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

    说起来但凡对赵眉有些印象的,其实还是对她十分有好感。赵眉本就生的美丽,性子单纯良善,嫁入尚书府的时候也常常接济穷人。她从不嫌贫爱富,更不会摆贵妇人的架子,平易近人的惊人吃惊。只是这些良好的名声最后都统统归到了尚书府的头上,给蒋权的仕途加重了不少筹码。当初蒋权在百姓间那些清廉的名声,未必就没有赵眉的功劳。

    只是后来赵眉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之后便多出来一个温柔贤淑有着才女之名的夏研,加之蒋权有意抬举。人们便只记住了现在的尚书府夫人是夏研而非当初的赵眉了。此刻一被两个丫头提起,有人便想起了当初那个美丽和善的少妇,人心到底有好的,就有打抱不平人开口道:“哟,是哪个夭寿的要害先夫人哪,那先夫人可是个和气的好人。”

    官差上前接过连翘手里的状子,看了一眼人群,如今那弘安郡主可是炙手可热。背后还有锦英王府这座大靠山,是以一听蒋阮的名头,倒也不敢怠慢。只喝了几声人群不许喧哗,拿着状子朝里走去。

    大抵司案司审案到开堂是要一日的时间的,平日里普通的案子直接到衙门审理便好,除非是贵族人家有天大的冤屈要诉,而又害怕被状告的人权势太大衙门里的人插手而断案不公,才追加到司案司里。司案司也可选择究竟审不审这案子,毕竟富贵人家里弯弯绕绕太多,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不过今日既然一个官差都敢做主解了诉状,显然早在之前就得了大人的招呼,接了案子就是要审案,周围的人群便知,明日可又有一场热闹要看了。

    露珠尤嫌不够,故意大声道:“尚书府妾室夏研下毒谋害主母,残害嫡子嫡女,手段狠毒,蒋尚书身为一家之主,深知其故却装聋做耳,顺手推舟。主母一命呜呼,却推说抱病而亡。烦请司案司勤恳审理,还我家小姐和夫人一个清白公正!”

    原本就要散去的人群顿时又沸腾起来,露珠这话可谓是爆出了一个惊天的丑闻。事实上,大户人家,妾室谋害正房上位的事情不在少数。可若是蒋权明知道发生的一切却装聋作哑,甚至在其中默认了夏研的做法,这就是头一遭了。京城中但凡有些口碑又不是傻子的官员,是断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只因为若是一旦被揭发出来,便是硕大的污点,后院间女人的争斗是争风吃醋。男人不应当参与进去,尤其是在其中做了落井下石的事情,一个人对待自己的发妻都能如此残忍,又哪里还有什么人性可言。

    如说之前对蒋权不过是处理不了后院之事的可笑之人,如今露珠的话一出,蒋权便要从此成为京城中一个丑陋男人的代表。他虚仁假义,心底狠毒,更是有一种连自己骨肉都抛弃的决绝。为人父母做到他这样的份上,也实在是万里挑一了。

    露珠和连翘相视一笑,俱是有一种狠狠出了口恶气的爽快。她们跟在蒋阮身边多年,对于蒋权是如何对蒋阮的态度看的一清二楚。有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赵眉死的冤枉,蒋阮兄妹在尚书府的地位从任人欺凌到如今不敢小觑,如今也算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自是高兴得很。

    弘安郡主状告生父的事情不过短短的时间里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夏研和夏家都已经没有了,蒋超和蒋素素也都死了,这自然是死无对证。然而唯一的蒋权却还活着,就等于是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蒋权。

    王府里,蒋阮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一大早雪便停了,甚至出了点小日头,天气倒是好,她慢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对身边的锦三和天竺道:“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天竺起身将银鼠毛披风披在她身上,又往她手里揣了个暖炉,才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

