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她想起他知悉太上皇炎帝过世时,他望着她的目光是那样绝望,心头忽然涌上来无穷无尽的寒凉。

    她知道他恨炎帝,但毕竟那是他生身父皇,就这样被刺杀,他心中定然也不好受,对凶手定然也恨之入骨吧。

    她靠在墙上,暗自推敲谁是凶手。

    毫无疑问,炎帝的死,是有人要嫁祸她。如此,一来除掉了炎帝,二来可以阻止她嫁给姬凤离,三来,还可以趁机除掉她,这端得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她知道有太多人不想他们成亲,但敢向炎帝下手的,这天下却没有几人?刺客到底是谁呢?

    温婉?会是她吗?很显然,温婉是肯定不愿意她嫁给姬凤离的。

    花著雨静坐许久,站起身来在牢内踱步,衣带当风,寒色清冷,足下的镣铐在寒夜内作响。

    她想起了当日被关押在阳关的牢房内时,姬凤离带着唐玉去救她的情景。那一日的情景,恍如昨夜。每每想起,都让她心中暖意一片。而今夜,他恐怕再不能来了。

    冷夜如墨,万籁俱寂,四更的更漏声遥遥传来。

    花著雨靠在墙上开始运功,这些日子,虽在宫中,花著雨也没敢偷懒,经常在桃林中练功,被皇甫无双废掉的内力虽然无法一时完全恢复,却也增长了些。

    半夜里,听到牢门处有动静,花著雨立刻警觉,跃身而起,房门已经被打开,一道黑影轻烟般闪了进来。借着牢内黯淡如冥火般的光亮,花著雨隐约看清,来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犀利黑眸。他看清了花著雨,压低声音说道:“宝姑娘,我是来救你的,请速速随我离开这里,外面有人接应。”

    “你是谁?为何要来救我?”花著雨冷声问道。不知来人是谁,她哪里敢贸然随他们离开。

    “我们是奉命行事,现在不是说话之时,到了外面再说。”黑衣人低低说道。

    “可我不能离开。”花著雨缓缓说道。她如果越狱而走,便相当于承认了炎帝是自己杀害的,所以,她不能走。她相信姬凤离会查出真凶,还她清白的,“你们还是赶快走吧,私闯刑部大牢若是被抓,后果是很严重的!”她不清楚到底是谁派来的人,他们敢闯天牢,胆子真不小。

    风隐天下 正文 157章

    黑衣人闻言眸光一闪,显然未曾料到花著雨会如此反应,他急急说道:“宝姑娘此刻再不走,恐怕就出不了这个天牢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爹花穆和皇甫无双已经在烟都举事,他们打得是光复前朝默国的旗号,皇甫无双已经改名慕风,身份是默国太子。如今,又出了炎帝被刺之事,你又和前朝余孽纠缠不清,哪里还有机会再出牢。”

    黑衣人的话,惊得花著雨连退三步,才扶着牢房的墙壁站定了身子。原来,他爹爹花穆已经打着前朝的旗号起事了。她怔怔站在那里,勾唇轻轻笑了,抑制不住。

    这么说,她前朝默国人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了,可叹她还以为是个秘密。

    就在此时,外面已经有打斗声四起,伴随着“有刺客”的呼喊声,显然这些人已经惊动了守卫大军的禁卫军。

    牢门蓦然被撞开,几个黑衣人手拿刀剑冲了进来,低声对牢内的黑衣人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请姑娘跟我们走,不然,我们宁愿死在这里。”几个黑衣人同时抱拳对着花著雨说道。

    “你们,是花穆拍来救我的?”花著雨蹙眉问道。

    黑衣人摇摇头,低声道:“不是!”

