意,“冯小姐,知道得太多、看得太透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在威胁我?”冯媛似很新奇。

    宁泽为冯媛打开门送她出去,风度十分绅士,“不,我只是在劝您,偶尔当当糊涂的美丽天使……感觉也会很不错。”

    ***

    十二月末,为提前抢占贺岁档,《迷失的旅途》比预定时间提前半个月上映。

    于此同时,冯媛也通过秘书传来好消息,宁泽在出道前与华凌国际签下的八年卖身契提前解除。时间虽然比宁泽预计的快了一些,却也并不让人多么意外。——毕竟因为《迷失的旅途》,凌之华已经欠下冯媛不小的人情,而如今的宁泽在他们看来,也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为了庆祝重获自由之身,宁泽约了庄琳琳一道去看那部与自己有缘无分的电影。

    《迷失的旅途》首映被定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正是关柏言二十七岁的生日,许多橙饭自发组织了包场,再加上影片本来就是话题之作,好的位置真是一票难求。

    宁泽买票的时间太晚,便只弄到第三排的座位。因为坐得过于近,角色的每个表情都被放大了好多倍,对白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明明是讲述朦胧暧昧感情的片子,这么观赏起来却有了极具震撼的效果。

    看的时候,宁泽和庄琳琳没有任何交谈,只随着剧情跟完了整部片子。

    剧本还是那个剧本,由不同的演员来表演感觉却很不一样。

    关柏言自然是好的,他本来就是李维信和冯媛第一属意的人选,但他发挥出色的程度仍然出乎宁泽的预料。

    梁彻对待他人的浅薄与轻蔑,梁彻处世的粗糙与暴躁,被关柏言演绎出来却有一种难言的美感,仿佛是一柄锋锐的冰刺,即使伤人却也惊艳。

    正是有了关柏言的出演,观众大概才能对陈凡无法自拔的暗恋感同身受,纵然明知道对方恶劣的个性,却也毫不犹豫投诸自己的全部。

    在梁彻对陈凡的感情转变上,关柏言也表达得极富真实性和感染力。

    有资深影评人写道,“提起关柏言,几乎所有人都会想起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歌坛巨星。你绝料不到有一天他在荧幕上会易怒、轻狂、玩世不恭而又风度翩翩。他的眼睛残酷又艳丽,仿佛燃烧着绚烂的火焰,吸引着他人如飞蛾扑火般的靠近。李维信导演惯用的大量特写镜头成就了关柏言,凸显了这位天王令人惊讶的表演功底。在电影的结尾处,当梁彻看着朝阳在沙漠中缓缓升起,当阳光在他的眼中投下寂寥的阴影,我想不出除了关柏言还有谁能胜任这个角色,既有这样夜凉如水的冷,又有那春光乍现的一线温柔。”

    曾撰写过《冬日阳光》原著的著名小说家,在观影后也在部落格中写道,“有一天,有一个人突然闯入你的生活,教会你什么是爱了,然后来不及打声招呼,他就离开了。那天之前你冷漠的欢笑、天真到疯狂,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可以随心所欲的左右一切。那天之后你脆弱、迷茫,也许时常懊悔到在梦中哭醒,却又可以坚韧、强悍,独自穿过所有的黑暗与绝望。……感谢关大,他用他的表演让我们看到了那一天那个时刻的那个自己,也感谢他让我们能重温那一段迷失的旅途。”

    相对于关柏言的耀眼光芒,晓彬饰演的陈凡就黯淡很多。

    他在电影中出场的时间更短,台词也更少,但往往只是短短的一两句话、几个细微的动作,就能给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陈凡本来是个不讨巧的角色,在那次的试镜中,晓彬曾试图用自身的外在条件对角色的性格缺憾加以弥补,将陈凡变得可爱起来。

    但正式上映的版本中,晓彬却沿用了宁泽的表演思路,再没有刻意讨好观众,而是真实的表达出属于这个角色的、那种绵绵淡淡的乏味和悲哀。

    实际年龄上,晓彬整整比关柏言小了六岁,但借助化妆师的魔力与他本人的努力,电影镜头下,在公司作为同事时的陈凡明显比梁彻年长,脸上时时刻刻挂着谦卑、不安的笑容。两人在异国相遇后,晓彬的演绎方式随之改变,滚烫的爱慕灼烧在他的眼底,隐忍的温柔隐藏在彬彬有礼之后,那一份挣扎与矛盾交织的爱意足以绞痛每个观者的心灵。