    尚书府今日却是分外热闹,自从蒋超死后,不对,应当说自从很多年前,蒋权的仕途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尚书府便不复从前的车水马龙。当初蒋权在朝中如鱼得水的时候,每日都有要拜访的人前来,屋里的帖子多的桌头都放不下。蒋权与达官贵人们商讨朝中时局,夏研与贵妇人们寒暄说笑,他们俱是八面玲珑之人,直教整个蒋府里听的欢声笑语一片。那时候蒋素素还是不染凡俗的仙子,在花园中一曲箜篌便能弹得引人驻足流连忘返。多少王孙贵族子弟都为优美的琴声所惑,痴痴的站在外墙角下听那声乐入耳,为佳人倾心。而蒋超总是春风得意的从国子监回来,与新交的世家子弟侃侃而谈。

    那时候蒋老夫人还健在,二姨娘和蒋俪每日对着夏研敢怒不敢言,蒋丹怯懦的缩在屋里,到底也算是一片繁荣。人们都猜测着看似清流的尚书府终有一日会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因为他们足够忠诚,而且没有差错。

    这一切的繁荣仿佛还在昨天,其中的热闹与蒋阮无关,仿佛他们母子三人从来都是陌生人一般。后来她来了,尚书府便好似中了邪一般,渐渐地衰落下去。昔日的荣光早已不在,众人便有说道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终是在上头看着的,尚书府往日里种下的因,终究还是造成了今日的孽果。这些年蒋府频频出事,如今蒋阮这一纸诉状,却是将真实的原因撕裂给众人看了。

    老百姓们都是心思质朴而直接的,有人就直接堵在了尚书府的门前拿鸡蛋青菜叶子扔大门,蒋府的侍卫出来阻拦,便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再也不敢硬拼,只得在众人的怒火中灰溜溜的关了大门,众怒难犯。

    众人正是在义愤填膺的时候,便瞧见一辆马车缓慢的从人群中驶了过来,人群自动的分成两路。那马车做的精致却不长养,有一种低沉的美感,赶车的车夫竟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人们只看一眼便似乎能觉出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看它又是冲尚书府来的,便纷纷沉默下来观望。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帘子被人一掀,从里面跳出两个个头高挑的年轻女子。两人躬身又从马车里扶起一名女子下来。

    那女子一身绯色素绒绣花袄,下身着鲜艳的翡翠撒花洋绉裙,这样大红大绿的颜色竟也穿的不艳俗,反而有种触目惊心的美艳。外头罩着一件织金银鼠毛披风,手中捧着一个暖炉,肤色白皙如玉,容颜楚楚动人,只梳了一个沉静的堕马髻,将那艳色生生压了几分。一双媚眼水的惊人,只是目光平淡,教那动人心魄的明艳显出几分肃杀和冷漠来。

    人群中有人认出她来,惊呼道:“那不就是蒋家嫡长女,弘安郡主嘛!”

    蒋家嫡女,这是她首先的名头。即便她是锦英王妃,是弘安郡主,首先却是蒋家嫡出的女儿。而此刻出现在这里,自是引人深思的。谁都知道今日一早她才派了自己的丫头去司案司告了状,如今来尚书府又是干什么?众人瞧得津津有味,都想看看接下来她会怎么做。

    蒋阮冲天竺使了个眼色,天竺会意,便上前走到尚书府大门前轻轻叩了三下门,她的动作礼貌而轻柔,不像是来找茬的,反倒是像做客的,十足的客气,然后恭敬道:“烦请通报一声,我家王妃今日回府归宁。”

    蒋阮自从嫁入锦英王府后,连归宁都没来得及就中了毒。可即便如此,尚书府离锦英王府却也不是千里万里的路途,若是有心,派人过来问一声总是可以的。谁知蒋权竟是能做到一言不发,丝毫未曾提起。好似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一般,此刻天竺提起归宁,周围的人便倒吸一口凉气。早知道蒋家嫡女和蒋权关系不甚亲近,可凉薄至斯,新婚这样久才归宁,也实在是惹人笑话了。

    里头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天竺便小心的退到蒋阮身后,三人便静静的立在蒋府的门口,周围的人群中低声议论,却也为蒋阮这一刻的冷然而震惊。因她眼中此刻深沉,仿佛并不是在看蒋府,而是隔着蒋府的大门在看隔了许久的悠长岁月。

