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关柏言挑高了眉,他自然知道下面这场其实应该是梁彻和陈凡的吻戏。——虽然他饰演的梁彻应该是完全睡着,毫无反应的。

    在众人万分惊讶的目光中,冯媛却笑得镇定自若,“只是想请你帮忙站一下位,而且我猜导演也想看一下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效果。”言下之意是,只是借位,不是真的亲到。

    关柏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瞪着宁泽许久都没有说话。

    毫无发言权的宁泽只感到自己此刻难堪得无以复加,只能勉强坦然的回望他,借以表达自己的无辜,可耳朵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尽管强自镇定,但要亲关柏言这种事,即使是假的,对他来说刺激也太大了。

    倒是李维信猛地击了一下掌,兴冲冲的道,“对啊,柏言,你过去站他旁边试试,反正到时候也要演的,先练习一下。”

    导演已然发话,马上就有人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宁泽身旁。——现在显然不能让关柏言躺着,就只有坐下来配合一下高度。

    关柏言却依旧坐着没有动,冰冷的脸色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怒火已经烧到了眼睫毛上,长久的沉默就连李维信都要开始尴尬,他却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那把为他准备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然后,他看着宁泽的双眼说道,“好好演。”

    宁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重重的撞了一下。

    关柏言就在他面前,这个让他心心念念却又无法接近的人就在他面前,并且正缓缓合上眼眸,正在等待他的亲吻。

    这样的机会仅此一次,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类似的念头一旦升起,周围的导演、投资人、工作人员似乎都消失了,宁泽的视线中,只剩下了关柏言。四周的景物仿佛也旋转起来,一切都逐渐模糊,他的耳边只听到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大脑也因为猛然充血感到了眩晕。

    当宁泽笨拙的扶住关柏言的肩膀,对方的身上传来一种幽淡而冰冷的香水味道,这样迷离的暗香让宁泽兴奋沉醉却又带着些许的绝望。

    仿佛是朝圣中的一场献祭,他用甘愿付出一切的心情低下头轻触到对方的双唇,而后逐渐加重了力道,仿佛在小心翼翼又充满激情的品茗着一杯会毒死自己的美酒。

    这样的亲密维持了几秒钟,直到在接触到关柏言震惊的眼神时,宁泽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刚才他根本没有借位,而是亲到了关柏言,真真正正的亲吻到了关柏言!

    宁泽浑身的汗毛都几乎同时竖了起来,一瞬间,身旁的喧嚣和人群都像被拉扯回来的胶片画面一样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

    仿佛美梦还未结束就突然掉进噩梦一般,骤然被解除魔法的宁泽根本忘记了该如何反应,只能循着本能僵硬的挪开双手,站直了身体。

    在他恍惚的视野中,似乎看到冯媛正露出满意的笑容在轻轻鼓掌,导演和工作人员则为这切题的表演不断点头嘉许。由于位置的关系,这些人并没有看到自己和关柏言是有了实质上的接触,大概意味刚才的所有都只是一场过于投入的一场。

    但有两个人终究无法隐瞒——一个是依然坐在椅子上,至今没有起身和作出表示的当事人关柏言;还有一个就是一直站在他正右方,没有任何遮挡目睹了一切的晓彬。

    ***

    演艺圈从来都不是一个缺乏八卦和爆料的地方,对于一直颇受人关注的《迷失的旅途》的选角,各种各样的消息自然层出不穷。

    就在剧组的试镜会结束后不久,不少记者便接到内线报道,有可靠消息称:这次与关柏言一同出演主角的人选会是宁泽。

    这两人本来就在关柏言的凛冬演唱会上出过爆炸性的新闻,如今要一同出演著名导演的同性题材影片更是爆点巨大。所以尽管得到没有官方认证,报纸上和网络上关于这条消息的报道却已经在似是而非间铺天盖地的展开了。

    从三天前宁泽试镜结束后,庄琳琳的手机铃声就从没有一刻间断过,她不停的接着打入的电话,不厌其烦的重复回答着“我们没有接到剧组的正式通知,所以也不知道选角结果”、“宁泽参加试镜并不是出于关柏言前辈的推荐”、“晓彬和宁泽是良性竞争关系,望您笔下留情”…… 一遍又一遍,即使口干舌燥也不敢关机,因为那样某些无良娱记就更有理由乱写。

    相对于他的忙碌,坐在办公室另一角的宁泽却很安静。

    他两眼放空的望着窗外,整个人似已失魂落魄。

    “据我所知,试镜结果不是很好嘛。”庄琳琳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喘了口气,暂时把电话调成静音状态,继续向宁泽道,“能得到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你和我都应该开香槟酒庆祝。”

    相对于她的兴奋,宁泽反倒看上去有些黯然,“凌总和晓彬那边有什么消息?”

