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黎夕的表情有些僵硬,低头捣弄着文件,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另一旁,小郑却是刹不住车了:“黎夕姐,你有没有听说。他居然娶了自己的养妹呢,我觉得那个女生真幸福。虽然小时候遇到了些不开心的,但是之后能有这样的人,疼她一辈子,真是幸福呢。据说之前还爆出江聿琛强/她的丑闻,不过现在想起来,让我这种旁人都觉得幸福呢。”

    “是吗?”

    “是啊。闹别扭的时候,都能有这样的人疼你,多让人羡慕呀。”

    “也许吧。”黎夕没再回应这个话题,因为,关于江聿琛的所有,都让她急切地想要逃离。

    “黎夕姐,我们绝对有代沟了。三岁隔一代,这话说的真是对。”小郑摊手:“我跟你都没有共同话题了……”

    黎夕一下子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

    冬寒走向春暖的过程,似乎尤为漫长。黎夕披了一件呢大衣在身上,却依然觉得冷地心慌。

    北半球的寒冷季节一直是昼短夜长的,不过才七点多,天已经暗沉沉地看不见手指了。小区里,街灯敞亮着,却照不进人的心里。

    黎夕刚走到公寓楼门口,却被眼前的一辆车,夺去了目光。黑色的奥迪,停在了门口。黎夕心里,大约也知道这辆车的主人,所以急匆匆地就去开公寓的防盗门。

    还没来得及打开,就有人在身后喊她:“黎夕小姐……”这个声音,黎夕并不陌生。属于江聿琛的助理,常峰。

    黎夕想了想,还是回过头去。她紧了紧粉色的格子大衣,迈开了几步,走向常峰。

    “常先生,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的不卑不亢,倒让常峰有些心虚了。

    “是这样的。”常峰犹豫了一下:“江总喝了点酒,就不愿意回去清檀园了。江总就在车里,我就想着,可能黎夕小姐,您劝劝就会好的。”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情,不能奉陪了。”说完,黎夕头也不回地往公寓楼内走去。

    她以为,常峰应该会带着江聿琛识相地离开的。结果,过了整整半个小时,停在楼下的那辆车,也一直没有离开。

    在一个小时后,当黎夕已经困到懒得去管这些事的时候,门铃忽然嘈杂地响了起来。黎夕披了条毯子,恹恹地从床上起来。或许是因为睡眼朦胧,黎夕就毫无防备地开开了门。

    一开门,她就怔住了。常峰拖着半醉的江聿琛,出现在了她的门口。这下,她让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黎夕犹豫的片刻,常峰已经喧宾夺主地走了进来。他把江聿琛仍在黎夕的沙发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临走时,还不忘一脸殷勤地朝黎夕道谢:“黎夕小姐,江总就麻烦你了。我先走了,我家里还有点急事。明天早上,我准时来接江总走啊……”

    等到黎夕想要叫他回来,把江聿琛带走的时候,他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黎夕瞥了一眼沙发上的江聿琛,眼帘紧闭着,似乎是真的醉了。英俊的侧脸上,泛着些潮/红,确实像是喝多了。黎夕只在路过沙发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一直自顾自地去了。

    当她整理好一切,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却怎么睡都睡不着了。她觉得,一定是刚刚被吵醒的缘故,所以才会现在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知觉地,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江聿琛的影子。天气还这么冷,客厅里还没有空调,万一他冻着了,她明天早上也不好向常峰交代。

    她是这样敷衍自己的,所以,当她抱着一叠被子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在心里跟自己默念的。

    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甚至于,黎夕给他披被子的时候,都没有动弹一下。她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劲,就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饱满的额角,英挺而俊朗。只是此刻,却散发着烫手的热量。

    黎夕颇为无奈,大概是因为刚才让他冻着了,才会导致他发烧的。她觉得,即使跟他有再多的仇,也不能让他病死在她家吧。毕竟,这样也不像她的作为。

    于是,夜半的晚上。公寓楼里点亮了一盏灯。厨房里,黎夕手忙脚乱地给他煮了醒酒汤,还给他熬了一碗清粥,等他醒了让垫点饥。

    她认为,这样做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她把醒酒汤和粥都放在茶几上,这样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自己就会喝了。至于,他什么时候会喝,这就是他的事情了。

    黎夕弄好一切之后,又走近了房间里。只是,刚躺下,她就又站了起来。她想,他现在还烧着,估计也不会醒来。等他醒来之后,醒酒汤和粥都凉了,岂不是浪费了她的一番苦心。

    于是,她披了一件衣服,就走了出去。

    如她所料,江聿琛还是没有醒来。于是,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他。蹲在地上,一点点地给他喂醒酒汤。等喂到一半的时候,江聿琛突然睁开了眼。

    黎夕吓得把醒酒汤泼了一半在被子上,不过过了会,他就又睡下了。黎夕把他安顿好之后,才放心的离开。

    可能是因为半夜醒了,导致自己太累了。所以,后来才会在半梦半醒之间,还感觉有人在抱着她。温暖的体温,靠近她寒凉的身子,让她忍不住朝那人怀里缩了缩。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黎夕虽然觉得有些异常,不过却没有起什么疑心。毕竟,在她刚刚醒来的时候,江聿琛就已经离开了。

