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肖清岚是达达的班主任,而现在,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整个园子就剩下两个人。

    她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放学快五十分钟了。

    “老师,我爸爸一定会来接我的,你就再陪我一会儿吧,你弹琴给我听好吗?”达达倒是一点人不着急,奶声奶气话语听着像是撒娇,让人整个心都变软了,饶是肖清岚每天和小孩打交道,也没什么抵抗力。

    “好吧,那老师就再陪你一会儿。”肖清岚笑着揉了揉达达的头,转身走到钢琴前面坐了下来。

    动听的琴音从指间宣泄了出来,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夕阳暖暖透过树叶的间隙的照在地板上,形成各种形状的光斑,有种静谧的美好。

    肖清岚不介意多陪达达一会儿,反正她今天下班之后也没有事。而且私心里,她十分的喜欢这个孩子。

    达达很招喜欢了。张的像是年画里面走出来的娃娃,玉童子一般精致的五官,奶白色皮肤,琥珀色的眼睛大而明亮,十分的灵动。睫毛长而翘,让人羡慕,肖清岚一直想能不能放一根铅笔上去。

    毫无疑问,这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孩子。

    肖清岚看到达达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孩子有这么漂亮而精致的五官,那父母该有多漂亮和俊朗。母亲应该是个绝世大美人。

    只是一个学期过去了,幼儿园和她一样好奇的老师们都没有见过苏知达的父母,来接送的一直是达达的舅爷。

    而在两个月前,早晚来接送达达的人,变成了达达的爸爸。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目俊朗的一个大帅哥,父子俩一样,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梨涡。每次早上一起出现在幼儿园门口都招来无数人的注目。

    幼儿园的老师大都年纪不大,大部分都没有生孩子,一直和小孩接触着,性格也就比较的活泼。

    苏知达第一天来上学的时候,其他班的老师都跑来看,午休的时候这个抱抱那个抱抱,大家都喜欢这个洋娃娃般的小孩。达达属于那种老师省心的类型,家长把他送进幼儿园离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哭过,上课安静的坐在教室里也不闹,这样就让人更加喜欢了。

    其他班的老师都羡慕肖清岚是达达的班主任,只恨不得和她换。

    达达曾经在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无数遍的解释自己的性别。

    不管是老师和家长看到了达达,都会驻足,然后接着会说,“这小女孩长得真漂亮,好可爱。”

    “我是男孩子。”一般这样的情况,达达会擦擦才印上去的口水,或者扒一扒被揉乱的头发,软糯的声音不急不忙的反驳道。

    执拗而又淡定的解释,不急不缓,颇有大家之风。由此可见平时小家伙平时没少解释过自己的性别。

    三岁多的孩子,本来性别的界限就不明显,很大一部分是靠衣服来区分,达达虽然不穿裙子,但是平时的衣服颜色也比较的温馨,一眼睛大而灵动。也难怪十个里面有八个会认为他是女孩,而剩下的那两个,还在男女之间摇摆不定。

    一曲奏完,肖岚回过头,想了想问:“为什么每次都是你爸爸来接达达,妈妈怎么不来?”

    幼儿园昨天的画画课,达达画得很好,却不切题,题目是‘我和爸爸妈妈’达达只画了他自己和爸爸。

    “妈妈,我妈妈……”达达话没有说完,苏钧推门进来,气息还有些喘,额头上有薄汗,他一把把自己儿子抱了起来,“对不起,爸爸有事耽搁了,来晚了。”

    达达用手帮爸爸擦了擦汗,“爸爸你可算来了。”

    苏钧回头又对坐在钢琴前面的肖清岚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达达很听话。”肖清岚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微微有些不自然,这么好看的男人还真是少见,特别是在石溪镇这个小地方。

    苏钧低头对怀里的人说,“达达,和老师说再见,咱们回家。”

    “老师再见。”达达挥了挥手。

    “明天见。”肖清岚站起来,和父子俩告别。

    苏钧抱着达达出了幼儿园,“儿子,今天晚上咱们去你的舅爷家吃饭。”

    “我知道啊,爸爸你昨天说过了,今天是舅爷的生日。”

    苏钧笑笑,又问自己儿子,“今天在教室有没有等急了?”

    “才没有,我知道爸爸一定会来的,我最勇敢了。”苏知达咯咯的笑,往苏钧的脖子里钻,鼻息扑在苏钧的脖子上,有些痒痒。

    苏钧一怔,把怀里的儿子抱得更紧,两个人消失在了街尾的转角。

    苏钧进了门,把怀里的达达放在地上,他擦了擦汗,现在虽然已经七月了,天气还是有些热,抱着达达这么一路下来,自然就出了些汗。

    达达刚落地地就往前面奔去,“舅爷,我好想你,生日快乐。”

    肖远山很吃这一套,顺势把达达抱了起来,“舅爷也想你,好像又重了点儿,看来最近在认真吃饭,就你嘴甜会哄人。”

    达达眼睛转了转,小算盘打得响亮,又说,“那舅爷过生日,今天有没有蛋糕吃?”