    外界将关柏言的表演视作惊艳,而把晓彬的表演赞为真诚。

    不少业内人士预言《迷失的旅途》将是国内电影节金翎奖的最大赢家,而关柏言和晓彬则有可能在男主角的奖项上上演双雄争霸。

    散场后,宁泽与庄琳琳随着人流走出影院,观影过后的观众们几乎都没有讲话,所有人脸上都蒙着一层若有所思的伤感。

    等到人群渐渐散了,两人独自走在有些冷清的街道上,庄琳琳才率先开口道,“没想到能这么好,真是出乎预料。”

    宁泽想了想也道,“是啊,两个人都演得很好,李维信导演不亏是名导,整个故事张力十足,很多场面都拍得很感人。”

    庄琳琳懊恼的用脚尖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头,“可是电影越是好看,我心里就越是别扭,总觉得如果是由你来演一定会更棒的。”

    “现在还提这些做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想啦,否则就只会是跟自己过不去。”宁泽试图转换话题,“对了,马尔代夫好玩吗?”

    “好玩。”

    “景色很漂亮?”

    “漂亮。”

    “有没有什么艳遇?”

    “没有。”庄琳琳惜字如金,依旧十分沮丧。

    宁泽叹了一口气,终于道,“别担心,琳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泽……”庄琳琳用力咬着下唇,“我想干脆从华凌国际辞职,现在继续留在那边也没什么意思。即使你走了,卢嘉也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宁泽沉吟片刻后道,“也好,最近我正在准备一个音乐剧,正需要人帮忙。不过在走之前,你先帮我约晓彬出来一趟吧。”

    “你要见他做什么?”庄琳琳有些惊讶。

    宁泽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解决一些之前遗留的问题。”

    ***

    《迷失的旅途》热映让所有参演人员都今非昔比,甚为主演之一自然更只能用爆红来形容。

    宁泽见到晓彬时,他带着眼镜和帽子,连妆容也作了改变,一副巨星出门生怕被粉丝认出纠缠的打扮。

    “最近过得好吗?”他双手抱胸,微扬着下巴说出了一句轻飘飘的问候。

    宁泽平和的道,“还好。”

    “还好?那我就放心了。”晓彬的唇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很久不见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情想要找你确定一下。”

    “什么?”

    宁泽微微前倾身体,直视晓彬的双眸,“在你眼里,我真的这么具有威胁性吗?所以一次又一次处心积虑的要把我踩下去。”

    晓彬眼眸倏地一动,“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你从我这里偷出照片转送到关柏言手里的吧,也是你把我和他住在一起的事情公开……还有更早一些的,在我临出道之前下药毁掉我的嗓子。”宁泽的目光很笃定,“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但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具备足够的条件和动机。”

    晓彬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这是宁泽第一次看到他抽烟的样子,姿势很熟练,吞云吐雾时整张脸都在烟雾中迷蒙,丝毫不见平日清新可爱的形象。

    “我还在猜,你要多久才能发现这一切。”晓彬深深吸了一口,并没有否认,“没错,都是我做的,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我想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可能威胁到你的人,你都会要不犹豫的加以铲除?”

    晓彬咬了咬下唇,弹了一下烟蒂,“没错。”

    宁泽忽然一笑,“对于关柏言,你也敢这么做吗?”

    晓彬吸烟的动作一顿,“我看不出他和我有什么利害冲突。”

    “怎么会没有?”宁泽放松的靠着椅背,安然而坐,“凌之华那么喜欢他,只要有他在,你永远都是第二顺位。而且如果不出意外,明年你们两个都会入围金翎奖,平心而论,你觉得这次凌之华会帮谁?就算你们是公平竞争,你觉得是他的胜算大一些,还是你的胜算大一些?晓彬,我一向认为,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敢于面对并且很有自知之明。”

    晓彬瞳孔微微收缩,“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的企图。但你不觉得,就凭这几句话就想挑动我和关柏言斗,难道不是太天真了?我向来知道自己的筹码有多少,也从来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宁泽望着他,“是没有把握,但是一旦成功就有很多好处。除掉关柏言,才能真正掌握凌之华,控制了他,就是控制了华凌国际。我相信,你从来不甘心于仅仅做一个偶像;我也相信,在你眼里从来没有敢与不敢,只有需要或者不需要。”

    烟雾中,晓彬的脸色缓缓沉下来,“你就这么恨他吗?宁愿不报复我,也要报复他?”

