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我当时正在寻找一种致命的瘟疫!我大概认为你们是雇佣军,想获得一种生物武器!

    游艇的巨大引擎突然开始倒转,减速靠近机场的装货码头。兰登看到远处出现了那架c-130运输机毫无特征的机身,有人正在给它加油。机身上印有世界卫生组织的字样。

    就在这时,布吕德走了过来,脸色严峻。“我刚刚得知,离目的地五小时范围内唯一合格的反应小组就是我们,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援兵。”

    辛斯基双腿一软。“与当地政府的联系呢?”

    布吕德显得很谨慎。“还没有。这是我的建议。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具体位置,因此他们也爱莫能助。再说,疾病控制行动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专业范围,我们可能会冒他们弄巧成拙的风险。”

    “primum non nocere。”辛斯基点点头,低声说出了医学伦理学的重要规诫:首先,不造成伤害。

    “还有,”布吕德说,“我们仍然没有西恩娜·布鲁克斯的消息。”他看了一眼教务长。“你知道西恩娜在威尼斯有联系人吗,可以给她提供帮助的?”

    “我不会感到惊讶,”他说,“佐布里斯特的信徒遍布各地,以我对西恩娜的了解,我认为她会动用一切资源来执行她的指令。”

    “你不能让她离开威尼斯,”辛斯基说,“我们不知道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目前处于什么状况。如果有人发现它,只需稍微触碰一下,就会让它破裂,将传染病释放到水中。”

    大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都默不作声。

    “恐怕我还有坏消息给你们。”兰登说。“那座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他停顿了一下,“西恩娜知道它在哪里,而且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什么?!”辛斯基警觉地提高了嗓门。“我想你说过还没有机会把你得出的结论告诉她!你说你只告诉她你们来错了国家!”

    “是的,”兰登说,“可她知道我们在寻找恩里科·丹多洛的坟墓。她只需在网上一查就能知道那在哪里。一旦她找到了丹多洛的坟墓……离那只正在溶解的塑料袋就不会太远了。那首诗中说,跟着流水的响声,去到水下宫殿。”

    “混蛋!”布吕德大吼一声,愤然离去。

    “她绝对不会比我们先到那里,”教务长说,“我们先行了一步。”

    辛斯基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把握。我们的交通工具速度不快,而西恩娜·布鲁克斯好像有的是资源。”

    “门达西乌姆号”在码头停靠之后,兰登不安地凝视着跑道上笨重的c-130运输机。从外观上看它好像根本飞不上天,而且没有窗户。我已经坐过这玩意儿了?兰登一点都想不起来。

    究竟是由于游艇靠岸时的晃动,还是对这架容易引起幽闭恐惧症的飞机的担心,兰登也不知道,但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他转身对辛斯基说:“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是否适合坐飞机。”

    “你的身体没问题,”她说,“只是你今天经历了一场磨难,当然你的体内还有一些毒素。”

    “毒素?”兰登摇晃着后退一步。“你在说什么?”

    辛斯基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显然在无意中说出了她原本不打算说的话。

    “教授,我很抱歉,遗憾的是我刚刚得知,你的病情不像头部受伤那么简单。”

    兰登感到极度恐惧,眼前浮现出了费里斯在大教堂里倒下时胸口肌肤的黑颜色。

    “我究竟怎么啦?”兰登追问道。

    辛斯基迟疑了一下,似乎拿不定主意如何说下去。“我们先上飞机吧。”

    83

    雄伟的法拉利教堂东面有一家皮埃特罗·隆吉服装设计工作室,多年来一直是威尼斯不同历史时期的服饰、假发和其他装饰品首屈一指的制作商之一。它的顾客名单既包括电影公司和演出剧团,也包括颇具影响力的公众人物——他们依赖这家店的专业技能为他们制作狂欢节期间最豪华舞会上的服装。

    店员正准备关门打烊,突然店门叮当一声被人推开了。他抬头望去,看到一位留着马尾辫的美丽女人冲了进来。她气喘吁吁,仿佛刚刚跑了数英里。她匆匆走到柜台前,褐色的眼睛带着失魂落魄和绝望的神情。