    外面的厮杀声愈加激烈,一个人挥刀将花著雨脚上的锁链砍断 ,几个人拥着她便要带她出去。

    “我不会走的!”花著雨冷声说道。就是周,她也要见姬凤离一面。

    禁卫军和黑衣人厮杀的身影充斥这整个天牢黯淡的空间,就在此时,一袭淡淡的月白色忽然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牢房外是甬道,甬道两侧是一间间的牢房,这袭白衫沿着甬道缓缓前行。

    花著雨万万没有想到,姬凤离此时会出现在这里。一众劫狱的黑衣人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们之说以金叶劫狱,应该也是料准了此时宫中正是一片混乱之中。而他们进来之时,牢中守卫明明并不森严,如今看来,或许是故意引他们上钩的。片刻怔愣之后,一众黑衣人手拿刀剑向外冲了过去。不急到姬凤离身前,铜手从姬凤离身侧指挥着禁卫军迎了上去,牢房内瞬间全是血花绽放的气味。

    一个黑衣人举剑向姬凤离刺去,姬凤离不躲不闪,从容不迫以掌代刀,左掌牢牢擒制住迎面刺到的剑锋,右掌出手看似舒缓轻柔,宛若情人间的触碰,然而,却在一晃眼间,如鬼魅般卡住了黑衣人的咽喉,修长的手指微微一用力,“咔嚓”一声,毫不犹豫就扼断了对方的脖颈。

    姬凤离身上冰冷的戾气搅动的甬道内的风忽然烈了起来,火把不断摇曳,几欲熄灭,衣衫长发随之舞动,他的唇角,却含着春水般潋滟的笑意。

    一些禁卫军虽然听说过姬凤离有武功,但从未看过他出手。不想这样温文尔雅的人,杀起人来这样决绝狠辣。

    “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最后留一个活口!”他静静吩咐道,温润如玉的面容上,那一抹笑容犹若春雪融化,可令世间万物失却颜色,和煦如风般扫过眼前众人,去无端令人骤然打了个寒战。

    花著雨浑身一震,抬眸动容看他,他已穿过甬道,萧然行来。

    甬道的地面上,每隔十步,就插着一支火把。火把的光亮在他经过之时,似乎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慑,摇曳着乍然黯淡,却又随着他的离去,乍然明亮。

    花著雨仰着面看他,自甬道内吹过来的夜风,浸透花著雨身上的大红喜服,在他身后飘荡着。这红艳艳的喜服越发衬得姬凤离身上的孝服白的凄凉。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凄凉,唇角反而含着温柔的笑意。

    “这里冷,怎么站在这里,快进去吧!”他一面极温柔地说着,一面揽住她的腰,拥她进了牢房。

    花著雨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疾声说道:“他们是来救我的!你为何要将他们杀掉?”

    “只是一个警告罢了!”他淡淡说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噙着若明若暗的光,看不出心中情愫。

    “警告什么?”花著雨望着他唇角淡若熏风的笑意,心中一紧,她自恃自己还是了解他的,可现在,他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了,我不容许任何人睥睨你!”他柔声说道,可语气里的杀意却是那样明显。

    “睥睨?他们只是来救我的。”花著雨冷声说道。

    “那你可知是谁派来的?”姬凤离挑眉问道。

    “我不知道!”花著雨是真的不知道,方才那些人未说是谁派来的。

    姬凤离淡笑不语,看着她的目光中,却闪烁着不知名的深邃。

    花著雨的心忽然沉了沉,外面的厮杀声已经停歇,铜手快步走过去,低声禀告:“王爷,活口自尽,不肯说出身份。不过,树下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却不似南朝的招数。”

    “宝儿,萧胤还在南朝没有走!”姬凤离淡淡说道。

    花著雨眉睫一颤,瞪大眼睛,将他深深看进眼里。

    “你以为是他来救我的?”花著雨静静问道。

    “不是以为,是确定!”姬凤离背靠着牢门逆风傲立,白色衣衫翻卷如云,眸光如寒刃劈风而来,直抵她心。

    “你还以为什么,以为我会随他走,对不对?”

