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突如其来的响声,将屋内的两个人惊得跳了起来。

    万木一回头见是韶宁和,立即将手中的东西藏到了背后。伶舟在一旁抚额,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都被发现了,藏还有什么用。

    韶宁和阴沉着脸,一步步向万木走去,伸出手道:“交出来。”

    “呃,少……少爷,我……我……”万木被韶宁和愤怒的气势给镇住了,一时间连话也说不连贯了。

    “交出来。”韶宁和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

    万木下意识看向伶舟,伶舟倒是淡定:“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你也别藏了,让你交你就交呗。”

    万木得了伶舟的首肯,于是也不含糊,立即将东西交了出去。

    韶宁和握在手中一看,发现是个卷轴,看起来有些眼生,不像是自己的东西。他将卷轴展开看了看,却是突然怔住了。

    卷轴中是一副水墨山水画,近景是长着几棵稀疏枯树的坡丘,中景看似一片空白,却以虚化实地展现出一片浩淼湖面,遥接远处低平而旷远的逶迤山峦。

    此图疏笔干墨,精心勾皴,笔法方中参圆,简中寓繁。整幅画不见飞鸟,不见帆影,也不见人迹,一片空旷孤寂之色,却以简约的构图、剔透松灵的笔墨,绘出了幽淡荒寒的意境,引人回味遐思。

    韶宁和怔怔盯着那幅画看了半晌,抬头问道:“这是……谁的画作?”

    “伶舟的呀。”万木虽不及韶宁和那般鉴赏功力,却也知道这画是幅佳作,当即将伶舟供了出来,脸上那得意的神色,仿佛这画也有一半他的功劳。

    韶宁和讶异地转头看向伶舟:“这真是你画的?”

    “这还有假的?”伶舟耸了耸肩,“我画画的时候,万木可都在一旁看着的,他可以作证。”

    韶宁和不由又多看了伶舟两眼,他原本只知伶舟喜爱看书,略懂一些人情世故、官场道理,不想他在作画方面竟也有如此高的造诣,这简直让他对伶舟刮目相看了。

    然而再思及伶舟之前坎坷的命运,以及身为伶人的尴尬身份,他又是深深叹惋——多好的一块璞玉,竟险些被命运所埋没!

    万木见韶宁和盯着伶舟陷入沉思,以为他还在生气,忙解释道:“少爷,这事儿我们也不是故意瞒着您,但是……当初我们刚到繁京,身上银两实在不多,还要给伶舟找大夫开方子,这都得花销啊。伶舟觉得在我们这儿白吃白住的没法安心,才偷偷找我商量,靠卖画赚些银子来贴补家用。我们私下商量着,这事儿若是被您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我们才……”

    韶宁和静静听着,微微眯起了双眼。因为家里管账的人是万木,韶宁和虽然知道生活费不太够,但也没有想到当时他们已经快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了,而这一切,他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问伶舟:“这么说来,你从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画画了?”

    伶舟晃了晃自己的右手:“差不多是在我的右手拆了绷带之后吧,那时候虽然还不能提重物,但握个笔还是可以的。”

    韶宁和又转头看万木:“现在家里总不至于如此拮据了吧?”

    “呃,现在是还好啦……”万木挠了挠头,“不过既然有银子赚,不赚白不赚嘛……”

    “那这画就不卖了。”韶宁和说着,将画轴重新卷了起来。

    “啊?为什么啊?”万木大感可惜。

    “这幅画我收了。”韶宁和说着,还不忘对伶舟补充了一句:“以后画了画也不准再随便拿出去卖了,都得给我留着。”

    啊喂,凭什么啊?伶舟瞪着韶宁和,虽然嘴上不敢违逆,心中却没少腹诽。

    想他以前还在丞相之位的时候,鲜少有画作流入别人之手。那时候朝中许多大臣慕名而来,也往往是千金难求一画,现在倒好,他的画居然就这么被这家伙私藏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第十四章

    却说鸣鹤回到丞相府之后,脑中一直想着伶舟对他说的那番话。

    理智告诉他,伶舟所言太过荒谬,绝对不可信;但在情感上,他又忍不住想,万一伶舟说的是真的呢,万一他真的来自两年之后,预见了丞相大人的死期呢?