    “我找乔治奥·文奇。”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人人都想见他,店员心想,可谁也见不到那位魔法师。乔治奥·文奇——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总是躲在帘子后面施展他的魔法,很少与顾客交谈,而且从来不会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见顾客。乔治奥有钱有势,因而可以保留一些怪癖,包括喜欢独处。他秘密用餐,坐私人飞机出行,不断抱怨威尼斯游客泛滥。他不是那种爱热闹的人。

    “对不起,”店员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说,“文奇先生不在店里,也许我可以帮你?”

    “乔治奥就在这里,”她大声说,“他就住在楼上。我看到他的灯亮着。我是他朋友,有急事。”

    这个女人极度紧张。她自称是一位朋友?“请问芳名?”女人从柜台上拿起一张纸,匆匆写了几个字母和数字。

    “请把这个交给他,”她将纸递给店员,“请快一点。我时间不多。”

    店员迟疑地拿着这张纸上了楼,放到长长的裁衣桌上。乔治奥正弓着腰,全神贯注地在缝纫机前工作。

    “先生,”他低声说,“有人来这儿找你。她说有急事。”

    乔治奥头也不抬,一面继续干着手头的活,一面伸手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

    缝纫机哒哒哒地停了下来。

    “立刻请她上来。”乔治奥命令道,同时将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84

    巨大的c-130运输机还在爬升的过程中就转向了东南方,轰鸣着跨越亚得里亚海。在机舱内,罗伯特·兰登有一种既逼仄局促又漂泊无依的感觉——没有窗户的飞机压迫着他,脑海里不断翻滚的那些仍然没有答案的问题又令他茫茫然不知所措。

    辛斯基告诉了他,你的病情不是头部受伤那么简单。

    一想到她可能会告诉他些什么,兰登就心跳加速,可她这会儿正忙着与srs小组讨论疾控策略。布吕德在旁边打电话,向政府机构通报西恩娜·布鲁克斯的情况,时刻跟踪各方面寻找她的进展。

    西恩娜……

    兰登仍然在试图理解有关西恩娜错杂地卷入了这一切当中的说法。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那位自称教务长的矮个子男人走过来,坐到了兰登的对面。他用指尖对抵成一个金字塔形状,托着下巴,然后噘起嘴唇。“辛斯基博士要我向你补充介绍一些情况……尽量让你搞清楚目前的形势。”

    兰登想知道这个人究竟还能说些什么,可以让他对这一团混乱能哪怕稍微明白一点点。

    “我刚才说到,”教务长说,“许多事都是从我的特工瓦任莎提前抓住你开始的。我们不知道你为辛斯基博士效力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你把多少信息告诉了她。可是我们担心,如果她知道了我们的客户雇用我们所保护之物的藏身之所,她就会没收或者销毁它。我们必须赶在她之前找到它,因此我们需要你为我们效力……而不是为辛斯基博士。”教务长停顿了一下,指尖相互对叩着。“遗憾的是,我们已经摊了牌……而你肯定不信任我们。”

    “于是你们就朝我头部开枪了?”兰登怒气冲冲地说。

    “我们想出了一个计划,让你相信我们。”

    兰登一头雾水。“你们绑架并审问过一个人之后……还怎么让这个人相信你们?”

    对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教授,你了解苯二氮卓类的化学物吗?”兰登摇摇头。

    “这类药物除了其他用途外,还被用来治疗创伤后压力。你可能知道,如果有人遭遇一起可怕的事件,比如车祸或者性侵,长期记忆会让人永远感到痛苦不堪。神经科学家们如今借助苯二氮卓类药物,已经能够在创伤后压力发生之前治疗它。”

    兰登默默地听着,无法想象这场对话的走向。

    “当全新的记忆形成时,”教务长继续说下去,“那些事件会在你的短期记忆中储存大约四十八小时,然后就会转移到你的长期记忆中。服用了苯二氮卓新型混合药物后,人可以轻易刷新短期记忆……也就是在那些新记忆转移为长期记忆之前将它们的内容删除。比方说,性侵受害者在受到侵犯后数小时内服用一种苯二氮卓类药物,就能永远删除掉这些记忆,因而创伤永远不会成为她心智的一部分。唯一的副作用是她会失去人生几天内所有的记忆。”

    兰登凝视着这个矮个子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得了遗忘症!”