    “能有什么反应?让谁去演,最终的决定权在片方,我们公司这次又没参与投资,哪里有说话的余地?”

    宁泽露出苦笑,“这次真是彻底把他们一起得罪了,尤其之前凌总还特地嘱咐过你我。”

    庄琳琳最近刚刚留长了头发,她仰头甩了一下扎得高高的马尾,“既然是机会,那就该公平的让所有人去竞争。宁泽,你该看开些,一开始就想用手段得到这个角色的人是晓彬,并不是你。如果《迷失的旅途》选定了你,那你就该开开心心的接受,因为你争取得堂堂正正,得到得清清白白。”

    “你啊……”宁泽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什么你啊我啊,是你想得太多了。再说你红了不也是给公司赚钱嘛,给公司赚钱就是给凌总赚钱,他究竟不乐意什么啊。好啦好啦,不和你说了,我这里又有五六个未接来电了。”庄琳琳冲他摆摆手,又重新投入了接电话的密集战斗中。

    宁泽深深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凌之华和晓彬会怎样应对,而是另一个人的反应。但到目前为止,离那个鲁莽的亲吻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天,那一边却是音讯全无。

    这样不同寻常的安静,反而让宁泽有种吊在空中七上八下的难受。

    坐在靠窗的一隅,宁泽望着夏日蓝得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空,却觉得连洁白的云朵都如此阴霾压抑。

    无限的烦闷之间,他忽然想到另一个从未设想的可能:也许那个人至今没有发难是因为正在等待自己的解释。

    要在一天之内找到关柏言,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有些困难,可于宁泽却很简单。

    在公司简单用过晚餐后,趁着夜色,宁泽来到了关柏言的公寓。敲门的时候他心存忐忑,可等了好一会儿却室内却没有人应答。犹豫了片刻后,他抬手按下电子锁的密码,门应声而开。

    看来关柏言没有换掉公寓的密码,这让宁泽略微安定。

    里面并没有人,宁泽点燃了一盏客厅沙发旁的小灯,便安静的坐着等待关柏言的归来。

    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房门才传来开启的声音。

    关柏言走进玄关的时候,看上去有些许疲惫,衣着也很随意,但仍旧立即吸引了宁泽的全部目光,让他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看到宁泽时,关柏言换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下一秒,他依然有条不紊的完成了手中的动作,这才正面与他对视,“想好怎么解释了?”

    宁泽没有立即答话。

    关柏言又道,“花了三天时间,现在让我听听成果吧。”

    独自等待的这段时间,宁泽想好了若干种说辞,其中最恰当的莫过于承认是太过入戏的一场失误。不论关柏言相不相信,至少足以粉饰太平。

    但当关柏言坐在这迷离的灯光下,宁泽忽然觉得能够完全体会当陈凡面对粱彻时那种绝望又孤注一掷的心情。

    “三天前的试镜会上……那件事是我的失误,”宁泽略嫌平淡的开口了,“在那样的场合做出那么不礼貌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想告诉前辈的是,我的心情是认真的,所以也可以说,会发生那样的事是因为我情不自禁……”

    他越说越快,更不敢停顿,“我不是想找借口为自己开脱,也知道您一定会觉得荒唐,而且还会很生气,但是现在,除了道歉,除了诚实的说出来,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话到此处,他再也说不下去。

    也许一切只是需要一个了结,该留下的留下,该丢掉的丢掉,只要能忍住这一刻的痛苦,他才会再没有任何迷茫和畏惧。

    所以所有的勇气只是为了向过去的那个自己说声再见,而告别仪式就是眼前这个人毫不留情的拒绝和嘲讽。

    宁泽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事情就是这样,不管您有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接受。”

    他在等待着宣判,可关柏言却很久没有回答。

    幽暗的光线将他的眉目晕染得模糊,似暗香浮动的云雾,又似静谧莫测的深流。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改变了坐姿抬起头来,目光依然是一派淡然,“说出刚才那些话,现在觉得后悔了吗?”

