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此时,王铭章将军急电孙震:“敌以炮火猛轰我城内及东南角城墙,东关附近又被冲毁数段,敌兵登城,经我反击,毙敌无数,已将其击退,若友军深夜无消息,则孤城危矣。”可是,王铭章将军没想到的是,奉命救援的国军二十二集团军,和攻藤县的日军刚交上火,便灵活地退到了外围,明哲保身。

    3月17日,王铭章将军见援军无望,给孙震最后的电报,只写了八个字:“决心死拼,以报国家!”

    大鸟那个连队,一百三十号人,一百三十个四川汉子,唯一活下来的就只有大鸟。

    大鸟当时还只是个娃娃兵,才十六岁,到他在远山这林子里自杀时,也才刚满二十。二十岁,在和平年代正是豆蔻年华,或者大鸟会是个憨厚的庄稼汉,二十岁这年正好娶了一门媳妇,媳妇大胳膊大臀的,急急忙忙地在炕上为大鸟张罗生几个娃;又或者大鸟会是个傻傻的大学生,满脑子国家要兴邦,先要科学技术跟得上西方大国;再或者大鸟也会当兵,扛着枪,驻守在国家的边关。

    很可惜的是,大鸟出生在那混乱的年代,无法享受普通人应该有的一切,吸完大鼻涕,便要在狰狞的战争中,双腿发抖地面对着血肉横飞的现实。

    不管大鸟以前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连长嘴边的软蛋,但在我心中,在我们心中,他依然是好样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并且,我相信,他那已经化为一缕英魂的连长,当年骂大鸟是个软蛋时,应该也只是叼着个烟卷,咧着大嘴呵呵笑着骂的。因为,大鸟所承受的命运,本就不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

    第十二章 邵德:神秘男人

    那绳索在空中左右晃了晃,透着黄昏一丝光线的山洞顶,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就出现在那绳索顶端。只见他动作麻利地顺着绳子往下滑,很快就滑到了坦克顶端,一松手,稳稳地落在了坦克上。

    我因为躲藏的位置是暗处,自然把微光下的人影看得格外清楚: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头发很长,胡乱地在后脑勺上扎了个把子,身上穿的应该是日本兵的军装,但套在他身上似乎也已经不叫军装了,袖子被撕成了无袖,腰上胡乱地扎了根绳子,黄色的军裤塞在一双高筒的皮靴里,皮靴倒是挺亮的,后背上招摇地挎着两把长枪。

    这长发男人灵活地从坦克顶蹦到履带上,继而又跳到地上,嘴里还胡乱哼着小曲,听不清楚腔调。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水潭边蹲下,双手捧了点儿水喝了,再弄了点儿水抹了把脸,嘴里又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两句说辞,模模糊糊的有点像汉语。

    此时我和小五在黑暗中还是缩着没敢动,毕竟他身上穿的是鬼子的军装,再者,这荒山野岭的,是敌是友,一时间无法分辨。最主要的是,他背上背着两把枪,枪这玩意儿,枪栓一拉,扳机一扣,神仙过来也是个窟窿。

    长发男人洗了把脸,一扭头过来,又哼上了,给人感觉挺快活逍遥的。只见他甩了甩手,迈步朝那堆箱子走了过去。

    黑暗里,小五对我挥了挥手,我会意,慢慢地往这长发男人的侧面移去。小五没动,腰却弯了起来,在我对面弓着,也做好了往这长发男人扑上去的准备。

    我瞅准长发男人要在我面前经过了,缓缓地移到他背后,然后一猫腰,对着他“嗖”一下就冲了上去。谁知道这长发男人似乎早有警觉,并且身手也还不错,后背像长了眼睛往旁边一闪,一只大手反手就夹着了我的脖子,并大吼一句:“小兔崽子想给爷玩儿偷袭!”

    他话音刚落,小五的机枪口就已经比到他的脑门上。小五怪声说道:“偷袭你又怎么样?”

