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我被撤销了——我得赶紧逃出这鬼地方!

    她那接踵而至的霉运看来还没个完。她选择的进入古城的路线显然已经堵死了。瓦任莎可没有心情干等,她调转车头,驶上对面狭窄的应急车道疾驰,直到望见了交汇路口的一团混乱。前方是一条环路,六条主干道在那里交汇,车行缓慢。这就是罗马门——佛罗伦萨最繁忙的路口之一——进入古城的通道。

    这里又出了什么状况?!

    现在瓦任莎看清楚了,整个罗马门路段涌入了大批警察——设了一道路障或者某种检查站。很快,她就发现了前方拥堵的源头——几名身穿黑制服的特工正围在一辆熟悉的黑色面包车周围,对当地警察发号施令。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srs小组的队员,但瓦任莎猜不透他们在这里干嘛。

    除非……

    瓦任莎咽了口唾沫,简直不敢想象这种可能性。难道兰登又逃出了布吕德的掌心?这太不可思议了;他逃脱的几率几乎为零。不过这一回,兰登依然并非孤身奋战,瓦任莎已经亲自体会过那名金发女子的足智多谋。

    一名警察出现在她近旁,他从一辆车走到另一辆车,挨个给乘客展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位长着浓密棕色头发的英俊男子。瓦任莎立即认出那正是罗伯特·兰登的新闻标准照。她的心狂跳不止。

    布吕德失手了……

    兰登还没有退场!

    作为经验丰富的策略师,瓦任莎立即开始评估事态最新的进展对她当下处境的影响。

    选择一:按规定撤离。

    瓦任莎干砸了一项教务长指派的紧急任务,并因此被撤销。假如她足够幸运,将会面临一场正式调查,然后职业生涯可能就此终止。而如果她不够走运,或低估了她老板的严酷,她有可能下半辈子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时刻担心“财团”从暗处痛下杀手。

    现在多出了第二个选择。

    完成你的任务。

    继续执行任务完全违反她的撤销协议;但兰登依然在逃,瓦任莎如今有了一个机会,去继续完成她最初获得的指令。

    如果布吕德没能抓住兰登,她盘算着,心跳越来越快,而我却成功做到的话……

    瓦任莎知道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赌注,但如果兰登从布吕德掌心里成功逃脱,而瓦任莎却及时跟进、完成任务的话,她将凭借一己之力挽救“财团”于水火之中;到那时,教务长别无选择,只能对她法外开恩。

    我将保住工作,她心想,甚至还有可能得到提拔。

    霎那间,瓦任莎意识到她未来的全部希望都系于一件关键任务之上。我必须找到兰登……赶在布吕德之前。

    这并非易事。布吕德人手众多,还拥有大量高科技监控设备。瓦任莎却是孤军奋战。然而,她掌握了一条布吕德、教务长和警方尚不知晓的信息。

    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知道兰登会去哪里。

    她拧动宝马摩托车的油门,原地180度转弯,回到刚才经过的路上。感恩桥,她脑海里浮现出北边那座桥的模样。进入老城的路可不只一条。

    26

    那并非道歉,兰登陷入沉思,而是一位艺术大师的名字。

    “瓦萨里,”西恩娜惊得张口结舌,后退了一大步,“那位将cerca trova两个词藏在所作壁画里的大师。”兰登不禁面露微笑。瓦萨里。瓦萨里。这一发现不仅给他奇怪的窘境带来了一丝光明,而且意味着兰登再也不用为是否干过什么可怕的坏事而惴惴不安……一件他需要为之没完没了地说“非常抱歉”的事。

    “罗伯特,在受伤之前,显然你已经看过投影仪里这幅波提切利的画作。你也知道画中藏有密码,指向瓦萨里的壁画。因此,你苏醒后不断重复念叨瓦萨里的名字!”

