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贾淑宁诚心诚意在佛前祈祷,祈祷皇帝陛下能长命百岁,寿与天齐。陛下,您是万民之主,您不能抛下江山社稷,不能抛下天下的百姓,不能抛下您的皇子、公主啊。

    “四皇子,你知道陛下病情严重么。”贾淑宁无力的跪坐在蒲团上,喃喃自语,“你只顾着贪玩,连陛下也不顾了,真不孝顺。四皇子,你以后再不能这样了,知道么。”

    想起美丽的四皇子,贾淑宁脸上一阵潮红。殿下,你会是天下之主,万民之主,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浙江不过一拨乱民而已,哪用得着你出手,太大材小用了。

    殿下,此时你在哪里?你这般金尊玉贵的皇子,一直在紫禁城娇生惯养的,如今到了那蛮荒之地,吃不好穿不好的,何等辛苦。殿下你真是让人……心疼死了,贾淑宁幽幽叹了口气。

    “好香。”行军帐中,正在察看地形图的青雀鼻中闻到一阵异样香气,忍不住出口称赞。阿原坐在她身边,笑着指向桌案上的青花碗,“桂花煮栗子,你尝尝。”

    金桂飘香的时节,也是栗子成熟的时节。桂花煮栗子,既有栗子诱人的甜香,又有桂花醉人的清香,堪称是人间美味。

    青雀剥了棵栗子吃了,陶醉的闭上眼睛,“真好吃!好吃死了!”阿原忙也伸手,嘴里嘟囔道:“好吃啊,那还不快抢。”遇着好吃的,那可要先下手为强。

    青雀睁开眼睛,霸道的把青花碗拽到自己跟前,伸出双手护住,“全是我的!”阿原愉悦的浅笑,“好,全是你的。小青雀,借四哥一粒尝尝鲜,好不好?”

    “就一粒啊。”青雀装模作样的低头瞅了瞅,从青花碗中拣了粒样子小巧的栗子放到桌上。阿原夸张的唱了个肥喏,“谢祁将军赏。”忙把栗子拿到手中。青雀瞪大眼睛看着他,两人同时扑哧一声笑了。

    行军帐外,邓麒大踏步走了过来。他身边跟着个相貌机灵的小厮,小厮手中提了个食盒,显然是来给青雀送吃食的。

    快到的时候,邓麒被近卫拦下了,“邓将军,您不便进去。”邓麒听的这个火大,又是晋王在吧?我闺女的营帐,我这当爹的不能进去,他倒能!

    “我给青雀送吃的。”邓麒强忍着怒火,淡淡道:“她是姑娘家,不像小伙子似的能胡打海摔,吃什么都行。”

    “殿下在和祁将军商议军情,不便打扰。”近卫态度倒不错,客客气气的,不过也很坚持,“至于吃食,您放心,都是上好的。”

    一阵风吹过,吹起帐门口垂着的帘子。邓麒扫了一眼,只见行军帐内,青雀笑嘻嘻的坐着,晋王剥了棵栗子,送到她嘴边。

    这臭小子!邓麒恨的牙痒痒。

    不便跟近卫硬碰硬,邓麒留下食盒,黑着脸走了。

    “要是妞妞还姓邓,我非把那小子狠狠揍一顿不可!”邓麒到了宁国公的中军大帐,气哼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调戏我闺女!”

    宁国公看着作战图,没怎么理会他。

    “您怎么这样。”邓麒生气的嚷嚷,“妞妞快被人骗走了,您无动于衷!”

    “从前我还犯愁呢,妞妞这般出色,往后能嫁给谁。”宁国公目光从作战图上移开,看着气急败坏的邓麒,“晋王这一监军,这一献殷勤,我倒不愁了。麒儿,晋王这身份、地位,正配妞妞。”

    ☆、第94章 信使

    他是亲王,地位高,就能配的上我闺女了?邓麒不服气,“就凭他那模样,比女人还娇弱需要保护,也配妞妞?祖父,像我闺女这样的广威将军,该匹配一位盖世英雄,方不辜负了!”