    姬凤离沉默不语。

    牢房内,已经重归寂静,禁卫军早已退了出去,铜手临走之前,将一支火把插在牢房内,斗大的牢室内,刹那间明亮起来。

    “以为太上皇是我所杀对不对?”花著雨痛声问道,好似万蛇噬心,这种心酸如密密麻麻蚂虫爬过心头,痛楚难当。

    “你以为我要害炎帝,害你,对不对?”她涩声问道。

    一颗心绞成一团,疼得花著雨几乎站立不住,唇角却一弯,有笑意盈然,“我问你,那一夜,你并非发病,而是故意的,对不对?”

    姬凤离靠在牢门口,良久没说话。稀薄伶仃的火把亮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颤动着,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多少是了解他的,他想要的东西,他绝不会轻言放弃,可是他也从不屑硬来。他外表温雅淡定,可骨子里却有着极为彻底的骄傲,即便他化为兽,他也是世上最优雅最傲气的兽。即使他胸中澎湃着可怕的怒气,却也能化为唇角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

    这些日子在宫中,自己曾两度拒绝他,如若他硬来,她想她也拒绝不了。但他没有,他只会用他最温柔的举措不经意般一步不靠近她,一点点地蚕食。他宠她,怜她,为她做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直到她沉浸在幸福之中,而他,就是用他凌厉的温柔,将她俘虏,直至吞噬。

    “你现在要做什么?杀了我吗,替你父皇报仇?或者是将我交到刑部,让百官审理,最好也给我个凌迟之刑?还是那我做人质,去要挟我爹爹花穆和皇甫无双?”她淡淡问道,一句比一句凌厉。

    姬凤离淡淡瞥了她一眼,忽然转身出去了。

    他走了!

    花著雨苦涩一笑,他很冷,很累,转身靠着墙边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歇息。

    牢房内静悄悄的,片刻后,有脚步声走来走去。她也懒得去看,她知道,她目前出不了天牢,姬凤离不会放她走。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内终于寂静下来,她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耀目的红。他以为做梦,闭上眼,再次睁开,还是一片红彤彤的。

    整间牢房,已经被大红色帷幔围了起来,屋正中,放着一张床榻,上面铺着大红色鸳鸯戏水的锦被,床头的几案上,龙凤烛台燃烧的,是两支龙凤红烛。转瞬之间,牢房已经被装扮成了洞房。

    姬凤离将牢房的大门紧紧关上,回身笑望着她,眉眼弯弯,琼光摇曳。

    花著雨在他的笑意下,向后缩了缩。他的父皇刚刚薨了,宫中多少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却留在这里,将她的牢房布置成这样子要做什么?

    国丧期间,百姓不得嫁娶,妓院乐坊不准唱曲奏乐,家家户户门前要挂白幡,可姬凤离却将牢房布置成了洞房。

    “姬凤离,你这是做什么?”花著雨冷声问道。

    “宝儿,你忘记今夜是什么日子吗?”姬凤离柔声说道,伸指一扯,他身上白色的孝服便如云朵般飘落,露出了里面始终不曾脱下的大红喜袍。

    她自然不会忘记今夜是什么日子,但她依然不可置信地说道:“姬凤离,你父皇刚刚薨了!”

    “那又如何,他早晚会薨的!”他低低说道。他心中不是不难过的,可是,人已经去了,难过又有什么用?遵守那些俗礼又有何用?

    他伸手端起几案上的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顺着杯沿吹了一圈,白玉无瑕的脸,被蒸腾的雾气笼罩,好似浸润过的水墨画,眸亮唇红,眉睫乌黑。

    “你不是以为我是凶手吗?”花著雨静静说道。

    “你也是我的妻!”优雅的带着磁性的声线,慵懒地在牢内响起。

    “我不是,你滚!”花著雨冷声说道,他以为他并不相信她是凶手,却没想到他还以为她是。

    “宝儿,喝点茶!”他端着茶盏,缓步走到她面前,将茶水送到她唇边。

    花著雨一挥手,手上戴着的锁链一甩,便将茶盏击碎,掉落在青石地面上,溅了姬凤离一身。他拂了拂衣角,站在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