    兰登试着理清楚所有的线索。乔治奥·瓦萨里——十六世纪著名艺术家、建筑师和作家——经常被兰登称作“世界上第一位艺术史学家。”他所创作的绘画有几百幅,设计的宫殿建筑十几处,但他影响最深远的贡献当推他的拓荒之作《绘画、雕塑、建筑大师名人传》。这本书是意大利艺术家传记的合集,直到今天仍是艺术史学生的必读书。

    大约三十年前,维奇奥宫五百人大厅壁画较高处的一条“神秘信息”,即cerca trova这两个词被人发现,将留下这条信息的瓦萨里重新拉回人们的视线中。这一行小字出现在一面绿色的战旗之上,在混乱的战争场景中很不显眼。至于瓦萨里为什么要在他的壁画上添加如此奇怪的信息,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主流的观点认为这是暗示未来的人们,在壁画所在墙面后面三厘米的缝隙里,藏着一幅失踪的莱昂纳多·达·芬奇的壁画。

    西恩娜仍时不时紧张地仰头观望天空。“还有一件事我搞不懂。如果你说的不是‘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那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你?”

    兰登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侦察机的嗡嗡声再度由远及近,兰登知道是时候做出决定了。虽然还看不出瓦萨里的《马西阿诺之战》与但丁的《地狱篇》,或者昨晚自己所受枪伤有何种关联,但他终于发现面前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了。

    cerca trova。

    去寻找,就会发现。

    兰登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位银发女子的身影,她在河对岸冲他大声呼喊。时间无多!凭直觉,兰登认为如果要有答案,那一定就藏在维奇奥宫。

    他脑海里闪过一则在古代希腊潜水者中间流传的古谚。他们没有任何潜水装备,却必须深潜到爱琴海诸岛的珊瑚溶洞里抓捕龙虾。当你潜入一条黑暗的隧道,发现自己无路可退时,如果余下的那口气不足以支撑你原路返回,你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前行,游向未知……并祈祷能找到出口。

    兰登怀疑他俩就处于这种境地。

    他注视着前方花园里有如迷宫一般的道路。如果他和西恩娜能顺利到达碧提宫,并从花园出去,那么古城就在咫尺之遥,只需穿过那座世界上最著名的步行桥——维奇奥桥。旧桥上总是熙熙攘攘,可以为他俩提供很好的掩护。过了桥,离维奇奥宫就只有几个街区了。

    侦察机嗡嗡地飞近,兰登顿时感觉自己快要累垮了。想到自己并没干需要说“非常抱歉”的坏事,他对是否要躲避警察的追捕开始犹疑。“西恩娜,他们终会抓到我的,”兰登说,“可能我还是不要再逃避的好。”

    西恩娜警惕地望着他:“罗伯特,每次你一停下来,就有人朝你开枪!你得搞清楚被卷进了什么事情中。你得去看看瓦萨里的壁画,希望它能触发你的记忆。或许那幅壁画能帮你想起这个投影仪是从哪里来的,以及你为何会把它带在身边。”

    兰登眼前浮现出冷酷无情地杀死马可尼医生的短发女子……冲他俩开枪的士兵……在罗马门前聚集的意大利宪兵队……还有正在波波利庭园里追踪他俩的无人侦察机。他揉揉疲惫的双眼,陷入沉默,权衡着各种选择。

    “罗伯特?”西恩娜抬高声音,“还有一件事……本来貌似无关轻重,但现在看来有可能至关重要。”

    兰登察觉到她语气凝重,抬头望着她。

    “在公寓里的时候,我就打算告诉你,”她说,“但是……”

    “究竟什么事?”

    西恩娜咬着嘴唇,看上去忐忑不安。“你来医院的时候,整个人神志不清,并试着与我们交流。”

    “对,”兰登说,“嘴里念叨着‘瓦萨里,瓦萨里。’”

    “没错,但在那之前……在我们准备好录音笔之前,在你抵达医院的第一时间,你还提到另一件事,我记下了来。你只说了一遍,但我肯定听明白了。”

    “我说了什么?”