    “盖世英雄都老了,没有年轻俊美的。”宁国公有些幽怨的说道。麒儿,祖父这一辈的人当中,或许还有能称得上盖世英雄的,再往后,一代不如一代啊。莫说盖世英雄了,有男儿气概的都属罕见。

    邓麒张口结舌,“年轻俊美的?”年轻是应该的,俊美真是出人意料。祖父,我怎么不知道,您挑曾女婿,还在意相貌呢。

    “妞妞长的这么好,当然要匹配一位年轻俊美的郎君。”宁国公口气自然而然,“晋王相貌美丽,身份贵重,和妞妞正是天生一对。”

    “他,他有未婚妻子……”邓麒目瞪口呆半天,仓惶说道。

    “万贵妃活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成亲,更何况万贵妃已去了。”宁国公不以为意,“晋王和贾氏都已长大成人,赐婚旨意却迟迟不下,显然是不成了。”

    贾氏,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本朝哪有亲王监军的?晋王却跟着咱们来了。他为的是什么,陛下为什么能答应,一眼便能看出来。”宁国公耐心跟邓麒讲着道理,“麒儿,晋王这份心意,是难得的。小青雀吃够了苦头,该有个真心疼爱她、又能护住她的夫君。她若做了晋王妃,普天之下有谁能给她气受。”

    皇帝格外疼爱晋王,朝野皆知;邵贵妃和景城伯府世子夫人是亲姐妹,爱屋及乌,也会善待青雀;晋王为了青雀煞费苦心,往后哪能待她不好?宁国公越想越满意。

    “王爷哪有不风流的?反正我不乐意。”邓麒小声嘟囔。

    “晋王不会。”宁国公断言,“我看人准着呢,晋王绝不会风流成性,他眼眸单纯明净,没有混浊之色。”

    邓麒还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宁国公笑道:“你呀,有闲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如何平定匪乱。妞妞在呢,你这做父亲的若不能战功赫赫,可是极失颜面。”

    邓麒拍胸脯,“哪路匪徒最强悍,您交给我!保管打个漂亮仗,不给您丢人,不让我闺女看笑话!”

    宁国公招手把他叫到近前,和他一起看起作战图,讨论起作战计划。目光扫过钱塘江时,宁国公在一处名叫谭家庄的小地方逗留许久。

    邓麒好奇问道:“打到钱塘了?”宁国公缓缓点头,“快了。”这拨流民人数众多,声势浩大,行动起来很是迅捷。仔细想想,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

    邓麒呆了呆,“怪不得武定侯阴沟里翻了船。祖父,武定侯也算是位英雄人物了,却在流民手里吃了大亏。”

    宁国公闷闷的看了邓麒一眼。

    邓麒不明所以,“祖父,怎么了?”宁国公忍耐的又看了他一眼,叹息道:“麒儿,你说武定侯是英雄人物,那你说说看,武定侯有什么英雄事迹。”

    “他是收复河套的英雄啊。”邓麒听见宁国公这话,先是怔了怔,继而有点不知所措的说道。打败蒙古,收复河套,这是多大的功劳!有这一件,他足以称得上英雄了,还用得着别的么。

    宁国公黑了脸。

    邓麒摸不着头脑。

    “成化三年,英国公奉命佩平虏将军印,节制八万边军,准备收复河套。”良久,宁国公忍着气,慢慢说道:“英国公才到边塞不久,便上书朝廷,说蒙古势大,请再拨十万精兵增援。否则,应退回内地,以守为主。”

    邓麒努力回想着,“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祖父,那后来朝廷增兵了么?”

    宁国公皱皱眉,接着说道:“朝中不少官员弹劾他欺漫,恰巧这时英国公病了,回京休养,由当时的武定伯赵越接任平虏将军。”

    “接下来,武定伯大展神威,和巡抚谭咸、监军胡元一起,大胜蒙古军,收复了河套地。武定伯论功升为武定侯,谭咸、胡元也各有封赏。“

    邓麒忙心虚的请教 ,“祖父,为什么英国公做不到的事,武定侯竟然做到了?”要做权势、名声、实力,武定侯无论如何比不上英国公啊。

    宁国公死死盯着他,苦笑,“因为,保山宁死不屈,干掉了蒙古的精锐骑兵!精锐骑兵丧失之后,蒙古已不足惧。”最精锐的骑兵没有了,你说蒙古人还神气什么,有什么可炫耀的。

    成就武定侯赫赫威名的,是祁保山,是三千铁骑。祁保山不只干掉了蒙古精锐,还动摇了蒙古人的士气。故此,之后的征战、收复便显得那么顺利,那么的自然而然。

    邓麒好半天才把这前前后后想明白了,心里难受,“祖父,您该早点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我竟一直被埋在鼓里。

