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节

    太快了……

    本想闪避下盘的攻击,却让腹部受到重击,玉不谢捂住胃的位置急速后退躲开一击飞踢,胃液翻涌的感觉叫他直皱眉。

    申屠谡雪的武功其实不算得上一流,但是他的轻功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缺憾,再加上那蛊惑人心的声音……

    “左边。”他轻声道,柔软的嗓音像是耳鬓厮磨的情人。

    玉不谢下意识防备来自左边的威胁,右侧的肩膀却陡然挨了一掌,玉不谢狠蹙着眉看着那个嘴角带着愉悦笑意的男子,对方的态度就像是猫戏老鼠。

    习剑者的轻功本该是不错的,但是对上这个人……玉不谢除非是在没有消耗体力的全胜时期,才能用栩柳剑法克制对方的速度。

    这个人如果不能合作,而是处在对立面,就必定是一名劲敌!

    玉不谢升起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危险感,目光也从素来的严谨变成了狠辣,手中坠絮剑受到内力的牵引,发出细微的共鸣震动。

    申屠谡雪意味深长地低笑,笑声里都似乎带着小勾子,勾得人魂魄都快飞走了。

    玉不谢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举止像是挑衅,心里的怒火也慢慢涨了起来。

    场边的阜远舟忽然猛地朝他打了一个手势——勿要恋战。

    玉不谢一愣,眼神瞬间清明,急退数步,正好闪过申屠谡雪的一掌,出了一头冷汗。

    他太大意了,竟然中了招。

    申屠谡雪见他退开,也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耐人寻味地瞥向了夙建帮那边的地盘,不过脸上也没有刚才玉不谢认为的挑衅的颜色,倒是带着三分戏谑,好似游玩一般的悠闲表情。

    暗叹一声六韵魔音委实可怕,玉不谢淡然拱手道:“申屠公子武功高强,不谢甘拜下风。”

    说罢,便旋身离了场,叫以为二人之间会有一场生死比拼的人都有一种期待落空的感觉。

    申屠谡雪倒是不介意,轻柔的声音像是丝绸一样滑出他殷红的唇:“还有哪位赏脸上来,让我纵观玉衡精深武术?”

    这般绵绵软软的语气能叫人直接酥了半边身子,尽管被一个外族人踢馆是一件面上实在不好看的事情,但是一时间哪里有人敢上去迎战,唐突了美人?

    阜远舟将目光投向少林圆孤大师那边。

    他自然是不便出面的,苏日暮也不到出现的时候,这个人的六韵魔音也许只有修心养性武功高绝的圆孤大师能够抵挡……?

    其实江湖就是个武功低微者拼武功种类,一流高手拼眼力和谁内功高深的地方,申屠谡雪轻功之高叫人眼花缭乱,内力之高足以支撑六韵魔音,即使拳脚功夫不算顶尖,可是也叫人奈何不了他。

    就在圆孤大师也在想要不要下场的时候,擂台西面的二层亭子里忽然传出了动静。

    “不若让詹某来领教领教申屠公子的高招吧。”男子低沉微哑的音线悠悠荡荡溜出了紫色纬纱的缝隙,紫危楼两位堂主——憨汉子尹旷芮和蜥蜴郑熙都站了起来,恭敬地低下了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拉拉飞了过去。

    苏日暮脑袋一歪,也好奇地往打量。

    一直安安静静的半个亭子里,慵懒躺着的人儿总算动了,伺候的侍女的两双素手柔若无骨地掀开了纬纱,身形瘦削的华服男子缓然踱步走了出来,盛夏的阳光倏然落了下来,打在他的身上,似乎不堪其扰一般,他微微不适地眯了眯眼,暖阳的碎影在那鸦翼一样浓密的睫毛上跳跃着动人的舞步。

    所有人都有一瞬屏住呼吸的冲动。

    男子伸出一只手挡了挡眼前的强光,丝滑的紫色手套裹紧了整只手,除了脸庞和略微滑落的衣袖间露出了一线雪白,全身上下就再无露出的地方,他好像真的不适应阳光,肤色都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也是极淡的颜色,唯有一头乌发,是对比鲜明强烈的浓黑,收拢在檀木发冠中。

    他着一身极为华丽的丝绸长袍,颜色是近乎于黑的暗紫,银线滚边,黑丝描就的黑色麒麟仰天长啸,从左腰一路蜿蜒至右摆,他那眉眼仿佛用工笔一笔一划细致地描绘而成,很难以用俊朗英气抑或是秀气优雅之类的词来形容,唯独留在人的印象的,是那种江秋寂寞、万古凄清的气质,遥遥一眼,就叫人生了距离感。

    同样是一身紫衣,如果说申屠谡雪是魅惑的代名词,那么这位紫危楼楼主便是神秘的写照了,他明明是站在黑暗无处遁形的阳光下,却给人一种正在置身于幽深古穴的感觉,古老的幽魂乌漆忧悒的双眸虚无缥缈一般缓慢眨动,启唇便是倾家覆国的亡灵悲曲。

    紫危楼楼主的目光终于定格在了申屠谡雪的身上,他扬了一下眉,足尖轻点,便飘飘忽忽落到了擂台上,他开口,声音微微嘶哑,像是风寒入骨没有治好一样的感觉,“紫危楼詹无伤,申屠公子,请了。”

    好一手叫人叹绝的轻功!

