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伶舟沉得住气,为了能跟在韶宁和身边,他默默将这闷亏忍了下去。

    就在他打算将一沓画纸全部撕掉时,周长风一把将画纸夺了过来,一边欣赏一边啧啧赞叹:“真没想到,居然画得很不错。”

    伶舟默默腹诽: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来浑水摸鱼的?

    周长风翻完所有的画像,然后将整沓纸一把卷起,往袖中一塞:“谢谢了,这些我先留着了啊。”

    伶舟怔道:“你留着做什么,不是已经捉到嫌疑人了么?”

    “留着欣赏啊。”周长风一脸的理所当然。

    伶舟郁闷地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这些画放在以前,每一张拿出去都能卖个上好的价钱,这周长风居然强取豪夺地一拿就是十几张,真是岂有此理!

    “把画还我!”伶舟不甘心地朝周长风扑了过去。

    “伶舟,别闹。”韶宁和笑着拦腰截住了伶舟,“不就是几张画么,就当送给长风做纪念吧。”

    伶舟想要挣扎,无奈他目前的这个躯体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别说力气比不上韶宁和,就连个子也比韶宁和矮了大半个脑袋。

    他费力地扑腾了几下,突然发现自己此刻是被韶宁和无意间圈在了怀里,于是突然停止了挣扎,装作脱力气虚的模样,身子往下一沉,不着痕迹地反手抱住了韶宁和。

    韶宁和自然是及时托住了伶舟的身子,略带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还以为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家伙终于是被自己说服了,却不想自己早已被他变相地吃了豆腐。

    第二十八章

    这一日下午,韶宁和告别了周长风,早早便带了伶舟打道回府,却在快要抵达家门口的时候,他对伶舟道:“你先回去吧。”

    伶舟奇怪地看他:“少爷你不回去?”

    “唔,我突然想起还要去一趟议郎阁。”韶宁和顿了顿,道,“你跟万木说一声,我可能会晚点回来,留着我的饭。”

    伶舟点了点头,目送韶宁和远去。

    片刻之后,鸣鹤出现在伶舟身后,低低唤了声:“大人。”

    伶舟并未回身,只是淡淡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今日那些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您和韶议郎,你们走到哪里,他们便跟到哪里,不久前才散去。”

    伶舟拧眉沉思道:“如此看来,不像是周长风的人。”如果人是周长风派的,没必要在他本人在场时,还劳师动众地派人暗中监视,他不像是这么没有条理的人。

    但是如此一来,形势就变得更加复杂了,这说明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暗中窥视着他们。这个人是谁?针对谁而来?他,还是韶宁和?

    鸣鹤见伶舟似乎有些犯愁,主动请缨道:“大人,要不要……我去探探他们的底?”

    “不必。”伶舟摆了摆手,“敌不动,我不动,没必要平白暴露了自己。”

    他想了想,又问:“鸣鹤,依你看……这些个监视者,比起你来武功如何?”

    鸣鹤略略思索了片刻,道:“大多数人都不足畏惧,不过有一人,我至今尚看不出他的深浅,恐怕是个厉害角色,这几日我都是等到他离开之后才敢现身。”

    伶舟点了点头:“那么你继续暗中观察吧,有情况再与我联络。”

    “是。”鸣鹤旋身离去。

    却说韶宁和在走出伶舟视线之后,突然拐了个弯,朝着与议郎阁相反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一名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也正从某个巷子口拐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韶宁和身后。

    当周边往来行人逐渐稀少之后,那灰衣男子才加快了脚步,与韶宁和并肩而行。

    “都来繁京这么久了,韶议郎怎么也不去拜访一下那位大人?”灰衣男子开口询问。

    韶议郎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仿佛对那灰衣人视若无睹,口中却接了腔:“只怕那位大人未必欢迎我去叨扰。”

    “怎么会?”灰衣人笑了一下,“那位大人可是留意您很久了,还想着什么时候请您过去喝杯茶,叙叙旧。”

    “叙旧?”韶宁和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我与他素不相识,何来叙旧之说?”

    “韶议郎太见外了,那位大人怎么说,也是与令尊……”

    “我父亲身陷牢狱之时,怎不见他伸出过援手?”韶宁和瞟了灰衣人一眼,眼中嘲讽尽现,“我父亲死后这十多年,他也对我不闻不问。如今我到了繁京,他倒想起与我父亲的交情来了?”

    灰衣人沉默片刻, 叹了口气:“那位大人……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还望韶议郎见谅。”

    “既然他有他的难处,我也不为难他,之前是什么样,今后还是什么样,互不打扰,互不干涉是最好。”

    灰衣人有些无奈了:“韶议郎,您这又是何必……”

    “希望你能将我的意思带给那位大人,以后不要再派人监视我与我的家人。”

    “家人?您宅子里的那位陌生少年,难道也是您的家人?”

    韶宁和面带愠色:“他是不是我的家人,不需要你们来帮我定义。我警告你们,以后别再自作主张地跟着他。”他说着,冷冷看了灰衣人一眼,便要离去。

    却听灰衣人略略抬高了嗓门:“韶议郎,恕我冒昧问一句,您此次来到繁京,难道就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么?您就甘心在这区区议郎的位置上坐一辈子?”