    宁国公闷闷的重新低头看作战图。麒儿,我早点告诉你?那年你也不小了好不好。半大小子了,若是精明厉害的,早该看出端倪。

    邓麒愣了半晌,神情急迫的说道:“坏了!若是妞妞知道了这事,岂不是要和武定侯为敌?赵家如今已是根深叶茂,可不是好惹的。”

    宁国公淡淡一笑,“你以为妞妞是为了什么要跟着咱们的。真是打胡虏打烦了,要见识见识如何平匪?也就你相信。麒儿,祖父自一开始,便知道妞妞意欲何为。”

    邓麒在帐中呆呆站了会儿,忽然一言不发,发足向帐外狂奔。宁国公眼疾手快拦下他,低喝道:“才遇到一点子事,便这般蛇蛇蝎蝎的,如何得了!”

    邓麒着急,“我要去看告诉妞妞,报仇的事交给我!赵家势大,武定侯老谋深算,她一个小姑娘家,怎能对付的了?”

    宁国公白了他一眼,“你真还不一定能比妞妞强。妞妞心里能存住事,从头到尾根本没流露什么。你呢?才听说个大概,便不复镇定自若。”

    “我是她爹,我要护着她!”邓麒很执意。宁国公拍拍他的肩,“麒儿,武定侯如今在杭州城,谭咸如今在钱塘江畔的谭家庄,离的都不远。莫急,等咱们到了浙江,再相机行事。”

    邓麒勉强答应了。

    次日浙江传来急报,“乱匪逼近杭州城!”杭州,那可是浙江布政使司衙门所在地,要害之地,杭州若是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之后的几天大军加快行进速度,就连晋王也是从早到晚骑马疾驰。邓麒幸灾乐祸看着马背上的晋王,没吃过这份苦吧?担保你到了晚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臭小子,监军可不是好做的啊。

    日暮时分到了营地,晋王由近卫扶着,很艰难的下了马。“王爷,属下背着您吧?”近卫见他走路困难,低声请示。晋王端庄的摇了摇头,忍着痛,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回自己的营帐。

    “臭小子这会儿一准儿正哭爹喊娘呢,可没空来纠缠我闺女了。”邓麒笑咪咪的想着,去了青雀处。

    结果,邓麒才坐了没多大会儿,和青雀说了没几句话,晋王便来了。他神色自若的端坐着,好像身体并无不适。邓麒死死看了他几眼,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虽养在深宫,倒是不娇气!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好药,恢复的这么快!

    “这道甜汤味道还成,你尝尝。”晋王命人把一个莹润温彻的柴窑小瓷碗放在桌案上。小瓷碗中是一道甜汤,核桃酪。

    核桃酪是把糯米、红枣、核桃磨碎了一起煮,比较麻烦的是去核桃皮、枣皮。核桃皮还可以用开水烫了之后再剥,枣皮却是要拿小刀慢慢削去的,很费功夫。眼前这碗核桃酪是宫廷做法,极为精细讲究,不见一点红枣皮,汤色微紫,枣香、核桃香扑鼻而来,让人馋涎欲滴。

    “这行军打仗的,他吃核桃酪!”邓麒心中鄙夷,连连摇头。他到底是来做监军的,还是来追逐青春少女的。晋王,你好没道理。

    “您也尝尝?”青雀向晋王道过谢,客气的礼让着邓麒。邓麒板着脸摇头,“我不爱吃甜食。”青雀高高兴兴的拿过小瓷碗,“那我不客气了啊。”

    细腻的核桃酪入口,青雀只觉黏呼呼、甜丝丝、暖融融,大悦。邓麒本是板着脸的,见到她快活的小模样,神色不知不觉间柔和了。

    青雀享了口福之后,高谈阔论,“连司马光那样品德无可挑剔的人,小时候也撒过谎呢!明明是婢女用沸水冲烫为他剥掉了核桃皮,他硬说是自己剥的。结果被他爹爹教训了。然后,他一辈子不敢再说假话。”

