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诺。”

    接着,待到所有婢子都退下,王氏续道:“子瑜他素来较真,即便对兄弟也是如此。前番,孔明出使,他们兄弟曾有会面,却只言说了政局之事,未有任何私谈。”

    闻言,我默了默,因是早就知晓历史上有此等事情发生,并未展露出任何讶色。但,心里到底是难过的,难过一段兄弟情因此断裂,难过孔明最珍视的家人会与他为敌。

    可,这些都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我抿唇,被一种无法悖逆的宿命感包围,“他们一个在江东,一个在荆州,注定是要对立的。可惜,纵然预料得到这种对立,我们也无法改变。”无奈苦笑,我感叹,“他们的脾性太过相似,皆是执拗之人,必会一条道走到底。”所以,他们的兄弟情也终究会因此产生一层隔膜,永远挥之不去。

    自然,王氏也明白。她苦笑着摇摇头,将话题回归到最初,“好了,此事不谈也罢。还是说说你为何会以男子身份来此吧。”

    “我……”犹豫片刻,此时,我委实不知该不该再给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兄弟情雪上加霜。但是,不论怎样,有些事情必须面对,因而,我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如今,我是荆州谋士,随豫州前来迎娶江东郡主。”

    “谋士?!”王氏吃惊,瞠大双目不可置信地凝望着我,提醒道:“女子,阿硕你是女子啊!”

    我笑,点点头,示意知晓自己是女子,却不觉这有何不可,“嫂嫂可听过一句话,谁说女子不如男?很多事情,男子可以,女子一样可以。”何况,此事不是我的意愿能够改变的。

    “这理不对。”王氏蹙眉,坚决地摇首,“自古女子不涉政,你这般乃是惊世骇俗之举,有悖礼法。再者,政事多尔虞我诈,你一女子周旋于其间,实在危险。”

    说罢,王氏还未从惊讶中抽身,继而碎碎念起来,“也不知孔明是怎么想的,竟会允许你做谋士……刘豫州也有不对,见你是女子还接纳你……这都叫什么事啊……”

    我忍俊不禁,上前握住王氏的手,笑道:“嫂嫂,此乃乱世,礼法多废,你又何必纠葛于此呢?至于为我担忧,那是完全不必的,我相信孔明愿意我做的定是极为安然的事情。”

    “你……”她凝眸,注视着我不停摇首,“胡闹,你们这就是胡闹!”

    “可我们也不想。”见陈说无用,我转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政事繁忙,孔明只有一人,我实在不忍看他劳累过度,既要处理内务,又要担忧出使之事。嫂嫂,你可能明白?”

    王氏沉吟,良久,反握住我的手,“你对孔明倒是真的体恤,可,此事千万不可为子瑜知晓,他古板,定不能接受你此举。”

    我默,望着王氏的眸光中有心虚的躲闪,有不忍的犹豫,极是为难。可,这些情绪到最后都化作决绝地坚定,“此番,我来拜访兄长和嫂嫂就是为了言说此事的,还请嫂嫂转告兄长,到时相见莫要惊讶。”

    “你就不怕他揭穿你?”

    “怕。”怎么可能不怕?万一孙权责怪,弃好与荆州,我便是罪加一等,不仅会受刘备责罚,也会有负孔明所托。因而,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所以,我会央求兄长莫要言说此事。若是他不肯,我就只能拿江东颜面威胁于他了:江东无人才,竟连文士张昭都辩驳不过一女子。到时,即便吴侯想要追究,他也无脸追究。”

    “阿硕!”王氏尖叫,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难道你也要同子瑜为敌,将他们的兄弟情破坏得更厉害吗?!”

    “我……”

    我不想,却真的不知该怎么说。

    “弟妹倒是大才。”忽而,外室传来男子压抑着怒气的言语。随之,诸葛瑾缓步而入,侧目看我道:“我还在想主公口中那名不见经传的刘营谋士是谁呢,原来竟是我这足智多谋的二弟妹。”

    当即,我与王氏皆向他望去。王氏惊觉,急忙上前,欲要转移诸葛瑾的注意力,还不忘同我使眼色,“夫君,你回来了啊,可有些腹饿或是口渴?我去命人准备晚膳……”

    “不用,今夜吴侯府上有宴飨。”匆匆打发王氏,诸葛瑾上座,状似漫不经心地同我聊着家常,“听闻,一年前你为孔明诞下一女?”

    “是。”我与他对视,不卑不亢,“姑娘名唤诸葛果,小字不弃。”

    “诸葛果?倒是好名字。不过,弟妹同孔明成亲有多久了?”

    “几近五年。”

    “五年……”他品读着重复,面色冷峻,转而,严厉起来,有怒发冲冠之势,“五年未诞一子,弟妹就连夫人都做不好,竟还想着参涉政事,倒是有鸿鹄之志。”

    我无言以对,未曾想到诸葛瑾会提及子嗣一事,顿时有些惶惶然。是了,我同孔明成亲五年,房事从未搁置,却就只育有一女,的确有些奇怪。是我的错吗,身子不好,以致如母亲一般一生只能诞下一个孩子?