    两个念头在鸣鹤脑中互相较量,谁也占不了上风,同样谁也无法被抹去。最后他只能将赌注押在了伶舟最后告知他的那则预言上,他倒想看看,闻相是否真如他所预言的那样,会在三日之后前往临水阁。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闻守绎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之后,打算去上朝。

    鸣鹤随行左右,在闻守绎即将入轿时,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您最近……是否有远行的计划?若有,请事先告知,属下好早做准备。”

    闻守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远行?去哪里?”

    “呃,没什么,是属下多虑了。”鸣鹤说着,躬身退开。

    起轿之后,鸣鹤望着轿子的背影默默腹诽:“那个伶舟,果然是个靠不住的家伙,等过了今日,看我怎么收拾他!”

    鸣鹤虽是影卫,需在闻守绎身边形影不离地跟随保护,但也只限于在皇宫之外,当轿子在宫门口停下之后,鸣鹤只能和轿夫一样,止步于此,目送闻守绎徒步走入宫内。

    下朝之后,待其他官员都散尽了,鸣鹤才看见闻守绎心事重重缓步走出来,又一言不发地上了轿。

    轿子行至往来行人较少的路段时,闻守绎突然命令道:“停轿。”

    轿夫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多问,于是默默放下了轿子。

    跟在后方的鸣鹤见情况有异,忙赶到轿子跟前,掀起轿帘问道:“大人,怎么了?”

    闻守绎缓缓从轿中走了出来,对轿夫们挥了挥手道:“你们先抬着轿子回府吧。记住,未入府内不得停轿,也不得告知他人我不在轿内,知道么?”

    “是。”轿夫们应诺之后,起轿继续向前走去。

    鸣鹤看得越发奇怪,但闻守绎不说话,他也不好追问。

    只见闻守绎低头沉思半晌,才对鸣鹤道:“帮我雇一辆马车,一天之内往返临水阁,切记掩人耳目。”

    “啊?”鸣鹤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闻守绎不耐地皱了皱眉,“时间紧迫,还不快去?”

    “呃,是,是。”鸣鹤只得强压下内心错愕,忙不迭地办事去了。

    一直到他雇来了马车,驾车载着闻守绎往临水阁的方向快速驶去时,他心里还在琢磨着,看闻相的样子,似乎是临时起意要去临水阁,而非事先计划好的。

    对于这样的突发性事件,伶舟是如何预见到的?难不成……他真是来自两年后的人?

    临水阁藏于繁京郊外一处山谷之中,看似隐于山野,又与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鸣鹤跟着闻守绎来到临水阁大门外,却在即将步入阁内时,被闻守绎拦住了。

    “在马车上等我。”闻守绎低声吩咐道。

    “可是……”鸣鹤有些为难。这临水阁十分神秘,据说从里面出来的女子,个个貌美如花,并且武功高强,还精通各类技艺,绝非普通大家闺秀能比。让闻守绎独自一人进入临水阁,他不太放心。

    “无妨,”闻守绎摆了摆手,“此地主人与我相熟,不会加害于我。”

    鸣鹤点了点头,驾着马车往附近的隐蔽之处走去。

    闻守绎整了整衣冠,然后气定神闲地踏入阁楼之内,很快便听一阵清脆笑声传入耳中,随即,一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自二楼围栏上飞身而下,瞬间出现在闻守绎面前。

    “哟,这不是闻大人吗,什么风把事务繁忙的丞相大人给吹来了?”

    闻守绎眼见少女就要往自己身上靠,于是不动声色往一旁闪了闪,笑道:“蔻蔻,你这话,听着怨气颇重啊。”

    蔻蔻扑了个空,脸上便露出不满的神色:“亏我还日日夜夜挂念着闻大人,闻大人恐怕连我蔻蔻这个名字也未曾想起过吧?”