    瞅瞅,吃个核桃酪吃的舒心,她连司马光都想起来了。邓麒和晋王宠溺的看着她,都觉好笑。

    很快,大军进了杭州城。浙江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亲来迎接,满脸陪笑,备极亲热。来了位亲王,陛下钟爱的皇子,可见朝廷的重视程度。成了,浙江无忧。流民、乱匪,很快会烟消云散,大家伙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武士林列,盔甲鲜明,晋王庄严坐着,武定侯赵越跪在他面前,无比羞愧的交回了将军印。没啥可说的,谁能料到区区几队流民竟如此犀利,朝廷正规军也会败在他们手上。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武定侯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虽不上正值壮年,却也还是天朝将领的大好年华。可是一场败仗打下来,苍老了许多。

    近卫从武定侯手中接过将军印,正要呈给晋王,这时外面一阵骚乱。“何事惊慌?”晋王端坐不动,朗声问道。

    “京城的信使来了!”近卫出去看过,迅速回来,颤声禀报,“王爷,这信使,全身缟素!”

    晋王浑身的血液仿佛要凝结成冰,脸色瞬间惨白。全身缟素,是什么人去了,信使才敢全身缟素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传。”晋王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信使是从京城日夜奔驰赶过来的,早已疲惫不堪。他扑倒在晋王面前,大放悲声,“王爷,陛下……驾崩了!”

    晋王蓦的站起身,厉声喝道:“你胡说!孤临京之前,父皇还好好的!”信使不知是过于悲痛还是哀叹自己一路过来所吃的辛苦,涕泪交流,哭声震天,“陛下驾崩,百官劝进,太子殿下已入住干清宫……”

    干清宫,是皇帝的宫殿。先帝驾崩之后,太子先是择日入住干清宫,之后祭天、祭祖、祭祀先帝,在中极殿接受百官朝贺,成为新的皇帝。

    晋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第95章 孙女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皇帝驾崩于干清宫,享年41岁。虽然正值壮年,可他的离去并不让人意外-----自从万贵妃去世之后,他便沉浸在悲痛和哀伤之中,精神颓废萎靡,身子日渐虚弱,一天不如一天。

    在外地的官员,接奉诏书到日起,一律换成黑乌纱、黑角带的丧服,每日晨设香案哭丧。禁宴乐三个月。全体臣民都要为皇帝服丧戴孝,举国哀悼,就连出征在外的将士,也换上了素服。

    国丧归国丧,官员们平时该怎么办公事,眼下还要怎么办公事。老百姓也是一样,日子还要一天一天照旧过下去。并且,流民乱匪们也不管什么国丧不国丧的,该造反,依旧造反。

    奉命平叛的将士们,身上虽然穿着孝,却也没功夫悲伤哀痛,一门心思只想如何打个大胜仗,挣下功名前程。天朝的军功是分等级的,抵御蒙古所获军功最重,辽东次之。相比较起抵御胡虏,平定乱匪这功劳实在有些提不起来。可是,战功总是战功,封妻荫子,功名利禄,全靠它了。

    都司巷,浙江都指挥使司衙门。

    安静的小偏厅中,总兵官宁国公,浙江都指挥使余公权,都御史卢栋等人正聚集在一处,商量剿匪良策。

    “流民人数实在不少,竟有数十万之众。”浙江都指挥使余公权在浙多年,熟知匪情,心有余悸的叹息,“不止人数众多,还不乏能征惯战的勇士!国公爷,卢大人,他们不是乌合之众,打起仗来竟颇有章法。”

    卢栋苦笑,“我和武定侯出京之时,真是意气风发,视盗匪为无物。这些人要么是土里刨食的农夫,要么是在山里采矿的矿工,谁料到他们会精通用兵之道。是以,我和武定侯屡战屡败,颜面无光。”

    宁国公赞赏的看了卢栋一眼。不管这人有本事没本事,单凭他这份坦荡、直率,就让人刮目相看。文官当中装腔作势的人多了,能像卢栋这样光风霁月承认自己不足之处的,没几个。

    余公权和卢栋把自己知道的匪情讲述完毕后,不约而同看向宁国公。毕竟,宁国公才是现任总兵官,又是久经沙场的宿将。

    宁国公捋着花白胡子沉思片刻,神情凝重的开了口,“余大人,卢大人,我打算招抚为先,瓦解分化流民。”

    “流民所求的,无非是安身之处、可种之田、可采之矿。咱们若下令招抚,令他们在偏僻之处开荒田,成为良民,难道他们还愿意铤而走险,以性命相搏么。一旦招抚令下,流民当中一定会有人犹豫不决,一定会有人投靠朝廷,剩下冥顽不灵的,人数便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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