    西恩娜抬头望了一眼侦察机,然后目光转回兰登身上。“你当时说:‘我握着找到它的钥匙……如果我失败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死。’”

    兰登惊得目瞪口呆。

    西恩娜继续道:“我本以为你所说的钥匙就是你外套口袋里的东西,但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如果我失败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死?这句话太让兰登震撼了。那挥之不去的死亡场面在他眼前摇曳……但丁笔下的地狱、生物危害的标识、瘟疫医生。还有再度出现的那位隔着血红的河水向他发出恳求的银发美妇的脸。去寻找,你就会发现!时间无多!

    西恩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不管这个投影仪最终指向什么……或者不管你一直在努力寻找什么,它肯定都是极其危险的。这些人想要杀死我俩,这就是明证……”她的嗓音略微发哑,于是她停顿了一下,顺便整理思绪。“你想想。他们刚才在光天化日之下冲你开枪……还有我——完全无辜的旁观者。根本就没人有想要谈判的意思。你的政府已经背叛了你……你打电话向他们求救,而他们却派人来干掉你。”

    兰登盯着地面,一脸茫然。美国领事馆有没有向刺客透露兰登的地址,或者刺客会不会根本就是领事馆派来的,现在已无关紧要。结果都是一样。我自己的政府居然不站在我这边。

    兰登凝视着西恩娜棕色的双眼,看到了她内心的勇敢。我把她牵扯到什么样的麻烦里了?“我希望能知道我们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这样会有助于看清所有的一切。”

    西恩娜点点头:“不管它是什么,我想我们都必须找到它。这至少能给我们增加些筹码。”

    她的逻辑很难驳斥。那个声音仍在兰登耳边回荡。如果我失败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死。整个早晨,他不断碰到与死亡有关的象征——生物危害标志、瘟疫,还有但丁笔下的地狱。诚然,他并不能明确地说出正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但也不至于幼稚到对所发生的一切所指向的可能性全然忽略的地步:当下的情形或许涉及某种致命的传染病或者大规模生化危机。假如他的猜测没有错,那他自己国家的政府又为何要除掉他呢?

    难道他们认为我与某个潜在的恐怖袭击有关联?

    这完全说不通。肯定另有蹊跷。

    兰登又想起那位银发女子。“还有那个在我的幻觉中出现的女人。我觉得必须要找到她。”

    “那就相信你的直觉,”西恩娜说,“就目前而言,你最好的导航就是你的潜意识。这是最基本的心理学——如果你的直觉告诉你信任那个女人,那么我想你就应该照她一直告诉你的去做。”

    “去寻找,就会发现。”两人异口同声道。

    兰登长舒一口气,扫清了心中阴霾。

    我要做的就是继续向前,游出这截海底隧道。

    主意一定,他便转身四顾,观察周围的情况,试着确定所在方位。从哪条路出花园呢?

    他俩隐蔽在树下,面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几条小道贯穿其中。在他们左边,兰登远远地看见了一洼椭圆形的浅水湖,中间有座小岛,上面点缀着柠檬树和雕像。那是“孤岛”,他心想,认出了那尊闻名遐迩的雕塑,珀尔修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宙斯之子。)跨着一匹半没在水中的骏马跃出水面。

    “碧提宫在那边,”兰登说着指向东面,远离“孤岛”,通往波波利庭园的主干道——柏树林大道。柏树林大道足有两条车道宽,两旁各立着一排高峻挺拔、树龄达四百年的柏木。

    “在那儿会无处藏身。”西恩娜望着下方一览无余的林荫道,又指了指天上盘旋的侦察机。

    “你说得对,”兰登咧嘴笑了,“所以我们要走它旁边的暗道。”

    他又向西恩娜示意,这次是指向邻近柏树林大道入口处一丛茂盛的灌木树篱。在这堵密不透风的树墙上,有一个拱形小缺口。在缺口之外,一条狭窄的步行小道延伸向远方,那是和柏树林大道平行的一条暗道。经过修葺的圣栎树如同方阵般将暗道夹在中间,这些圣栎树从十七世纪初开始就被精心修整,以使其向内弯曲,枝叶交错缠绕,在道路上方形成一个遮篷。这条暗道的名字,“小箍圈”——“圆圈”或者“环形”的意思——源自弧形树木的树冠与圆筒的箍圈相似。