    闻守绎却并不接她的话,只是问道:“胭脂在么?”

    “哼,每次来都只找胭脂姐姐,丞相大人真是偏心。”

    闻守绎笑着勾了一下她的下巴尖:“若哪天我真是来找你的,你就该哭了。”

    蔻蔻不明所以:“为什么呀?”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蔻蔻巴着闻守绎还欲纠缠追问,此时一名三十多岁的美貌少妇已缓缓步下楼来,沉声呵斥:“蔻蔻,不得无礼。”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仪。

    蔻蔻转头见是自家主子胭脂,于是不敢再造次,吐了吐舌头,乖乖退到一边去了。

    胭脂走下楼来,不疾不徐地朝闻守绎福了福身,面带微笑地道:“闻大人,这边请。”

    闻守绎与胭脂相继进入包厢,蔻蔻十分机灵地带着两个侍女进来奉茶。

    胭脂察觉到闻守绎此番前来,虽如往常一般笑容可掬、从容不迫,但眉间一丝淡淡的忧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去。

    她是个聪慧识体的女子,当即便对众人拂袖道:“你们先退下吧。”

    蔻蔻挥手赶走了两名侍女,自己却厚着脸皮留在房里不走。

    胭脂皱了皱眉,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也出去。蔻蔻不高兴地噘起嘴巴,依依不舍地看了闻守绎一眼,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

    胭脂亲自为闻守绎斟茶,笑道:“蔻蔻还是孩子脾气,有时候难免任性,还望闻大人见谅。”

    闻守绎笑道:“无妨,想我一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还能让如花似玉的蔻蔻姑娘如此惦念,那是我的荣幸才是。”

    胭脂略有深意地笑:“闻大人若真觉得荣幸,就不会让蔻蔻单恋这么久了。”

    闻守绎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胭脂姑娘误会了,我是自觉配不上蔻蔻啊。”

    “此话可真是折杀了蔻蔻。”胭脂掩嘴而笑,然后轻巧将此话揭过,问道:“闻大人此番前来,不知是为何事?”

    闻守绎眼中笑意敛去,眉心一沉,低声道:“实不相瞒,闻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胭脂也神色郑重了起来,倾身道:“愿闻其详。”

    “今日早朝,我听说太后打算把殷峰的孙女殷红素指给皇上做皇后。”闻守绎顿了顿,道,“若此事成真,对我可是大大不利。”

    胭脂沉吟道:“殷峰此人,虽一直占据着太尉的位置,但听闻近些年一直身体不佳,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却是英年早逝。再过几年,殷峰也该退了,即便让他的孙女做了皇后,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闻大人为何对他如此忌惮?”

    “殷峰此人虽已老朽,但看他能在太尉的位置上稳坐几十年,便已经很不简单。”闻守绎道,“十年前的殷峰,尚带有几分锐气,否则也不会联合御史大夫韶甘柏打压当时的丞相姜如海。后来的“除宦之乱”中,先帝虽然选择了保他,而放弃了韶甘柏,但也算是对殷峰敲了一记警钟。

    “自那以后,殷峰在朝中十分沉寂,时常称病不理朝事——别人也许会觉得,殷峰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反而觉得,这是因为他懂得隐忍了,而一个人一旦学会了隐忍,他后继的爆发力,就不得不让人提防了。”

    胭脂想了想,问道:“闻大人是担心……十年前三公失衡的局面会再度重演?”

    “也许……在太后看来,这样的局面已经出现了。”闻守绎苦笑了一下,“太后认为我在朝中一人独大,恐威胁到皇上的权威,所以才打算扶植殷峰,借助殷峰之手,打压住我在朝中的势力。如若殷峰真藏了什么后招,后果不堪设想。”

    胭脂缓缓点头:“那么,胭脂若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闻大人但说无妨。”

    闻守绎沉吟片刻,低声道:“胭脂,我想跟你借一个人,一个……可以和殷红素一样,送入后宫的女人。”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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