    宁泽似乎很惊讶,“怎么?难道你想让我恨你?”

    晓彬面色陡然一变,语调有些尖锐的笑道,“我原以为你今天叫我来,不是为了求情,就是为了发泄恨意。确实没有料到你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涵养,竟然可以坐在这里与一个几次三番害过你的人侃侃而谈,谋算将来。”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宁泽的语气很柔和也很真诚,“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都需要许多很多力气,而你已经不值得我去花费这样的精力。

    晓彬夹着烟头的指尖一阵颤抖,他将香烟狠狠按熄,脸上却还是骄傲的笑容,“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的宽恕。”

    “不,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才对。”宁泽感叹的道,“曾经有人跟我说,不要因为一个人说了爱你就放松对他的警惕,有时候爱情可以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因为这句话,我曾难过了很久,觉得从来没有得到他的信任。但这样看着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大概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晓彬终于无法克制,眼底划过一丝受伤的恼恨,但很快,他的情绪就平复下来,又慢条斯理喝完了面前的果汁才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宁泽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晓彬想要镇定从容的走出去,但始终觉得似有视线落在背上,那目光甚至可能是和煦的,却令他如锋芒在刺,让所有强装的高傲和掩饰的狼狈都无所遁形。终于,他越走越快,几乎是逃跑一般冲出了门口。

    ☆、第三十一章

    市郊的名华山上有大片的墓园,现下正是冬季,整座山枯枝败叶,看上去极为萧条冷清。

    人们在生前有权势地位的差异,死后的埋葬地也有风水好坏、坟茔大小的区别。

    关柏言现在面对的这座墓便只有一米见方,石碑上也毫无花哨装饰,上面只有几个简单的字:爱儿宁熙之墓。

    今天是宁熙的忌日,往年关柏言都是刻意错开当日,第二天才送花来祭拜,但今年他有重要的通告调不开时间,所以特意选了一大早过来,为这位曾经的故人送上一束百合花。

    熊胖就站在关柏言身后,虽然是在祭奠死者的庄重场所,也应景穿上了全黑的衣服,但他依然站没站相的靠在一棵歪脖子树旁,眯缝小眼里也全是不耐烦的神色。——说实话,这是每一年里他最讨厌的日子。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关柏言的心情通常都会不太好,那么他们这些经纪人、助理的日子也会跟着很不好过。

    而且,今年关天王的情绪似乎比往常更为糟糕,低垂的脸上尽是一片凝重与阴沉。

    关柏言已经在这里站了约莫半个小时,熊胖一边不停的看表,一边默默祈祷他的这份哀悼快点结束。

    但世上的事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片刻后,熊胖循着传来脚步声的石板路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也是一身黑色西装、提着一篮白菊的宁泽。

    “哥。”熊胖叫了他一声。

    关柏言转过身,恰恰与宁泽对视,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好一会儿都无人率先开口。

    “没想到你会来看他。”隔了很久,宁泽才说了一句。

    关柏言没有答话,而是领着熊胖沉默的离开。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宁泽突然道,“那些照片是从凌之华那里来的吗?”

    关柏言的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身。

    宁泽望着他修长的背影,继续道,“你已经判了我的罪也实施了惩罚,我本来不该再申辩,毕竟从认识之初,在你面前我就已经有了原罪。只是凌之华就那么值得你信任吗?是因为他的软弱还是因为他的胆怯,你说过不会由于别人对你的爱情放松警惕,却为什么又偏偏只相信他?”

    关柏言的背影如同花岗岩般的坚硬,“我不是相信他,而是不得不怀疑你,你们宁家人劣迹斑斑,容不得别人信任。”

    “那么素行良好的人就会一直好下去吗?”宁泽把手里的白菊放在宁熙墓碑前,“柏言,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你太自信也太霸道,总是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可同时,你也很胆小,不敢承认自己的决断也有错误的时候。就像你害得哥哥自杀,却只敢在他死后来看他;就像你根本不能确定我有没有犯错,却抢先一步将我推开;就像你现在根本不敢回过头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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