    教务长抱歉地叹了口气。“恐怕是的,而且是化学药物造成的。很安全,但是的确删除了你的短期记忆。”他停顿了一下。“你在昏迷中含含糊糊地说到了某种瘟疫,我们认定那与你看过投影仪中的图像有关,绝对没有想到佐布里斯特真的制造出了一种瘟疫。你还不停地念叨着一个短语,我们听上去觉得像‘very sorry.very sorry.’”

    瓦萨里。这肯定是他当时已经破解出来的所有信息。去寻找,你会发现。“可是……我还以为我的遗忘症是由头部受伤造成的。有人向我开了枪。”

    教务长摇摇头。“教授,谁也没有向你开枪。你的头部并没有受伤。”

    “什么?!”兰登本能地用手指去摸脑后缝了针和肿胀的地方。“那么这究竟是什么!”他撩起头发,露出被剃光了的那块头皮。“这是幻觉的一部分。我们在你的头皮上划了一个小口子,然后立刻在那里缝了几针。我们必须让你相信有人袭击你。”

    这不是枪伤?!

    “等你醒来时,”教务长说,“我们希望你能相信有人在追杀你……相信你处境危险。”

    “是有人在追杀我!”兰登提高了嗓门,引来了飞机上其他人的目光。“我看到医院里的那名医生——马可尼医生——被人冷酷地开枪打死了!”

    “那只是你眼睛看到的,”教务长心平气和地说,“不是真实发生的事。瓦任莎是我的手下,干这种活她可是技艺高超。”

    “你是说杀人?”兰登问。

    “不,”教务长平静地说,“是假装杀人。”

    兰登久久地凝视着对方,眼前浮现出那位浓眉大眼、花白胡子的医生倒在地上的情景,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

    “瓦任莎的枪里装着的是空包弹,”教务长说,“它会激发一个无线电控制的小鞭炮,再引爆马可尼医生胸前的一个血浆包。顺便说一声,马可尼医生没事。”

    兰登闭上眼睛,这番话惊得他目瞪口呆。“那……医院病房呢?”

    “只是一套临时道具。”教务长说。“教授,我知道这一切显得难以置信。我们动作很快,你当时又头昏眼花,因此不必做到尽善尽美。你醒过来时,看到了我们希望你看到的一切——医院道具、几位演员、一次精心设计好的枪击场面。”

    兰登感到一阵眩晕。

    “我的公司就是干这一行的,”教务长说,“我们非常擅长制造幻觉。”

    “那么西恩娜呢?”兰登问,一边揉了揉眼睛。

    “我需要作出判断,我选择与她合作。我最关心的是如何保护客户的项目不被辛斯基博士侵扰,而我和西恩娜在这一点上目标相同。为了赢得你的信任,西恩娜将你从杀手的枪口下救了下来,并且帮助你逃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等在那里的出租车也是我们安排的,汽车的后挡风玻璃上也有一个无线电控制的小爆炸装置,目的是在你逃跑时制造出最后的效果。出租车将你们送到了一个公寓,里面的一切是我们匆匆布置的。”

    西恩娜那寒酸的公寓,兰登心想。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那看上去像是用庭院旧货出售品拼凑起来的了,这也解释了西恩娜的“邻居”怎么居然会凑巧有完全合他身的衣服。

    这一切都是精心布置出来的。

    就连西恩娜在医院的朋友打来的紧急电话也是一场骗局。西恩娜,我是丹妮科娃!