    韶宁和顿了顿脚步,没有转身,也没有给予回应。

    灰衣人又道:“那位大人有意想提携韶议郎,不知韶议郎……”

    韶宁和眸色微微一沉:“我要的东西,只怕他给不了。”

    “韶议郎若是不主动要求,又如何知晓那位大人给不了呢?”灰衣人走到韶宁和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只要韶议郎愿意背弃闻党,成为我们的内应,事成之后,不论韶议郎提出什么要求,那位大人都会尽全力满足您的。”

    韶宁和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灰衣人见韶宁和有所动摇,也便见好就收:“那位大人说了,合作与否,全看韶议郎的意思。此事也不急在一时,韶议郎可慎重考虑之后再做决定。若有需要,可随时与我联系。至于韶议郎的私事,我们不会再干涉,这一点请您放心。”他说着,后退了一步,微微躬身道,“那么,我先告辞了。”

    韶宁和静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时间很快进入了七月。

    这一个月中,先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在七月上旬,太祝令赵炎光被查因谋刺殷红素未遂而入狱,在廷尉丞杜思危花样百出的刑讯逼供之下,终于俯首认罪。

    这一认罪,便是死罪。但太后考虑到皇帝大婚在即,处死犯人不太吉利,于是劝成帝赦免了太祝令的死罪,改为将赵炎光及其族人流放北地,终身不得回归繁京。

    而赵炎光之女赵思芳也因此而被免去了秀女身份,一夕间由千金小姐沦落为罪臣之女,终身不得再有婚配,只能送入尼姑庵了事。

    其二是在七月中旬,成帝大婚,迎娶殷红素为后。此乃举国同庆的喜事,太后亲自操办婚事,并于妙华园宴请百官,其中自然不能少了丞相闻守绎与太尉殷峰。

    席间,闻守绎主动向殷峰敬酒,言辞切切,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殷峰笑着与闻守绎推杯换盏,面上一派和乐融融,心下却在腹诽,不知此人肚子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酒至三巡,众人都有些醉了。此时大司农郑善世举着酒杯,跌跌撞撞地走到殷峰面前,要与殷峰喝酒。

    殷峰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这原是十分寻常的敬酒,众人倒也没有过多留意。不料郑善世敬完一杯之后,还要再敬第二杯,醉醺醺地搂着殷峰道:“太……太尉大人,第一杯酒是恭贺殷大小姐成……成为皇后,这第二杯酒,可是要庆祝咱俩……成为一家人了。”

    殷峰一怔,莫名问道:“郑大人此话怎讲?”

    “我偷……偷偷告诉您,”郑善世凑到殷峰耳边,虽是做出耳语的动作,但说出来的话音却也不低,“前几日,太后召我入宫,询问我家……我家犬子是否婚配。”

    殷峰立即明白了过来,玉冰公主也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纪,太后这是想好事成双,替公主招个驸马了。

    这殷峰听明白了,一旁不远处的闻守绎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虽面色不变地继续与人应酬,心下却已警铃大作。

    这郑善世,明显是在主动跟殷峰套近乎。这两人一个掌管着财政,一个控制着军权,若是让他们两人勾结在了一起,形势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当晚,闻守绎借酒醉身体不适,早早退了宴席。

    一走出妙华园,他顿时眼神恢复了清明,对身边出现的一名影卫道:“去告诉顾子修,计划有变,请宫里头那位抓紧行事。”

    第二十九章

    成帝与皇后大婚之后,两人倒是甜甜蜜蜜地相处了一阵,但很快殷红素的刁蛮性子便暴露了出来,时常打骂宫女不说,有一次竟当众顶撞成帝,惹得成帝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当晚,便传来储秀宫秀女被召幸的消息。第二日,这秀女便受了封赏。

    于是乎,帝后关系进一步恶化。

    太后是过来人,后宫里争风吃醋的事情她看得多了,随口数落了皇后几句,又劝慰了皇帝几句,便再没有多余的话了。

    至于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对他们来说,哪位主子受了宠幸,哪位主子遭了冷落,这就像是夏日里的天空,时晴时雨,变幻莫测,看得多了,也就淡定了。

    另外还有一个比较淡定的人,便是顾子怡。

    却说这顾子怡自入宫之后,没有急着去皇帝面前露脸争宠,倒是非常殷勤地天天跑去太后宫里请安。

    太后知她是顾子修那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怜她的身世,也愿意让她在自己身边呆着,一来二去的,顾子怡便成了太后宫里最常出现的人。

    这一日,顾子怡正在太后宫里,一边陪着太后聊天,一边给太后剥水果。

    太后看着顾子怡温温顺顺软言细语的模样,突然感慨道:“怡儿,我说你这孩子,是心思单纯呢,还是缺心眼儿啊?”

    “啊?”顾子怡茫然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太后。

    “别的姑娘家入了宫,都巴不得多在皇上跟前露露脸,早日被皇上看上,你倒好,每天往哀家这宫里跑算是怎么回事啊?”

    顾子怡眼神闪了闪,怯怯问道:“太后……不想见到怡儿了?”

    “倒也不是,”太后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哀家的意思是,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了,你看那个杨家的姑娘,才入宫几天啊,就被皇上召幸了,她长得还没你漂亮呢,你心里就不会不甘心吗?”

    顾子怡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怡儿从小与家人失散,与哥哥相认的时候,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如今见了太后,就跟见了自家亲娘一样觉着亲切,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想跟太后亲近……至于皇上,皇上天生威严,怡儿有些害怕,不敢亲近……”

    太后一听便笑了,他那儿子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小子罢了,只不过人小鬼大,自亲政之后,便喜欢在人前装装威仪。虽说现在的确是越来越有皇帝样儿了,但在太后眼里,却依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这顾子怡却说害怕皇帝不敢亲近,在太后听来真真是孩子话,于是忍不住安慰了两句:“怡儿,你是进宫来伺候皇上的,因为害怕便不敢亲近皇上,那怎么行?再说,你性子温顺,讨人喜欢,皇上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知分寸、明事理,皇上也会喜欢你的。”

    顾子怡默默点了点头,看那模样,也不知是听懂了没有。

    此时,忽听太监总管翁立善在外头喊:“皇上驾到——”随即便见成帝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顾子怡一惊,忙起身跟着周边宫女们一同跪迎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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