    沙发上,只剩下昨夜留下来的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地。还有厨房间里的碗,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

    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如果这近一年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那张红色的证明是假的。她或许,真的可以把他当成不存在的。只可惜,有些事情早就发生了,容不得她狡辩了。

    chapter 48

    都市从喧闹中走向平静,夜晚骤降。

    黎夕托着一身疲累的身子,刚下班回家。她从包里取出钥匙,□□门锁的缝隙中,咔哒一声,大门应声打开。早上临走的时候,她是把大门反锁了两圈的。而现在,她却只需要轻轻地一旋,就能够旋开大门。

    她打开门,一边玄关处脱鞋,另一边将手指按向墙壁一旁的按钮。一瞬间,灯光洒了一室的亮堂。客厅外的露天阳台上,有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黎夕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径直走进了厨房里。

    自那日的照顾以后,整整一个月,江聿琛都会出现在她的公寓里。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她只要一打开灯,总能看见他。

    有时,他会半躺在她的沙发上看电视。有时,他会站在阳台那里远眺。但更多时候,他会坐在一室的漆黑里,什么也不干。黎夕每次都装作视若无睹,可是每一次,一闭上眼睛的时候,总会想到他。

    她会做好晚饭,然后一盘一盘地摆放在桌子上。她会盛两碗饭,一碗她的,一碗他的。

    等她做好饭菜的时候,他就也不说话。只是坐在对面陪她吃,整整一个月,她没有跟他说过半句话。而他,也恪尽职守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每天,当她安睡了之后,他总会偷偷地离开。他会轻声打开房门,坐在她的床边,安静看她一会。临走时,他还会亲吻她的额头,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

    他在的时候,黎夕就像是一头刺猬,竖起满身的利刺。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敢贪婪地接受他的温暖。

    她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够一直这么下去。就像这样平淡的相守着,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在相守这个词,跳出的一瞬间。黎夕总会毫不犹豫地泼自己一头冷水,他的父亲害死了你的父母,你居然还想着要跟他在一起。黎夕,你真是疯了。

    每次打消,之后又萌生。这样的情绪,一直无限循环着。至于什么时候会终结,她也不知道。

    **

    许豫旬的回归,让人觉得措手不及。就如同那天小郑说的一样,许豫旬不同了。以前他或许是凭着能力上位,但现在,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副总裁的位置就已经收入囊中了。

    黎夕有时候也会感叹,那时候年少天真。绿荫丛丛的操场上,他还说等以后自己发达了,会让自己住最好的房子,开最好车,做他最爱的妻子。

    可如今想来,黎夕也只会一笑置之。他确实发达了,但他身边的人,也早已经不是她了。

    她只是感叹,但并不会后悔。因为,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逆天无术。

    她跟许豫旬也不常见面,大多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难得交流交流罢了。不过最近,她总觉得身边的人,似乎都拿着有色眼光看着她。甚至有时候,还会遭遇一些冷眼白眼。

    起因,大概是因为那天下雨,而黎夕正好没带伞。许豫旬恰好出现,就送了黎夕一程。原本确实是无伤大雅的,只不过后来黎夕才知道,原来那天,蒋羽熙也在公司。而许豫旬,是抛下了蒋羽熙送她回家的。

    这样一来,以讹传讹。最后,黎夕所有的正面形象,就变成了一个抢人幸福的小三。即使黎夕认为清者自清,也没有人愿意去相信她了。

    而后来,黎夕也没有想到。蒋羽熙居然会找到她,甚至,要求她离开。

    **

    茶餐厅温和的音乐下,黎夕拿起橙汁抿了一口。对面的蒋羽熙,则是偏过头,透过茶餐厅的玻璃墙壁,朝对面的橱窗里望去。

    三个多月不见,蒋羽熙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表情里洋溢着欢快的活力,但如今,却仿佛只剩下了一枚躯壳。

    黎夕没有开口,只是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抿着橙汁。酸酸甜甜的口感滑进口中,顿时让黎夕觉得畅快无比。

    “小熙,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黎夕仰起头,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她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转过头来。细腻的脸庞上,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含着些许星光:“黎夕姐,我能拜托你个事吗?”

    “你说,能办到的话,我一定尽量。”

    蒋羽熙忽然伸过手来,牢牢地抓住黎夕握着玻璃杯的手:“黎夕姐,我求你,离开他好不好?”

    黎夕有些隔阂地抽开她的手:“我不懂你的意思。”

    “黎夕姐,当我求你,离开豫旬好吗?”

