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见到己方炮击的效果,广船上的清军便愈发的猖狂了,炮子不要钱的拼命打过来,好在刚刚的一击即中只是昙花一现,否则郑军能不能逃出生天还是疑问。不过就算炮击未果,双方的距离却也越靠越近了。

    突然,突前的两条大广船行动一滞,一种令人倒牙的摩擦声响了起来,而第三条广船也没有止住前进的脚步,跟着搁浅在了沙美内海浅底的海床上,只有第四条见势不妙,急急转舵,这才好不容易逃过一劫。

    正当最后一条广船上的清军暗自庆幸的时候,两条八桨船又兜了回来。现在,郑军不再是逃跑的弱小,张开了狰狞大嘴的他们开始寻求报复了。见到郑军杀气腾腾的卷土重来,最后一条广船上的清军慌了手脚,不顾自己船上人更多的事实,扭头就跑。清军船上蓬帆具开自然让八桨船追之不及,但不是还有三个倒霉蛋等着处置吗?于是郑军便再次转向利用清军自身船体的遮蔽以及船首炮不宜挪动的缺点,逐一点名,清军空有人多船大之名,却被火铳、火瓶、火箭给引燃了船体,最终含恨成为郑军的战果。

    刚刚围殴郑军八桨船得手的清军长龙正待乘胜追击,却看见自家的一条广船形单影只的逃了回来,正在疑惑不安中,却看见远处陆续腾起的黑烟,不敢探查的他们遂夺了八桨船跟广船一起逃出了海口。

    是役,郑军以两条八桨船为代价击毁清军大广船三、长龙二并俘获清军二百余人,自己伤亡四十余人,清军水师虽然从郑军手中夺取了一条八桨船,但明白了郑军悍勇的他们从此不敢再度深入万泉河,双方遂在海口附近形成对峙。

    水师的失利也终结了丁盛梁的攻势,再度丢下近八百具尸体的他不得不偃旗息鼓静候何傅的迂回大军到来。而这一天,除了丁盛梁以外,马奇勋也准备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击,结果也丢了三百余人,只有按兵不动的札兰章京舒穆禄·科齐没有任何的伤亡……

    在东线清军连日的炮击、袭扰的掩护下,一万五千清军自乐城岛上游丹溪段陆续渡过万泉河,对于清军的动作,郑军其实已根据上游漂下的原木、竹竿等物件有所判断,但郑军的水师力量严重不足,因此只是派人加以监视却并未出面截击。

    “杀!”辛忠国带着他的探哨队从半山腰冲了下来,与遭到射击后尚处在混乱之中的清军探马队杀在了一起,说是半山腰,其实迈岭、沙坡一线都是一二十米的小丘陵,在这种地形下,以有心算无心,战局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的了。

    果然,小半刻钟之后,最后一名清军伤兵倒在了郑军的刀下,这场短促的战斗便宣告结束了,但是对于全灭敌手的战果,辛忠国却没有一丝的喜色。

    “这些湘中绿营可够狠的,都打到最后一个了,还不投降,害的老三他们白白送了命。”

    “谁说不是呢,”边上的郑军一边割着清军的首级,一边叹息着。“上面要咱们抓几个活口回去,这么一来却算是白费气力了。”

    “说完了没有。”辛忠国扫了一眼对话的两名老兵。“说完了就赶快把伤兵以及这些兵甲、腰牌、首级送回大营去,其余跟着我继续设伏,鞑子决不可能只怕一个探马队出来,咱们还有机会。”辛忠国鼓动着。“要是让别队先完成了,须知道不是我一个人丢脸……”

    辛忠国还在寻找机会,但探马队遭到广泛伏击的消息却也已经传到了何傅的耳里,对于这个情况,多谋少断的何傅虽然早有预判,却没有想到会如此严重,一时间又有些迟疑不定了。不过还是那句话,若是无功而返的话,他未必会有好下场,因此思前想后一番的何傅,籍着自己兵多,还是一路碾压了过去。

    二月初八,清军大队脱离了渡河地点,一路东行,遂在当日越过迈岭、沙坡,在君子坡、文山一线筑营。随着清军一路东行,一度活跃的郑军探哨也相继不见,但这对于清军而言并不是什么喜讯,相反预兆着大战即将来临。

    二月初九,清军越过南排岭,进驻下看岭、北山村一线,与进驻金岭、岭头的郑军主力形成对峙,就在同一天,郑军水师调集大小舟划二十余只,直扑丹溪,在留守清军的拼死阻击下,焚毁清军渡河木筏、竹筏,至此清军陷入了后退不能的境地。

