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不是戏耍无忧公主。”冯少绾抬起眼眸,直视着云裳,“无忧公主难道真地都忘记了吗?”

    “忘记什么?”

    冯少绾叹息了一声,“原本公子还说,从无忧公主现在的情形看,或许还能记得些从前也说不定……听说无忧公主前一段曾经失忆过,是不是真地?”

    “……是真的。”

    “那就对了。”冯少绾郑重地点点头,“属下原本是为了刺杀楼铎进入楼府,无忧公主是知道的;但是后来,属下的确是打算一直跟在无忧公主身边的……之所以会离开,就是因为听公子说过了……他和无忧公主的故事。”

    “什么故事?”云裳饶有兴味地坐近了点,手中还在撕扯着拈来的野花,仿佛只是将这个消息当作消遣听来解闷一样。

    “公子不愿意让我对旁人提起……”冯少绾轻轻一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会知道……公子他的心中也很苦。你不曾看见他望着你的眼神……看见你和莲准公子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听说你去找陆将军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事呢?”云裳笑着,“我不记得还认识这么一个人呢。”

    “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么?”少年眸光纯挚,带着些心疼似地,“可是公子知道你的女儿身,他说,他曾和你,共度过三年的时光,也恋慕了你三年。”

    “可笑!”云裳扬眉嗤笑,心中隐隐的不安让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三年的时光,即使我不记得,别人也不记得么?今年我才只十七,三年前,他就恋慕我了?”何况,他不是一个僧人么?

    再有……三年以前,她还好好的生活在扬州老家呢。

    那时候就恋慕她了?

    “是巫术。”冯少绾却一点也没有笑,“大理巫术,偷得了三年的时光,你忘记了……公子却还记得;所以公子知道你喜欢什么,知道你会做什么,而你,却全然忘记了公子!”

    “那么,我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

    “你喜欢喝我酿的酒,想要挽救这个天下。”身后一个仙人般温润空灵的声音回答了她。

    云裳倏然转回头去,看见的,正是那位“公子”段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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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段南风的出现,倒在云裳意料之中。她知道段南风让冯少绾来,定是已经打算要告诉她所谓的“曾共度三年”这种事情的,然而这么暧昧的东西,通过别人转达,总有些不妥,也不那么令人信服----说起来,她对冯少绾的话,还是持保留态度:偷来的三年,可信么?若说相信,这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对方,又是火莲教的人;可若说不信,如何解释她对陆慎的熟悉感,对“自己”的过去,那零星的感觉和回忆?

    “冯少绾说的,是真的。”

    段南风出现以后,冯少绾便告退离开了,而段南风也就取代了他,坐在了云裳的对面。“云裳,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除非你能够证明给我看。”云裳闲适地笑笑,面前这个人是催眠暗示的高手,她一定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输在气势上,要知道,气势,也是催眠的关键。

    “我可以解释给你听。”段南风的目光,游离在九天夜云之外,“其实,偷来三年光阴这个说法,并不确切,确切的是:我,或许还有你,是从熙德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后回到了现在的这个时间。”

    云裳眉尖微微蹙起。

    “三年后的大凤朝,已经接近颠覆的边缘。是你不忍见生灵涂炭,立誓要救黎民于水火,这才逆天改命,重回熙德十六年,要从头来过……”

    “段公子,”云裳打断他,“如果我不知道你懂得催眠术。或许我会相信一些你的话。”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谁被谁催眠

    “不信么?”段南风虽是微微苦笑,月色下的神情却依然高洁不染尘俗一般,“我的确懂得催眠术。我又怎么会不懂催眠术?你既然想起了我大理王子的身份,该知道大理地佛巫并重。大理的佛女,研究的,就是中原称之为巫术地催眠一路。你我都是佛女后代,最适宜于学习催眠的体质,自然都是自幼研习。而若非如此,我们又怎能发现逆天地秘密?”

    段南风是一个很容易博得别人好感的人,那神仙般的姿态,那略带忧郁的眸光,都让人下意识地就有抚慰他的冲动,不过云裳还是没有忘记守住自己地神智,尽可能控制不去想,不去想他提到的“三年后”正是记忆中提到过的“甲子年”,不去想“逆天改命”这个词汇多么熟悉。不去想“大理佛女”后代和她自认的秦婉儿之女的身份如何符合……如果对面的是敌人,那么一切的巧合都可能是故意的。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如我一样回到了三年前,”段南风叹口气。“我守在你的身边,试图照顾你。观察你。但是即使我在你身边出现,你也毫无相识地半点感觉……我以为如今的你。一定是不曾见过我的那个,可后来……你失忆地说法给了我希望……”

    云裳看着他,隐约有些冷笑。

    这个精妙准确计算了一切的段公子,大概还不清楚,她,已经不是那个活在大凤朝的楼云裳,这具身体之中,已经被另一个灵魂凭空占据了。

    就在他口中所说的那几年前的时光里头。

    他微微靠近了些,眸光凝聚,粲若晨星,“云裳,你告诉我,你的记忆中,真地半点也不曾有我地影子么?”