    “你虽有德才,但不能为我诸葛氏传宗接代又有何用?倒不如早早妥协,允孔明纳妾。”诸葛瑾步步紧逼,不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也好过害孔明无子无孙。”

    会客宴上有趣事

    宴飨之乐,众皆欢颜,我却是兴趣缺缺,漠然地看着他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激不起半点情绪的波澜。就连,早时的那个婢女再度出现,倚靠到刘备身旁,亦是视若无睹,全无感想。

    此时此刻,我满脑子都是诸葛瑾白日里的言语,责备我不该耽误孔明,因嫉妒之心拖累孔明,害他无子无孙。他说,他知晓我与其他女子不同,自小受到历史兵法的淘洗,有鸿鹄之志。但是,我到底是女子,最该做好的是一个女子该做好的事情,相夫教子,贤德大度。我身子不好,体质阴寒,怀胎不易,有母亲为前车之鉴就更该明白要对孔明放手。而这所谓的放手非是让我离开孔明或是让出正妻之位,而是望我可以以大局为重,多为孔明思虑,允他纳妾,绵延子孙。

    彼时,我多想反驳,告知他男女平等,该有同样的权利去建功立业,凭什么一定要隐在深闺,以夫为天。再者,小女娃又有什么不好?体贴细腻,是父亲的小棉袄,比儿子要乖顺得多。可,纵使我有千言万语也什么都没有说。这不仅是因为我当时惶然于此,也是因为我知晓,此处是古代,什么男女平等,什么一夫一妻皆是虚谈,不会为任何人所接纳。因而,关于此些的,我什么都没有说,只继续言谈了片刻我身份的事就欲告辞。

    告辞时,诸葛瑾让我放心,我的身份他不会说,即便他不为维护诸葛氏的颜面,也为维护江东的颜面。

    我则是笑,一直维持到回归驿馆。我想,我达到了我所想要的目的了不是吗?所以,是该欢愉扬笑的。可惜,这种自我暗示的逃避方法终究是在我只身一人时分崩离析,再无任何用处。

    回想此些,我遏制不住地叹息起来,手指缓慢离开早已被压抑得发红的手腕,嘲笑自己竟是奢望这具身子可以变得康健或是收获什么好的讯息。明明,什么都没有。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我的叹息落入周瑜之耳时,他狡黠一笑,自我对面好几丈远的地方高声问道:“可是我江东招待不周,竟是惹得小公子如此长吁短叹?”

    此话一出,不论是江东诸臣还是荆州众人皆是向我望来,目光神色各有不同但一样在等待着看我如何回应。

    我又犯错了……这是我的第一感受,而后才是对于应对方法的思虑。要做到不丢荆州颜面,不驳江东好意,最好还可以为荆州扳回一局,委实困难。良久,我才张张唇,极力扬笑道:“周都督多虑了,我之感叹非是觉得江东招待不周,反而是感叹江东招待太周。在荆州,因是需要分散钱财予贫苦百姓,库存不足,从未品尝到此等美酒佳肴。”说罢,我举起杯盏,对着上座的孙权敬酒,“多谢吴侯款待,江东富庶果与他地不同。”

    孙权朗笑,应我所邀举杯,“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公子这般年纪就已是言辞得体,令人佩服。”

    “吴侯谬赞。”

    好戏演罢,我复归于漠然,木箸不立,酒盏不扬。但是,他众更欢,迎来舞姬数十,蹁跹于庭中。那些舞姬生得很好,个个婀娜多姿,貌美如花,一扭一摆皆是淋漓尽致。可惜,这些景象映入我眼中,使我感受到的不过是一句又一句:娶她们为妾,乃是男子之愿。

    “这般出神,你可是看上哪个了?”倏地,一个满含玩味的声音自身旁传来。转眸,周瑜修长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锦衣儒衫,清俊出尘,执着酒盏对我扬笑,好看得过分。

    我有一瞬的失神,为他的美色所迷惑,但,触及到他潋滟的双眸,就都归于平静了。他的眸子很好看,是标准的桃花眼,但是,那双桃花眼中有太多的情绪,是与那个人迥然不同的。

    回以浅淡一笑,我漫不经心地答:“她们都不错,可惜,我一个都没有兴趣。”

    “不近女色,不喜钱财,你倒是难以讨好。”周瑜自然而然地在我身旁坐下,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的众多舞姬,同我说话却不曾看我一眼。

    我也不恼,知晓这是城府极深之人同人交流的方式,便也随他一般地凝眸于他处,疑惑,“讨好?”

    他颔首,深意扬笑,将酒盏凑到鼻前,一边嗅着酒香,一边平静无波地说道:“你的一番话,看似自贬却实在言说江东不体恤百姓,为政不仁,不及荆州,在众人不知晓的情形下光明正大的辱我江东。我很恼怒,但是更为欣赏,想邀你归江东,自然是需要讨好。”

    我干笑,不动声色地将一盏清酒饮下,而后,笑意加深,淡淡回答:“此话若是为我主听闻,他必是极为欢喜的。像我这种帮不上忙还拖累他人的文士他早就想驱逐了,若不是有人保我,我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你居然会想要邀我归江东,还真是有趣。”此外,我不忘提醒他,“你错了,不是众人不知,你不是就知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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