    黎夕顿时有些灰心丧气,曾经,她信赖过的朋友。如今,却把她当做了危害她婚姻的第三者。她的嗓音冷了冷:“小熙,没想到连你都不相信我。如果别人的以讹传讹,就让你把我当成了那种人,那你错了。我从来没有——介入你们婚姻的意思。”

    语毕,黎夕提起包,正想离开,却被蒋羽熙抓住了手腕。她的力道不算大,柔弱无骨地附在她的手腕上。黎夕在压力迫使下回过头去,正想劝她放开,却看见她含着眼泪看着她。

    “黎夕姐,其实你跟豫旬的过去,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的介入者。现在,我居然还求着你离开他。我是真的,真的很不要脸呢。”话语里满是自嘲和哀叹,连黎夕都觉得动容。

    她将目光垂地很低,几乎要将头埋进地下:“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好。”

    黎夕不忍在拒绝她,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蒋羽熙的面容里,洋溢着黎夕看不懂的温柔。她笑了笑,说:“我认识他,比你晚。那时候,我因为一些事情跟我爸吵架,然后离家出走了。我一迷糊,就把钱包给丢了。当时饿的慌,又不愿意去求我爸,我就只能一个人待在街上,不知道去哪里。

    我坐在街边的长凳上,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睡得隐隐约约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丢在了我的身上。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身上多了五新币。我赶紧去追那个人,结果,在拐角的地方他就消失了。”

    眼眸里浸染着柔和,无声地兆示着浓郁的情感:“我当时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不过,真没想到,后来真的再遇到他了。黎夕姐,你知道吗?有时候,一个人感恩另一个人的时候,可能就是爱上他了。又或许,我对他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那个人……是许豫旬吧?”

    “是啊。”蒋羽熙弯了弯唇角,看起来有些苍白:“当时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他好像全都忘记了。是啊,对一个路人,他又怎么会记得呢?而我,却记了那么久,直到现在,都一直记着。”

    音调里充斥哀伤的情绪,浓稠到化不开:“后来,再遇到他的时候。他是我爸公司里的一名职员,我想方设法接近他。甚至,偷偷地让我爸帮助他一步一步地晋升。但是很可惜呢,他好像从没有看到过我的存在。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跟他说明自己的感情,结果,却被他拒绝了。你知道……他当时怎么告诉我的吗?”

    黎夕摇了摇头,没有作声。她觉得,似乎自己的只要轻微的一句发声,就会伤害到眼前这个,曾经明媚的少女。

    “他告诉我,他有自己爱的人了,可能这辈子都只会爱她一个了。他还说,他的那个她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她是他一声的梦幻。他叫我放弃,他告诉我,我的努力是没有结果的。可是,他不会知道,即使没有结果,我还是想去努力啊……”说完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她哽咽了一下,又重新开口:“我不甘心,于是多方打听了你的资料,来到了z市。我找到了机会住在你家隔壁,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他迷地那么神魂颠倒。只是,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输得很彻底。黎夕姐,你是个好人,看我一个人独居就照顾我,帮助我。而我,却是怀着不轨的想法接近你的。”

    “小熙,你真的为他付出了很多。”黎夕突然想起,那些年蒋羽熙一个人住在她家隔壁形单影只的日子。她没想到,她居然是为了许豫旬,才漂洋过海来到另一座城市。她忽然有些佩服她,或许,她就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如果他想要,我什么都可以付出的。”她垂下头,满眼的灰心丧气:“很可惜,关于我的,他永远都不在乎。”

    黎夕抚上她的手掌,示意安慰:“小熙,别乱想。你们现在,不都在一起了不是吗?”

    “黎夕姐,你听我说完。”蒋羽熙忽然出声打断了黎夕的话,她的声音像是在忏悔:“后来,我爸知道我到了中国,就把我强制地接回去了。我回去之后,依旧不死心地跟着他。直到,他回来中国出任华盛的工程总监。我害怕他会遇上你,所以,我就跟他一起到了中国。”

    蒋羽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齐肩的中长发,有几缕从耳后滑出:“有时候,真的是无巧不成书。我担心的事,居然一一应验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居然到了我爸的公司上班。而就像我所料到的一样,豫旬他……还爱你。甚至至今,都没有放下。

    我用尽一切方法,装作在你面前稀松平常。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即使我跟他现在结婚了,他都从没有把我放在心上。黎夕姐,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求你。”

    她顿了顿,像是有犹豫在酝酿:“黎夕姐,求你,求求你离开他。离的远远的,你去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样……他看不见你,或许就不会想起了。”

    她紧紧地攥住黎夕握着她的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于,她都能看见,蒋羽熙在隐隐地颤抖着。她的哀求,不断地在黎夕耳旁回荡:“我知道我自私,我抢走了豫旬还不要脸地要求你离开。可是,黎夕姐,就当我求你,求求你好吗?离他远远地,不要再出现了好吗?”

    黎夕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一瞬间,自己变得很卑微。她也曾爱过人,因此,当她说出她的每一段心路历程的时候,她几乎感同身受。

    茶餐厅里,好几桌顾客都忍不住左顾右盼地。好奇地张望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夕反握住她的手,回答地没有丝毫犹豫:“我答应你。”

    “谢谢。”

    蒋羽熙含着泪点头致谢,只是却看得黎夕心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她跟蒋羽熙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茶餐厅温吞的空气,却像是布满了水汽一样,燥热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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