    “现已查明郑军旗号为左虎卫、右虎卫、左勇卫、右勇卫、左龙骧等部,”由于郑军的探哨减少,因此清军很容易就抵近观察到郑军大寨上的旗号。“按闽省通报的郑军编制,郑军一师拥有四千知州,因此我军当面至少有两万之敌。”

    “不可能!”何傅还没有发话,边上的一名副将忽然大喝起来。“海逆至多上万,又如何来的这么许多兵力,一定是海逆在虚张声势。”

    副将的话引起帐内的一片小声附和,但何傅的脸色却依旧十分难看,不过就算何傅此刻十分后悔,但他也已经骑虎难下了,所以也只好借机为下属鼓劲着:“不管海逆是否有两万之众,官军能荡平三藩,难道就收拾不了他们吗?”

    回答何傅的自然是所谓的众志成城,于是何傅顺势命令道:“三军饱餐一顿,明日寅初出阵,一举荡平海逆!”

    然而等到众将离开了营帐,何傅却颓然倒在椅子上:“完了,还是上当了……”

    第188章 万泉河之战(四)

    永历四十年二月初十,天还没亮的时候,清军便开始用餐,与此同时,郑军也做好了准备,不过接受了不少日裔的郑军除了早餐以外还每人配发了两个饭团,只此一项,郑军就已经在战斗中抢到了先机。

    寅时中,两军列队完毕,由于此时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清郑双方均不清楚对方的布阵情况,于是两军便屈坐在夜露浓重的田野中静静等候着大战到来的那一刻。

    很快,天际逐渐发白了,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天际的时候,双方这才发现对方均已做好了交手的准备,于是在第一时间里,双方的炮火开始隆隆作响起来。

    由于迂回的清军因为缺乏大荷载的运输工具,单靠竹筏、木筏根本无法运载重达千斤以上的中大口径火炮,所以排在清军阵前的只有一些五、六百斤重的轻型火炮而且数量也仅有寥寥的二十余位,因此除了给自己人壮胆和制造一些烟尘以外,对郑军整齐严密的队列造成的威胁其实极其有限。

    反观郑军方面,虽然各团炮军哨内的两寸火炮大多移交各处棱堡使用,但在战场上依旧拥有四十五位三寸(6磅)炮及三十六位三寸半(12磅)口径的野战炮,当仁不让的在与清军的对射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清军被迫忍受郑军一侧射来的铺天盖地的炮火,于是乎双方尚未交战,清军的战线已经变得七零八落了。此时,借助着炮火的掩护,郑军各师缓步前行,以整齐的战线逐步逼近清军当面。处于背水一战的何傅自然不愿意看到占有兵力及火力双重优势的郑军冲垮已经残缺的防线,于是当即下令所部实施果敢的反冲锋。

    在郑军炮火下苦苦煎熬的清军得到了解脱,根据何傅的命令,这些清军冒着肆意飞舞的炮弹迎击上来,也许在他们的想法中只要靠近了郑军的队列,这些令人崩溃的炮击就该停止了。清军虽然想得没错,可惜因为炮击的缘故,各部的步调已经不能达到一致,在有快有慢的情况下,原本面前保持的队形逐渐破裂,在各段战线上形成了几个参差不齐的锥形阵。

    在大约百步的位置上,郑军的炮火因为害怕误伤而停了下来。可没等清军舒上一口气,已经停步不前的郑军的火铳手就对准清军凸前的锋矢部抢先开火。密集的铅弹风暴顿时掀翻了最勇敢的一批清军。迫于郑军火铳队的威力,通常作为压制力量的清军鸟铳手在具体指挥的清军官佐的调度下冲到队前,双方直接进入对射的阶段。

    尽管双方使用的火铳、鸟铳的射程相仿,甚至在某些地段,清军鸟铳还一度压制尚未换装新式火铳的郑军的鹿铳手,但郑军铳弹的杀伤力要明显强过清军,定装铳弹射速也为清军要快,更不要提郑军以“五段击回环射法”保持的持续压制效果,因此在看似对等的互射的过程中,清军付出的代价至少达到郑军的三倍以上。

    军中同袍的鲜血并不能让双眼赤红的清军将领们冷静下来,借着不畏死生的血勇以及鸟铳手的拼死襄助,一部分清军已经逼近了郑军的战线,在他们看来,也许只要冲入郑军的阵中,那郑军的火枪手就将成了自己屠杀的对象,胜利也就在望了。

    但郑军并没有义务跟着清军的节奏起舞,只见郑军火铳手忽的向后一撤,穿着瘊子甲的各师跳荡哨夹在大队刀盾手的行列中出现在清军的视线之中。清军还没有从失望中恢复过来,这些骁勇的郑军便迎头冲了上来。