    云裳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的眼睛,却又拈一朵花在手,撕扯搓。

    段南风隔着石桌伸过手来,忽然握住了她地双手。

    云裳倏然一惊,不由抬起头来,惊愕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似温柔无比的男子,几乎瞬间就要沉溺在那潭水一样的柔情之中---不过她也立即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了,这样的失神很容易被对方利用,造成催眠的后果。

    机会稍纵即逝,段南风却只是叹息一声,反而自己垂下了眼眸,放开了手,“你没有必要用蜜蜂联络暗力营了,你不是要这个湖南分舵么?我给你不就成了么?冯家姐弟本来就不是真心待在火莲教,而这里的教众,”他向四周示意了一下,“也有很多都是马家的旧人。”

    云裳终于有些动容。难道他说的,果然有几分真么?放着这样的催眠良机不加以利用,他难道还有什么凭恃,可以让她相信他的话?

    天上的月色光影变幻,给远远近近的房屋,染上了些虚幻的色彩;虫鸣啁啾,湖水阵阵,自然界中的各种声响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静谧得空寂的错觉。

    “你还记得明年潭州的那次屠杀么?”段南风带些伤感的声音传来,“火莲教王坤率领十万赤脚军,就是以这个小岛作为据点,围住潭州城近三个月,终于在损失三万教众之后,攻破潭州,全城尽戮!”

    听他这样说,云裳恍恍惚惚也有了些印象,那时候陆慎在湖南,声名大振,但是手下人马不多,精锐亲卫依旧才只上千之数;虽然这已经是极大的荣宠,陆慎也依靠着这些人马南征北战,将赤脚军牢牢地牵制在了两湖境内。就是这次围城,燃灯侍童王坤以十万赤脚军困住陆慎几千人,双方对比悬殊,陆慎依然以神武无敌的形象,震慑住了赤脚大军,守住潭州三月不失,当真是天下刮目----只可惜,他越是功高名重,文官系统对他越是戒心重重,支援潭州的援兵粮草也就越是遥遥无期,终于害得潭州城内草根树皮尽皆无存,终于害得英勇的潭州军民落入豺狼之手。

    城破之日,陆慎的亲卫将他打晕,护卫着从小路逃离。

    这也直接导致日后的陆慎,使出雷霆手段,近乎残暴冷血地横扫了赤脚军。

    “还有,熙德十八年,苍浯国兵士大举南下,席卷江南腹地,攻入京城,先皇辗转逃亡入海。也是那次,你被俘入胡营,后来是陆将军将你救回?”

    有这样的事么?三年后,家国惨剧,一至于斯?云裳心中微微疼痛,仿佛当真被揭开了隐匿已久的疮疤,脑子里钝钝地,不自觉地就向腰间摸去,取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葫芦,借酒,浇愁。惊醒了云裳。

    她忽然咬咬唇,站起身来,几步迈到湖边,毫不犹豫地纵身,向着湖水之中一跃而下。

    果然,她方才是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中。

    其实很多时候,被催眠者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催眠了的。目能视,耳能听,口能尝,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做到----当然,只是在幻觉中做到。

    就像当初孔杰被她催眠的时候一样。

    虽然要破解这种催眠也很容易,只要生出些怀疑,做出些与常理不合的举动,就很容易从自己的幻觉中走出来,真归真,假归假。

    不过,另一个角度来说,破解这种催眠也很困难----被催眠后,仍然以为自己生活在现实之中,自然一切按照常理来思考,来反应;若没有怀疑在,又有谁能如云裳那般,纵身投湖以自醒?

    就算是自己深谙催眠术,又存心防备,也不免会着了道儿。

    云裳知道段南风懂催眠术不过是最近的事,但是她防备自己被催眠,却是用心良久了----她的方法,就是,先催眠自己。

    曾经她进行过自我催眠,暗示自己,如果是在幻境中,那必然品尝不出一点酒的甘辛滋味。

    之所以会给自己这样的暗示,是因为,对她而言,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酒,已经是她离不开的伙伴。

    而这一次,也真的因为酒,让她识破了段南风的机关。

    跳入“湖水”的那一刻,她就醒过来,却已经是在她居住的那间“屋子”里的床上了。

    并不很惊讶,催眠中对时间和空间敏感度并不高,能够知道的,只是施术人想让你知道的那些而已。估计段南风打算催眠完成之后“派遣”她自己回房睡觉,那么醒来地时候见到这个房间,应该根本不会生疑。