    西恩娜迅速地走到缺口处,向树荫遮蔽的通道里张望。很快,她转身面朝兰登,露出微笑。“这条道好多了。”

    她一秒钟也没有耽搁,立即钻进入口,消失在树丛中。

    兰登始终认为“小箍圈”是佛罗伦萨最宁静的景点之一。然而,今天,在看着西恩娜消失在阴暗道路的深处时,他的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希腊的潜水者——他们游进珊瑚隧道,祈祷能找到出口。

    兰登也迅速简短地默默祷告,然后急匆匆地追随她而去。

    他俩身后半英里处,在美术学院门外,布吕德特工昂首阔步地穿过拥挤的警察和学生。在他冷酷眼神的逼视之下,人群纷纷自动避让。他径直走向临时指挥点,那是负责监视的特工在黑色面包车的引擎盖上搭建的。

    “侦察机发回来的,”特工汇报道,递给布吕德一个平板电脑,“这是几分钟前的数据。”

    布吕德仔细翻看视频静态截图,看到一帧放大的有两张模糊面孔的图片时停住了——是一个深发男子和一名扎马尾辫的金发女子——两人都躲在树荫之下,隔着树冠向天空张望。

    罗伯特·兰登。

    西恩娜·布鲁克斯。

    确定无疑。

    布吕德将目光移到铺在引擎盖上的波波利庭园地图上。他们做了一个愚蠢的选择,他研究着花园的布局,不禁心中窃喜。尽管整个花园占地甚广,设计精妙,有无数藏身之处,但是它四面有高墙环绕。波波利庭园可谓布吕德在执行任务时见过的最接近天然围猎场的地方。

    他们将插翅难飞。

    “当地警方已经封闭了所有出口,”手下继续汇报,“而且已经开始彻底搜查。”

    “有新消息通知我。”布吕德命令道。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厚厚的聚碳酸酯车窗玻璃,能看到坐在后排的银发女人。

    他们给她下的药肯定让她反应迟钝——药效甚至比布吕德想象的还要强。然而,从她恐惧的眼神能看出,她仍然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看起来不太开心,布吕德想,可是话又说回来,她怎么会高兴呢?

    27

    水柱盘旋着射向二十英尺的高空。

    兰登望着水花轻轻落回地面,知道出口越来越近了。他们已经来到“小箍圈”这条树荫遮蔽的暗道的尽头,迅速冲过一块空旷的草坪后,钻进一片栓皮栎树林里。现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波波利庭园最著名的喷泉——斯托尔多·洛伦齐的海神铜像;因为海神手中握着三叉戟,它也被当地人戏称为“叉子喷泉”。这处水景就位于波波利庭园的正中心。

    西恩娜在林边止步,隔着枝桠仰视天空:“没看到侦察机。”

    兰登也没听到它嗡嗡的马达声,当然喷泉的喷水声也很吵。

    “肯定是补充燃料去了,”西恩娜推断,“这是我们的机会。走哪边?”

    兰登领着她转向左边,他们顺着一个陡坡下行。等一走出树林,碧提宫便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漂亮的小房子。”西恩娜低声赞叹。

    “典型的美第奇式低调。”他揶揄道。

    在离他们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碧提宫正面的石墙赫然耸立,向左右两边延伸。它外凸、粗犷的石砌墙体赋予了这座宫殿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令人震撼的多组重叠的遮光大窗和拱顶透光孔,更添加了其凛然的霸气。按照传统,主宫殿通常位于高地之上,这样人们从花园里只能抬头仰视它。然而碧提宫却另辟蹊径,坐落在阿尔诺河旁的一处山谷,意味着人们可以从波波利庭园俯视整座宫殿。

    这种视觉效果更具冲击力。曾有建筑师这样描绘碧提宫——它浑然天成……仿佛那些巨大的石块在山体滑坡中沿着长长的陡坡翻滚而下,然后在山谷垒成一座雅致的、堡垒般的石堆。尽管其地势低,不利防御,但碧提宫坚固的石头结构如此气势磅礴,以至于拿破仑在佛罗伦萨时亦将其选做权力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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