    “你给美国领事馆打电话时,”教务长说,“所拨打的是西恩娜为你查找出来的号码,电话的那一头就在‘门达西乌姆号’游艇上。”

    “我没有能接通领事馆……”

    “当然没有。”

    呆在那里别动,假扮的领事馆雇员叮嘱过他。我马上派人过去接你。然后,当瓦任莎露面时,西恩娜在街对面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并且将所有剧情串联在了一起。罗伯特,你自己的政府想杀死你!你不能再联系任何政府部门!你唯一的希望就是破解出那个投影仪的含义。

    教务长和他的神秘机构——不管它究竟是什么——高效地重新给兰登设定了任务,让他不再为辛斯基效力,而是开始替他们工作。他们制造的幻觉成功了。

    西恩娜完全把我骗住了,他的伤感之情甚于愤怒。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可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了她。让兰登感到最难受的是,像西恩娜这样聪明、热情的人怎么会对佐布里斯特提出的解决人口过剩的疯狂念头深信不疑?

    我坚信一点,西恩娜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不出现某种剧烈变化,我们物种的末日近在咫尺……数学运算的结果毋庸置疑。“那么介绍西恩娜的那些文章呢?”兰登问。他想起了那张莎士比亚戏剧演出节目单,以及介绍她超高智商的文章。

    “都是真的,”教务长说。“最出色的幻觉需要尽可能多地加入真实世界里的东西。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精心布置,因此西恩娜的电脑和真实个人文件几乎就是我们手头拥有的一切。你绝不会认真想细看那些东西,除非你开始怀疑她的真实性。”

    “也不会使用她的电脑。”兰登说。

    “对,我们就是在这一点上失控的。西恩娜没有料到辛斯基的srs小组会找到这栋公寓,因此当士兵们进来时,西恩娜惊慌失措,只好随机应变。她和你一起骑电动车逃走了,并且尽量让你的幻觉继续延续。当整个任务开始出错时,我别无选择,只好与瓦任莎中断联系。不过,她破坏了协议,继续追踪你们。”

    “她差一点杀了我。”兰登说。他向教务长讲述了维奇奥宫阁楼中发生的最后决战场面,瓦任莎举起了手枪,瞄准了兰登的胸口。这只有瞬间的痛苦……可是我别无选择。西恩娜突然冲了出来,将她推过了栏杆。瓦任莎掉下去摔死了。

    教务长听完兰登的话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相信瓦任莎想杀了你……她的枪里只有空包弹。她当时唯一的救赎希望就是控制住你。她大概在想,只要她向你射出的是空包弹,她就能让你明白:她不是杀手,而你深陷于幻觉之中。”

    教务长停顿了一下,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西恩娜究竟是真的想杀了瓦任莎还是只想出面干预,我不敢妄下结论。我开始意识到,我其实并不那么了解西恩娜·布鲁克斯。”

    我也不了解,兰登同意他的看法。不过,当他回想起西恩娜脸上震惊、悔恨的表情时,他感觉她对那位刺猬头姑娘所做的一切很可能是意外。

    兰登感到自己像个漂浮物……完全孤立无援。他将目光转向窗户,渴望能凝视下面的世界,可是映入他眼帘的只有机舱的墙壁。

    我得离开这里。

    “你还好吗?”教务长关切地望着兰登。

    “不好,”兰登回答,“一点都不好。”

    他会没事的,教务长心想。他只是在试图接受眼下的新现实。

    这位美国教授神情恍惚,仿佛刚刚被龙卷风卷入空中,转了几圈后猛地摔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里,不仅得了炮弹休克症,而且失去了方向感。

    对于亲眼目睹的种种精心策划的事件,“财团”所针对的目标很少有机会搞清背后的真相,即便他们有机会的话,教务长当然也绝对不会在场看到后果。今天,他亲眼目睹了兰登迷乱的神情,而除了为此滋生的负疚感外,这个男人的心头还压着另一块石头——他感到自己对目前这场危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接受了一个不该接受的客户。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我信任了一个不该信任的人。西恩娜·布鲁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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