    长发男人很识相地松开了我,我第一时间把他后背的两杆枪给拿下了。他的声音却似乎一点儿都不紧张,不急不慢地说道:“都是中国人就好说,我还以为是鬼子兵呢!”

    他的汉语说得字正腔圆的,我和小五也稍稍地放下心来,但小五的枪并没有离开那长发男人的脑门,小五对他微微地笑笑,张嘴真的扔出那句“万里长城万里长”来。

    长发男人一愣,说:“咋了?逮住我的还是个诗人?”

    小五见这长发男人并没有对上他那土得掉渣的暗号,脸色就阴了下来,凶巴巴地说:“少在这油嘴滑舌的,说!你是什么人?”

    长发男人却没有因为被枪比着而变脸色,还是那么不屑的模样:“你管爷爷什么人啊?穿个伪军军装就把自个儿当个小鬼子的干弟弟来吓唬爷,开枪就是了,爷爷我穿你们这身皮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呢?”

    我听他这话,寻思着难道他是咱远山战俘营的皇协军不成?忙往长发男人正面走了过去,认真地打量起他来。他也歪着头往我肩膀上看:“嘿!还是个官哟!长官,给大日本天皇陛下效忠的机会可被你等来了,抓我回去呗!领几个赏钱好喝酒啊!”

    小五阴着的脸又慢慢地放松,似乎这长发男人的油嘴滑舌对他很是受用:“那你自己给自己估估分量,咱拿了你能换多少赏钱啊?咱好考虑是把你带个活的回去还是拖个死的回去。”

    长发男人白了小五一眼:“爷爷我叫杨建,落你们手里是我自个儿命苦,两个人来偷袭老子一个,有本事放下枪,咱单对单练练,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我他娘的跟你们姓!”

    小五望我了一眼,嘴角往上一翘,我也微微地会意一笑,回应他点点头。小五应该是和我一样听说过杨建这名字的。当然,这个杨建是不是就是三年前失踪在远山里的那位我的前两任连长,还不能肯定。但是,听这语气,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五便把枪放了下来,对这自称是杨建的汉子笑了,说:“行!是条汉子,单练就单练,你选吧!和我还是和他?看谁今儿个满地找牙。”

    杨建把双手放了下来,夸张地做了两下扩胸的动作,瞅瞅小五,又瞅瞅我,对小五说道:“你一个小个子,把你打趴下了也不是很光彩。”说完指着我:“来!咱俩比画比画。”

    我轻蔑地冲这个男人笑了笑,说:“行!”

    说完我从皮带上把手枪卸下,往小五身边一扔,又从短靴里摸出随身带着的一把短刀,对着地上一扎。杨建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地弯了点腰,说:“兄弟,就冲你这气魄,今儿个我也不对你下狠手。”

    我点点头,直接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拳头给送了过去,杨建灵活地闪开。我这一拳头本来就只是比画着吸引他注意力的,另一只手却是狠狠地一下,砸在他的肚子上。

    杨建也没有立马捂着肚子怪叫,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头,单脚往前一跨,一把抓住我落空的那只手,灵活地一个转身,直接把我往前甩了过去。所幸我也早料到他很有可能玩这么一出,没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也第一时间抱住了他的腰。他这一甩,力量反而使到他自己的腰上了。

    杨建没有慌,大吼一声:“倒!”魁梧的身体往后一蹦,我却没有料到他这一招,双脚打滑,被他掀翻在地。应该就是在我后背落地的同时,杨建腰一扭,挣脱了我搂他腰的手,一个翻身,面朝下地把我压在下面,双手按在我脑袋上,说:“怎么样,能不能让你找牙?”

    这时,小五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蹲到了我和杨建两个脑袋中间,说:“嘿!身手还真是不错呢!”