    蒋阮的思绪回到了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她第一次从庄子上回到蒋府。本是自己的家,却好似是寄人篱下似的,站在尚书府的门口既是紧张又是欣喜。她穿的破烂不堪,周围有人群指指点点,纷纷猜测着她的身份,她感到羞愧无地自容,就在这个门口,夏研和蒋素素打扮的光鲜亮丽来迎接她。她们越是做的温柔尔雅,越是衬托的她粗俗不堪。就在蒋府的这个牌匾之下,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从里面涌出了各种各样的伤害和耻辱。她从蒋府的大门到深宫的大门,一次比一次更是狼狈。前世的那个画面就像是一个笑话,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今呢?蒋阮抬起头,目光落在尚书府那块巨大的牌匾之上。那是先皇御赐的牌匾,蒋权的骄傲,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落满了灰尘。前生夏研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吩咐下人将这块牌匾擦拭的干干净净,仿佛那就代表着蒋家的荣光一般。如今蒋家已经快要倾塌了。此生她回蒋家的时候就在这里,大门口外立下誓言,要在这里将前生伤害过她亲人的人全部屠戮干净,她在这里埋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如今种子早已破土长成参天大树,只要再稍加用力,就能将这座埋葬了她和她家人的巨大坟冢连根拔起。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门

    后的家丁身后,慢慢的走出了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他面色阴沉,恶狠狠地盯着蒋阮。

    蒋权也许是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又或者是想要以这身衣裳来压一压蒋阮的势头。只是那模样实在是憔悴的很。蒋阮微微一笑,礼貌的打招呼:“父亲,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蒋权几乎和蒋阮印象中那个儒雅决断的中年人判若两人。他消瘦了不少,肤色也晒得很黑,两边的颧骨深深的凹陷下去,瘦的出奇,整个人已经显出了老态。蒋权一向是个注重外表的人,当初即便是年过不惑也如当过而立之年一般,年轻儒雅的很。如今却是一个生的不怎么好看的男子模样,或许还有几分倾颓之势。

    只有那目光中的冷漠与刻薄还同上一世一模一样,蒋权冷笑一声:“归宁,你还把我蒋家看在眼里?”

    蒋阮点了点头:“我自是将父亲放在心里的,时时刻刻,从来不敢忘怀。”血仇和耻辱怎么敢忘记?她唇角微扬:“只是父亲却好似并不喜欢女儿如此罢了。”

    这话里的意思里里外外都是在指控蒋权为父不慈,蒋权气急,怒道:“我可曾短了你的吃穿用度,别忘了我还是你爹!没有我,你如何长到这么大?如今翅膀硬了有人撑腰,竟是编排起你老子来了!这是哪里的山野地方学来的野规矩!”蒋权自持文人身份,从来说话都斯文的很,外人何曾见过他如此粗俗的骂人。此刻大约也是心里急得很了口不择言,倒是教周围的人群中看见了真实模样。

    “没有父亲,自然也没有我。”蒋阮淡淡道:“托父亲的福,当初母亲还在时,我和大哥一年来瞧见父亲的时间也不过是数十次,而夏姨娘所出的二妹和二哥,倒是整日都与父亲呆在一块。二哥能进父亲的书房,大哥却连夫子都是母亲亲自请的。二妹有最好的琴棋书画嬷嬷,我却由娘亲亲自教导——可娘出自武将世家,对那些一窍不通。父亲,难道你要说是因为体谅娘亲想要我和大哥时时呆在身边的慈母之心么?”

    这话十足讽刺,蒋权的脸慢慢的涨红了,登时就要张口反驳:“这…。”

    “不过与母亲呆在一处也实在是很愉快,这些也都没什么。琴棋书画本非我所爱,大哥如今也没有习文官之道,这一切都还要多亏父亲的先见之明。”蒋阮眼里划过一丝嘲讽,继续道:“只是大哥病急夜里想要请大夫,夏姨娘却推说父亲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说,害我母亲只有自己以身子温暖大哥一整夜,若非命大,大哥如今也无法安然如斯。这父亲又要作何解释。”不等蒋权开口,蒋阮便笑道:“父亲公务繁忙,我省得的。所以母亲病重之时父亲没有来,弥留之际父亲也没有来,只有夏姨娘扶正上碟的那一日父亲来了,父亲拉着二哥二妹笑的很高兴。大哥愤而离家,我却被送进了庄子。”