    “没有。”宁泽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这就是你思考了这么久的结果?”

    “是的。”

    关柏言微微侧过脸,“那么你先回去吧,我也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下。”

    被打发了这样一句话,是宁泽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有种空落落的无力感,他不敢再看关柏言,只浑浑噩噩走出公寓的大门,又茫茫然然的下了楼,整颗心满脑子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他说要考虑,要考虑的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心情同样辗转反复的不止宁泽一人。

    晓彬的住所内,凌之华翻来覆去都无法睡着,终于从床头柜里找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

    烟头红色的火光一明一暗,卧室内的烟雾逐渐有些呛人。

    躺在他身旁的晓彬咳嗽了两声,也坐起身来,拉燃了床头灯。

    “您做好决定了?”光线照不到的黑暗处,晓彬的表情再没有了平日对待凌之华的乖巧与耐心,而是冷着脸挥了两下手,试图将面前的烟雾打散。他明天有一个现场的打歌节目,卢嘉才嘱咐过今晚千万不能熬夜或者抽烟,但现在看来被迫吸二手烟的结果不可避免。

    凌之华闻言良久,却按熄了烟头,他双手抱头,鸵鸟一样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

    晓彬的声音更冷,“关柏言连续三天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回答,您还在犹豫什么?”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凌之华仍旧在犹豫。

    晓彬嘲弄的一笑,“好,是我看错了,他们没有接吻,宁泽没有喜欢关柏言,关柏言也没有对宁泽有好感。所以呢?您打算接下来怎么办?任由他们继续下去吗?总有一天他们会两情相悦,就如同当年的关柏言和宁成熙。那您是不是还要再指望宁泽,看他愿不愿意像自己的哥哥一样,把爱人再卖个好价钱?”

    “晓彬……”一向乖巧的情人突来的咄咄逼人让凌之华倍感意外。

    晓彬道,“董事长病重而目前知道人并不多,如今公司是掌握在您一个人手里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您不是喜欢关柏言吗?难道连争取都不敢?之华,这么软弱的你,连我都要看不上了。”

    凌之华摇了摇头,“可是……即使我让他彻底厌恶了宁泽,他也不会喜欢上我。”

    晓彬轻笑一声,“关柏言是难以打动的,他不是娇弱的鲜花,而是冷硬的冰山。这样的人与其战战兢兢的讨好,还不如彻彻底底的征服。五年前您就错过了一次机会,难道现在还要再错过第二次?”

    “你说的也很对。”凌之华的目光开始动摇,过了一会儿,他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晓彬道,“宝贝,只有你才会对我这么贴心。你放心,不管以后我和柏言会怎么样,我都一定会对你好的。”

    晓彬在心底冷笑,脸上却是最温柔的笑意,“之华,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还不清楚你的为人吗?而且,不论你喜欢谁,我对你的爱都是不会变的。只要你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面对这样善解人意的情人,即使是阅人无数的凌之华也不得不感动。巴结谄媚他这位皇太子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会为他着想到如此地步。

    此时任何感谢的话都太多余,他唯有紧紧搂住晓彬,让激情又一次将彼此燃烧。

    ***

    接到凌之华的电话的时候,关柏言有些许意外。

    他早知道凌之华的心事,但也很明白的拒绝过,如今两人就是标准的老板和雇员关系,没有大事少有交流。

    “有事?”关柏言的语气很冷淡。

    “有时间出来坐坐吗?”

    “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需要私下谈的内容。”

    他的态度反而促使凌之华下定决心,“柏言,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不喜欢我,我没办法改变,但你至少也得承认,我从来没有逼过你、没有害过你。现在我知道一个消息,一时无法下决定,只想找你聊聊天,听听你的意见也不行吗?”

    “晚上七点半,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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