    杨建也没对我使劲儿,扭头直接对着小五扑了上去。小五蹲着的身体神奇地往下再弯了一下,杨建扑过去的上半身落了个空。然后小五双手一把抓住杨建的腰,往上一举,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杨建在空中手舞足蹈,骂道:“操!二打一啊!”

    小五更得意了,扛着杨建往前跑了几步,然后一蹬腿,直接跳到了那辆坦克上,说道:“信不信我把你扔到外面去!”

    杨建不服气地喊道:“我还信你能飞呢!扯淡吧!”

    小五又笑了:“那你就飞吧!”说完把杨建那巨大的身体朝着一旁的水潭扔了过去。

    我也嘻嘻笑着爬了起来,站在坦克旁,看着在水里露出来的湿漉漉的杨建。杨建往前划了两下,然后在水里站了起来,一抹脸,也笑了:“得!你厉害!我打不过你总成吧!说,你们什么人?哪个单位的?是不是鬼子派你们过来逮我的?”

    这么一折腾,我和小五反倒觉得这杨建也是个能处的主儿。并且他似乎对于自己离开战俘营这三年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还在担心鬼子要逮他。小五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上前对着水里的杨建一伸手,把他给拉了上来,问道:“你是不是以前远山战俘营的杨连长?”

    杨建用手狠狠地把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抹去,挤了很多水出来,点点头:“我就是,怎么了?我在外面还挺有名的不成?”

    小五从坦克上跳了下来,背靠着坦克,双手抱胸,说:“那可不!谁不知道你杨连长啊?带着十几个弟兄跑到远山里抓逃犯,抓得自个儿都没影了,就扔了两个兄弟回去。”

    杨建脸色就变了:“老子没丢下一个兄弟……”说完这话,杨建甩开我拉他的手,朝着那堆箱子走了过去。

    我就紧张了,忙弯腰在地上捡起我的枪,小五伸手拦住我,目光却死盯着走了过去的杨建。只见杨建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在里面翻了起来。翻了一会儿,再一抬头,手里摸出一包烟来,不冷不热地说:“要不要抽烟,日本烟哦!不抽白不抽!”

    我和小五松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杨建把烟往地上铺的枯草上一扔,当着我们的面就开始脱衣服。我和小五也没客气,一人摸出一支烟来叼上。脱得剩了一条短裤的杨建便指着旁边一口箱子说:“里面有火!”

    小五过去把那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一箱子火柴,划了一根,各自把烟点上。面前的杨建已经脱了个精光,身上毛茸茸的,正在搬他身旁的另一堆箱子,嘴里咕噜道:“老子本来就剩这么几十套衣服,你们一来就弄湿我一套。”

    我和小五觉得这杨建挺好玩的,便都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叼着烟望着他。只见杨建在那箱子里翻出一套崭新的日军的军装,熟练地把还没印军衔的肩章扯掉,给自己套上。接着抓起他那双雪亮的皮靴,倒过来把里面的水倒在地上,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放好,最后一探手,在一个箱子后面像变戏法一样提了一双不那么新的皮靴出来,自个儿套上。

    穿戴整齐,杨建才正眼望向我们,骂道:“你们两个孙子够狠,老子今天心情好,整一双新靴子套上出去风光一下,自个儿都舍不得狠跑狠跳,就被你们弄得又是泥又是水的。”

    说完杨建一斜眼,看到了地上那两个空的罐头盒子,更是激动了:“而且还吃了老子两罐牛肉,老子留着等过几天过年再吃的。”

    我和小五一听便乐了,小五说:“你一个人在这山里猫着,还知道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不错!还算活得不是那么糊涂。”

    杨建也看出我们不像是跑来对付他的,咧着嘴笑着,伸手在我们面前拿过烟和火柴,说:“逗你的,现在刚秋天,你以为老子真的不知道啊!”说完杨建冲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嗨!小鬼子虐待你们不成,穿得都跟以前咱村出去要饭的寡妇差不多。来,杨哥今儿个好久不见中国人,很开心,先给你们一人换一套新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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