    花著雨恻眸躲开他深邃魅惑的目光,凝视着地面上斑驳的青石出神,眼前有黑影压了过来,她一侧头,躲过了他的吻。他轻轻一笑,伸手掬住她的下巴,将脸转向他,“宝儿,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妻,今夜是我们的洞房之夜。”他将唇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温柔的语气里,去深埋着令人不易察觉的犀利。

    他毫不客气地俯身狠狠吻住她,他的唇舌带着野蛮的掠夺,凶悍如一头猛兽,狠狠撬开她的唇齿,狂肆袭略,像是拼命宣泄着什么。

    花著雨手上还带着锁链,根本无法挣脱他。他索性不再挣扎,如死鱼一般躺在床榻上。既然挣不过他,那他总可以漠视吧!

    察觉到他的僵硬,姬凤离俊美的脸上显出一丝凄然,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他的吻游移到她的耳畔,低低说道:“宝儿,我不容许任何人用任何的方法从我这里将你抢走,更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叛臣之女也好,前朝余孽也好,爱我是假的也好,我只要留住你,留在我身边,给我生个孩子,这样你就不会走。”他霸道得不容人有一丝抗拒,语气那般不可一世,仿佛天生的王者,一字一句,令她的心又痛又乱。

    一夜纠缠,他几度带她攀入到极乐天堂,直至她累得陷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隐约听到他在耳畔柔声说道:“花著雨,记住,你是我姬凤离的妻,就算你心中有别人,我也势必会让你忘掉他。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若上天,我绝不入地,我若入地,你便决不能上天。你在哪了,我会跟到哪里,但我在这里,你便决不能走。”缱绻的声音,带着笃定,如同魔魅般在她耳畔一遍遍反复着,似乎要刻入她的脑海,永生不能忘。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花著雨这个名字,却是这样凌厉的宣誓。

    翌日醒来,他早已离开,她手上的镣铐不知何时已经褪下。脸颊边似乎还残留着他亲吻的温热,在她起身的瞬间,消弭在牢房阴冷的空气里。

    他的爱就是毒,而她早已毒入膏肓。

    他不肯放过她,就算她是前朝余孽,就算他爹爹花穆起兵造反,他还是要留她在身边。可是他不知道,她又何尝想离开他。

    只是,在这世上,总是有一种悲哀,叫做现实,将你的美梦打碎,零落一地。

    风隐天下 正文 158章

    牢中的日子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平静,他并未受到任何刑罚,就连走形式的审问都没有,姬凤离把她下到牢里,只不过为了在百官面前做个样子。好在她是赢疏邪这个秘密,并没有什么人知道,所以平、康和泰一切都好,并未受到她的牵连。这三个人也不知为何,竟然似乎很信任姬凤离不会伤害她,倒是放心让她在牢里待着。

    这些天花著雨也很平静,她不知姬凤离到底要将自己关押多久,反正暂时也出不去,索性就在这里安然地待下去。

    姬凤离还将弄玉也拍到了老钟来照顾她的饮食,由于她的身份特殊,以及姬凤离的照顾,所以牢中日用之物一样不缺。每日里她都是在椅子上静静坐着,饮一杯清茶,捧一卷诗词,以此消磨这牢中的漫漫时光。

    姬凤离不管白日里朝政如何繁忙,每到深夜她歇下后,他都会到牢中来看她。她是知道的,但每次她都装作不知道,兀自假装睡得很沉。

    夜夜复夜夜,他都坐在案前的椅子上,她已经不记得,两人之间到底僵了有几日了。

    这一切,弄玉都是看在眼里的,急得直跳脚,忍不住劝道:“王妃,太上皇刚刚薨了,朝中事务繁忙,王爷还每日来看王妃。可见王爷是多么在乎王妃。王妃,您总是不理王爷,您这是何苦呢?”

    “弄玉,你也认为太上皇是我害的吗?”花著雨从榻上坐起身来,定定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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