    “当然有,你个小馋虫,不是来给舅爷过生日是来吃蛋糕的吧。”

    达达的小心思被拆穿了,一点儿也不慌张,“我就是来给舅爷过生日的,祝舅爷越来越年轻,达达最喜欢你了。”说完‘吧唧’在肖远山的脸上亲了一口。

    肖远山被怀里的人逗得合不拢嘴,用胡子去蹭达达的脸,两个人笑成一团。

    李梅站在二楼都听到了笑声,她边解下围裙,边走到楼梯口大声招呼,“饭好了,你倒是让苏钧和达达带上来吃饭啊,别一直杵在楼下。”

    三个人听了招呼这才上了楼。所有的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达达坐下够不着桌子,所以被苏钧抱在腿上。

    围着桌子坐着的还有肖远山的儿子和儿媳妇,李勇和陈双花。

    肖远山当年和李梅结婚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是倒插门,所以儿子李勇和妻子姓。

    苏钧读初中的时候,曾经在舅舅家住了三年,感情自然不同。苏钧和感激自己的舅舅和舅母,要不是他们,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事情。

    他一直把舅舅舅母当初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苏钧的母亲和父亲在他五岁就离婚了,当时信誓旦旦争夺抚养权,说要一辈子照顾他的父亲苏应声,在继母进门之后就变了。

    陈乏可烂,大概和每个前妻的子女被继母排挤的故事没什么不同。

    继母嫁给苏应声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比苏钧小一岁的男孩,一年之后,又生了一对龙凤胞胎,苏钧在家里的地位便是日况而下。

    苏钧的父亲苏应声以前是知青,母亲李艳是一个农村妇女,当年苏钧母亲家庭成份好,三代贫农,所以分到了镇子上的妇联工作。当时有能力把苏应声调到镇上工作,这对当时返城无望的苏应声来说算是一次机遇了,他把握住了,于是他果断的取了李艳。

    两个人初始就没有爱情,婚后,读完中专的苏应声越来越觉得和大字不识一个的李艳不在一个频率上,也不愿意再敷衍,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

    苏应声当然吵不过李艳,到了后来,就发展成了打架,李艳骂得越难听,越是歇斯底里,苏应声下手就越重。如此恶性循环。

    苏钧每天过得胆战心惊,经常一阵响声之后,开门看到李艳坐在地上哭。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门外面母亲凄厉的哭声让他开始抗拒女人。

    到了苏钧五岁那年,两个人终于决定离婚了,苏钧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两个月后,母亲远走他乡,苏应声回头取了一个国有单位的会计,一个看起来便十分精明的女人。

    此后,苏钧才知道,父母吵架至少他能吃饱穿暖,不会要时时刻刻的看人脸色,动不动挨打,而父母离婚后,他根本活得不像是一个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过的更小心翼翼,仰人鼻息。

    事情爆发是在苏钧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家里不见了五十块钱,苏应声把苏钧和继母的的孩子都找来问。

    继母张珍自然不同意了,她觉得怀疑她的儿子就是怀疑她的人格,也是个泼辣的性格,当场便大闹了起来。

    再后来,自然而然的,苏应声就认定了是苏钧拿的,把苏钧绑在树上用皮带抽了,当时围了一圈的人,苏应声像是表演一样兴奋,后来他抽得累了,改用脚踹。

    苏应声当时穿的是皮鞋,踢得自己儿子背上都是红色的印子,红得像是要渗出血一般。

    肖远山早前就看不过去,苏应声怎么能这么对他姐姐的儿子,那天听着别人说苏应声又在打苏钧,还下了死手。他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和妻子李梅商量,毕竟自己是倒插门,他怕妻子有意见,当时家里也不是很富裕。

    没想到李梅二话没说,冲到了苏家,指着鼻子把苏应声骂了一顿,然后把让肖远山把奄奄一息的苏钧抱了回去。此后苏钧就在舅舅家住了三年,一直到初中毕业,去县城里去读高中需要寄宿,才搬了出去。

    在苏钧心里,一直拿着舅舅舅母当亲生父母看,和表弟李勇的感情也很好。

    李梅拿出来达达专用的不锈钢的碗,装了饭放在苏知达的前面,“这孩子最近倒是天天开心的不得了,以前你没在的时候,他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晚上闭上眼睛,都要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苏钧边往达达的饭里舀鸡汤边说,“我这次回来不走了,我想陪着他长大。”

    ☆、第四章

    李梅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父子俩,欲言又止,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一直是个直肠子,藏不住话,而且苏钧不算外人,说话没必要遮遮掩掩。