    云裳的目光从自己一直扫到房间里那另外一个捂着心口一直咳嗽的人身上。没见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没等她质问什么。正被催眠术反噬地段南风就勉强撑着开了口,“凤兮----”

    他叫她凤兮。

    云裳微微一愕,此时她倒用不着再畏惧被催眠了,催眠中如果被打断,短时间内是无法重新凝聚精神再次进行这项工作的了。

    “凤兮。”段南风艰难地止住咳,“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云裳原本打算叫陆慎来助她一臂之力,但看段南风现在地样子,似乎暂时还用不着。

    “原谅我,催眠了你。”他那出尘仙人般的气质并不因为此时的孱弱而有所亏减,倒是那唇边一缕血丝衬托得他越发干净纯粹。“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把催眠术用在你的身上……”

    云裳抬起依旧穿着长靴的双脚,从床上下来,“说这些。有什么用?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么?”

    “我还是太过于急切了……”段南风依旧抚着心口,似乎催眠反噬地疼痛真的十分难以忍受,“你不相信我……而我又真的很想知道……面前的你。究竟是生活在熙德十六年的那个,还是和我一起从十九年回来的那一个……”

    他说着。费力地抬头看云裳。微微地笑,“很幸运。竟然是后者……”

    云裳有些动容,“有区别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有区别。”他很认真地点头,目光温柔得滴得出水来,“如果你就是一直以来的无忧公主,那我会陪在你身边,用心待你……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感动了你,让你同意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无论是大理,还是你曾提到过地海外,只要是和你一起……”

    “如果是从熙德十九年回来的那一个呢?”

    “如果是那一个,”他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帮助你……实现你……所有地愿望……”

    “为什么给我的感觉,似乎你更欢迎地,是第一种可能?”

    “是啊……”他闭了闭眼,往椅子扶手上面靠了靠来支撑体重,“我宁愿是前者……但,凤兮,真地很幸运……竟然是你……”

    云裳有些黯然,良久,站起身来,“真的很抱歉,我依然无法相信你。段南风倏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相信我?刚才催眠地时候你明明是有那段时间记忆的不对么?”

    “你会相信自己被催眠时的记忆么?”

    段南风默然。

    良久,他再抬起头来时,那清澈的眸光中已经有了一丝决然。“换你来催眠我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二人的谎言

    “什么?”

    “你来催眠我。你不相信被我催眠时想起的东西,那么你来催眠我,问你想问的一切问题。你也知道,被催眠状态下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刻,你懂得催眠的技巧,你也一定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云裳轻轻咬住了唇,有些想不明白,象他们这样敌对的关系,如果被对方催眠,等于把生命都交在了对方手上一样,如果他只是想要控制她,这样的险,值得冒么?

    不过……或许是段南风知道她每次催眠之后都会有寒症发作的情况?笃定她不会真的去做?

    正这样想着,忽听段南风又道:“还有,你不用担心寒症的问题,凌月是个内功高手,只要你让我及时醒过来,我会教她如何帮你驱除寒毒。”

    “寒毒?”云裳有点犹豫,她淡淡的抿了抿唇角,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这寒毒……真的是我胎里带的寒毒么?”在她的记忆里,这个毒……是被莲准的独家毒药常思水弄出来的呀。根本不是自己的什么胎里带的寒毒。

    段南风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看着云裳干净的大眼睛,有些心痛,又有些隐忍似的说道,“寒毒是你与生俱来的,是因为你的母亲,一直修习巫术的缘故,所以……”

    “可是在之前的十几年的时间里,我的寒毒并没有发作过。”云裳比了一个手势,止住了他说的话。

    段南风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试探性的反问,“没有发作过么?一次也没有么?”

    云裳诚实的点了点头,确切的说,她在扬州那些年……过的还算不错。

    母亲费尽心思的让她上最好的私塾,给她请来最好的教习先生,尽管她们当时的处境并不是特别的好,但是对于自己女儿的一些有失偏颇的爱好和兴趣,母亲还是选择了宽容和接受。

    比如,她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开始迷上了赌色子,开始喜欢……在酒馆里一呆一整天,当然,她玩儿这些,从来不会用家里的钱,因为……那个宋大哥还有一些其他的大哥们总是对她……挺好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这个鉴宝大师的赌术还算不错,不管是摇骰子还是单双数,都玩儿的不错。

    段南风想了想,低声道,“这……是没道理的,你的寒毒……的确是遗传了你母亲的巫术的反噬的缘故。”

    云裳挑眉看他,先前,陆慎曾经在自己的师傅高远面前对自己说过,她的寒毒,是遗传自高家,和她的母亲……其实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而现在,段南风却是这样告诉的自己。

    那么……云裳得出了一个结论。

    眼前的这个段南风和陆慎,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一个人是在说谎。

    她该相信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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