    从来没有跟郑军铁人军打过交道的桂湘绿营顿时吃了大亏,在这些防护力甚高的杀戮机器面前,清军最锋利的箭头也被生生的打凹了回去。趁着清军队形被搅得支离破碎,一部分鹿铳手开始自由射击,除此之外,结阵后的郑军火铳手们改用枪林的形态,缓慢而又坚定的将一众被跳荡哨驱散的清军刺倒在地。

    “令李游击率柳州营增援前队!务必把海逆给挡住了!”何傅急切的调度着,随着他的命令,一队队预备队冲杀上去,然后又一个个的被郑军击破。“该死!马队何在,去,给本官驱散了郑军的后队!”

    事实上进入琼州的清军中拥有蒙古战马最多的是驻防八旗,而湘桂绿营虽然有几个马营,但多数也是装备着矮小的不利冲锋的滇马,饶是这样,这些马营还是被何傅当成了宝贝,没到关键的时候绝不轻易投入。

    何傅此举似乎是歪打正着了,由于考虑到海路过长,战马精贵的原因,郑军各师的骑兵哨并没有同来琼州,而在琼州本地收拢的极少数马匹也不足以出战,因此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清军骑马步兵的突击居然还起到了一些作用。

    可是即便冲垮了当面若干队郑军刀盾手和跳荡哨,然而已经失去冲击力的清军骑兵在随后面对几近七尺半的枪刺林面前根本讨不到好处,只见在一声声“刺”的口令中,清军人仰马翻,只是一会,何傅的宝贝疙瘩已经淹没在潮水般的郑军之中……

    战至卯时末,清军在各条战线上都出现了颓势,不但前线几近奔溃,就连预备队也几乎耗尽,以至于伴随前进的几门郑军两寸炮已经架到了北山上对清军的侧翼进行轰击了,何傅都没有办法凑出力量对其实施驱散。

    意识到大势已去后,战前就预测到结果的何傅率先带着一些亲卫逃跑,由这位提督大人带头,各级清军将领也奋不顾身的“转进”了,由此,早就顶不住的清军各部顿时如雪崩一样瓦解了。清军在丢盔卸甲之余夺路而逃,只有极少数心存侥幸之辈在慌乱中遁入前一日搭建的大营内企图籍此坚守。

    看到清军四下溃散,除左龙骧师以外的郑军各部根据郑克臧“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命令以哨为单位猛追猛打下去。至于左龙骧师的两个团,则在移动到前线的三寸半炮哨的支援下对清军大营实施了最后的攻击。

    到了辰时中,清军大营被攻克,残余的清军三百余人束手出降,至此南排岭以东已经再没有成建制的清军大队了。

    “主上,合计各师总监军的报告,”从手下处取得部分统计数字的吴淑汇报着。“清军在战场上遗尸三千二百余具,另有四千八百二十七员被俘,其中总兵一员,副将四员,参将、游击十二员,都司、守备、千把总三百十七员。至于军械物资方面的收获有这么些……”

    “物资什么就不用报了,”郑克臧摆摆手,打断了吴淑的话。“至于被俘的清军吗,老规矩,十抽一杀。”郑克臧淡淡的命令着。“另外传令乐城一线建设浮桥,这边的敌人收拾完了,剩下的添头也不能放过。”

    别看郑克臧兴致似乎不高,但他其实对今天的战果还算满意,毕竟东宁一战考量的是童子军防守的能力,今日一战却体现了整编后的郑军在野战中进攻能力,当然何傅这块试金石的成色还有些不足,但目前来看已然足用了。

    “是。”吴淑应了一声,自然有边上的参军事替他去传令。“主上,既然要回师对付河北的清虏,那什么时候可以安排前线各师收兵了?”

    “吴卿,”郑克臧摇了摇头。“你是老行伍了,又是此战的总督官,对此必然心中有数,孤不干涉你的调度,且按卿的主见自行其是吧。”

    吴淑脸色不变的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郑克臧这只说得客气,心里并不当真的。

    不过郑克臧要作出一副知人善任的架势来,他也是只能陪着,于是他列了几个数字作为依据:“我军收回来整顿需要一日,过河后要进到清军退无可退的位置也需要一日,如此看来,至少还要将何傅残部驱得更远才好。”

    琼山到处是丘陵,因此一个不拉的消灭何傅残部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把何傅部驱赶的远远的,让他没有机会去通报河北清军就可以了,正是基于这个理由,吴淑建议道:“臣以为至少日落之前不能收兵。”

    郑克臧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战场上缴获完好的马匹还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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