    她轻轻笑起来:“为什么被送进庄子父亲可曾记得?因为有道士说我是天煞孤星,克夫克母,可是五年后,我重回京,那道士故技重施,被人识破原是个骗子。父亲还记得那道士背后的雇主是谁?正是当初父亲的宠妾,后来的嫡母,夏姨娘啊。”

    她说的悠长而叹息,周围的人听得却是心惊肉跳,连一个小女孩都不肯放过,这夏研的心思也太过狠毒了些。

    “父亲是不是想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此事,那父亲不知道的事情怕是有些多了。譬如我大哥回京那一日,在树林中遭到伏击,竟是要置他于死地,若非当时关将军赶来解围,怕也是就此凶多吉少。那背后之人父亲可又知是谁?父亲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那也是父亲的宠妾夏姨娘。”蒋阮微微一笑:“父亲要做清正廉明的大官,却连自己的枕边人也识人不清,做女儿的瞧着,实在是有些心疼。”

    周围的人便有嗤笑的也有指点的,只道:“原来尚书府是这样一个虎穴龙潭啊,难怪蒋将军要从武了,不然如何护的自己和妹子,怕是早已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夏研心思狠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竟是要连蒋信之和蒋阮也一起不放过。也不知赵眉是与她有多大的宿怨,这样狠毒心肠的妇人,若说蒋权什么都毫无察觉,也实在是太小看这位正三品的官员了。说出来大伙儿都不信,无非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说蒋权对赵眉的死顺水推舟,也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名声。可连自己的嫡子嫡女都一块儿只做不知,便实在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都说虎毒不食子,蒋权的心莫非是铁打的?

    “你…。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蒋权恼羞成怒,也是怕蒋阮道出更多的秘密:“你没有证据便胡说八道,是谁教你这般说的,要这般侮辱我尚书府?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蒋权到底是老狐狸一只,飞

    快的便想到引出众人的疑惑。身为尚书府的儿女蒋阮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冤枉自己的父亲,可若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呢?蒋阮如今嫁给了锦英王,背后之人自然就指的是萧韶了。

    天竺和锦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怒色,蒋权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要攀咬,实在是罪恶可恕。蒋阮微微一笑:“父亲,这些都不重要。当初夏姨娘让人给我娘下药,我自然也是有证据的,我娘自小便告诉我,莫要胡乱攀咬他人。”

    周围顿时又是一阵哄笑声,蒋权以为蒋阮不过是在吓唬,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当时的蒋阮也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夏研也死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蒋权心里是不担心的,但是经过蒋阮这么一闹,他自觉今日的脸面已经被丢尽了。登时便怒不可遏道:“你果真要这样做?孽女,你竟敢状告生父,这是将孝字置于何地?将我这个父亲置于何地?”

    这个世道上,无论如何,一顶孝字的帽子压下来,总是要将人压掉几层皮的。无论蒋权做的再如何狼心狗肺,可血缘上他就是蒋阮的父亲,这世上没有女儿状告父亲的说法,父母就是要你去死,你也得受着。因为这是纲常伦理,是天下人都要遵循的规矩。见蒋阮不说话,蒋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只觉得腰杆挺的更笔直了一些,也自觉更加有了底气。道:“别忘了,你身上留的是我的血!没有我,哪里来的你!”

    周围的人群沉默了,的确,就算蒋阮说的是真的,在痛骂蒋权无情无义的时候,待蒋阮的看法又是十分复杂的。状告生父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连带着对锦英王府也生出了些异样的看法。蒋阮身为子女做出这样的事情,称得上是出格也不为过。便是这场官司最后胜了,留下的蒋阮也要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

    蒋阮丝毫不受众人目光的影响,冷风中她亭亭玉立,那是一种任何大风都吹不动的悍勇姿态,仿佛在昭示着众人她永远不会妥协。而说出的话冷淡强硬,慢慢的敲打进众人的耳中:“的确,父亲你给了我生命,没有你就没有我。你给了我一半血骨,可是天知道,”她冷笑一声:“我有多厌恶。”

    话音未落,便见她手中多了一把精致的匕首,众人一惊,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见那匕首轻巧的在手背上一划,大滴大滴的血流了出来,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鲜艳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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