    “小钧,你要是工作忙,我和你舅可以帮你带孩子,反正我在家也闲着,再说李勇和双花才订婚,要到明年才结婚,两个人都年轻,这两年暂时不准备要孩子,我们也不需要分心,可以专心的照顾达达。你其实没必要待在这儿,年轻人,工作为重。”

    李梅这些话想说很久了,石溪镇就那么大,转过来转过去就三四条街,街坊领居互相差不多也都认识。

    当年苏钧考上了x大,算是全镇无人不知,之后还被各家用来当成教育自己孩子的典范。 而现在,这个山里面飞出的金凤凰却又回来了,而且没结婚还带着一个儿子,让所有的人都跌破了眼镜儿,私下里倒是有不少人揣测,有了各种版本的流言。

    有的说,苏钧在城市里混不下去了,所以灰溜溜的回来了。有的则又说,苏钧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来乡下躲情债,不然怎么没有结婚就有了一个儿子。

    李梅听不得这些往苏钧身上泼脏水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毕竟别人说的都是

    ‘事实’,苏钧但是淡定,她只能干着急啊。

    早前她也问过苏钧留在石溪能做什么,总不能日日游手好闲吧,没想到苏钧告诉自己他在做网店。

    这几年网购发达,李梅身边倒是有不少人在网上买东西,也知道这么回事儿,但是还是觉得不太靠谱。石溪镇交通不方便,要开网店,怎么也得要找个交通方便的地方吧,而且她也想不出苏钧能卖什么,这里除了山就是山,难道卖石头?

    再说了,不出门就能赚钱?她对这事儿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新闻里不是经常说,有的人就专门通过网络骗钱。

    她又想到了两年半前的那天,苏钧抱回来了一个七个月的小孩回来,只说是自己的孩子,其他不管自己怎么问,苏钧都一字不说。

    前前后后,苏钧为了把那孩子的户口上在了自己家跑了不少关系,又在镇上住了三个月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留了一万块钱这才走。

    当初那个孩子就是苏知达,小名达达,李梅手把手把苏知达带到了三岁多,每隔着两个月苏钧都会回来看小孩一次,所以达达对苏钧一点儿不陌生,反而因为难得相见格外的亲昵,父子连心,血浓于水,这八个字真是一点儿没错。

    苏钧每个月都寄回来两千块钱,其实养一个小孩儿哪儿用得了那么多钱,而且石溪镇的物价也不高,李梅自然是推脱不要,苏钧却坚持给,李梅只好收下钱,就当做达达存在自己这儿的教育经费。对达达也就更用心了。

    她心疼达达一出生母亲就不在身边了,父亲又隔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从前苏钧在她家住了三年,她就心疼苏钧,把苏钧当自己儿子看,所以她现在对达达的感情也不同些,把当成自己的亲孙子来看。

    达达才三岁半,父母不在身边却很少哭闹,不符年龄的听话懂事的让人心痛。

    而在两个月前,苏钧回来了之后就再也没走了。两个星期之后,李梅耐不住了,问苏钧是不是那边请了假,怎么一点儿不急着走。

    不想苏钧却告诉她,那边的工作已经辞职了,以后就留在石溪镇不会走了。

    李梅当时就没反应过来,留在石溪?苏钧留在石溪能做什么?读了那么多书考了大学不就是为了走出大山,以后留在城市工作,坐办公室,工作体面轻松,风吹不到雨淋不到。但是现在怎么回来了?

    先不说其他什么,街坊的猜测也不好听啊。而且她实在想不出苏钧能做什么,种地?还是开一个小店子?不管怎么样,都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苏钧说做就做,动作利落的租了一套房子,把达达接过来自己照顾,开始的时候,除了接送达达,每天在家里捣鼓也很少出来。到了后来苏钧开始往山上跑,李梅这才知道,苏钧不是随口说说,居然真在网上开了店!卖石溪的特产。

    李梅从回忆里抽出神,她看着苏钧,觉得这么折腾下去不是回事儿,声音低了些,“达达是不是让我照看你不放心?所以才留着这儿。”

    苏钧一愣,没想到李梅会往这方面想,忙解释,“怎么会,舅妈你对达达好我知道,把他让你带我一百个放心,是达达的福气,不过我这次回来,是真的因为做事。”

    顿了顿,苏钧又说,“咱们石溪的土特产都挺好的,是宝贝,绿色无污染,我以前每次回来,同事不是都让我带竹荪和段木耳。只要把咱们的特产推销出去,不愁销路。”

    李梅回想了下,以前每次苏钧回来确实会带很多东西走,说是同事托他带的。她知道苏钧并不是那种不靠谱的孩子。所以才犹豫了那么久才把话说出来。

    苏钧这么一解释,她的担忧稍稍的放下,苏钧从小就性子强,既然都经决定了,也只能走着看了,“你的脑子从来就比一般人活,不过要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太累了。”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和达达的。”苏钧往自己儿子的碗里放了一颗青菜,果然怀里的人眉头马上皱起来了,小声抗议,“爸爸,我不要吃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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