    如果说申屠谡雪的动作是轻灵的话,这位楼主的步伐便是鬼魅了,看得连晋在大热天里都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大有冲出去找一碗黑狗血对准那个暗紫长衣的男子泼上一泼的冲动,“这个紫危楼楼主到底是人是鬼?”

    紫危楼一直把这位楼主神神秘秘地藏起来连出个门都要严严实实包住不透半点风,该不会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不单单是连晋脑补太多,因为连宫清也有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擂台上,申屠谡雪美得碜人,詹无伤诡异得碜人,真像是……妖魔鬼怪齐聚一堂!

    不过身处其中的两人倒好似没有这种体会,遇到宿敌一般对视一笑,连阳光都骤然减弱了几分的感觉。

    连晋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这种森森的想要找道士和尚收妖的感觉是神马!?

    擂台上的两个人都没有带着兵器,刚才和玉不谢动手的时候,申屠谡雪几次用了掌、拳、指、爪,想来是样样沾了一点,詹无伤幽然地做了一个起手式,暗紫的手套滑出一抹残影,昭然是一手精绝掌法。

    擂台下面,阜远舟蹙了一下眉,冷不丁道:“詹无伤的脸是易容的。”他的易容术虽然高明叫人叹绝,但是习惯了听舟的伪装,倒是能依稀辨别出一些蛛丝马迹。

    正盯着擂台的苏日暮微微一愣,阜怀尧眉头略挑。

    “不是吧……?”苏日暮下意识道,然后再仔细地注意了一下台上那个人的样子,自然的神态和眼角眉梢流露的忧悒……

    他觉得有些惋惜了,虽然詹无伤给人一种神秘不可接近的感觉,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个人都有一种让人不忍心否认他的存在的完美。

    不过正是因为太过完美,完美到了极致就是不真实,才让人在被这个人迷惑之后,从万千思绪里抽出还算清醒的一缕,提醒自己詹无伤给人的违和感。

    不过堂堂紫危楼楼主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阜怀尧若有所思。

    等申屠谡雪和詹无伤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整个会场都一下子静寂了下来。

    不是因为太过震撼什么的,而是因为实在无法分心了。

    他们两个人在都属在轻功上造诣非比寻常之人,不动则已,一动起来便是满场飘飞,动作之快完全已经是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串串的残影,不竭力去捕捉,甚至无法看到他们究竟真正身在何方,更不用提说看清楚他们打斗的一招一式了,很多人望了片刻之后都止不住晕眩地捂住了眼睛,只能从偶尔的肉体碰撞的动静里判断些许端倪。

    不过在诸如阜远舟圆孤大师几个一流之上的高手眼里,他们的动作还是眼力所能捕捉到的,不过看的同时,他们也没办法去分心顾及其他。

    申屠谡雪的攻击就像是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绵软如水,流顺如丝,行云流水的写意中又纠缠着粘腻的缠绵,像是细密的蛛网,黏住了猎物的手脚,便不再肯松开。

    詹无伤的掌法却和他这个懒意洋洋的样子截然不同,完全无法想象他苍白的皮肤下究竟隐藏着怎么样霸道的劲力,狠辣的掌风几乎能化成刀,拉朽摧枯的凌厉,扫过裸露的皮肤,都能看到上面擦出的微红。

    苏日暮看得叹为观止,又对詹无伤的掌法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不过片刻就猛地想起来了,“子诤,这是三更催魂掌没有错吧?”

    阜远舟也看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慢慢地点头,“应该没错……三更催魂掌失传已久,若不是教中有所记载,恐怕现今早已无人记得。”

    素剑门覆灭之后,他们两个练武的热情空前高涨,刹魂魔教里收藏的有关武功的东西都被他们翻了个遍,认识也不奇怪。

    三更催魂掌的霸道简直可以和铁砂掌媲美,却又比铁砂掌恶毒上三分,对习武资质要求也极高,失传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大名鼎鼎的紫危楼楼主会一些冷门厉害的武功,倒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苏日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同样是情报头子,不过詹无伤是混江湖的,甄侦的混皇粮的,大抵会有同行相见分外眼红的气场吧,苏日暮记得他家甄美人虽然暗器一绝,但是会使剑也会用掌,苏大才子就被他用掌法折腾过几次,相较于詹无伤的狠戾,甄侦的掌法完全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细密,柔软,唯美,不见一丝杀气,掌风拂过脸颊,就像是江南缱绻的烟雨温柔地吻过,恐怕连脖子被拧断了也无所察觉。

    苏日暮几次都觉得甄侦的掌法看起来眼熟,但就愣是想不起来是什么。

    也许有空可以去请教一下这位紫危楼楼主……

    苏日暮肚子里打起了歪主意,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家甄美人会不会抓狂或者自家好友会不会暴走——这位楼主大人可是身份不明的危险人物呢~~~

    激烈的缠斗足足维持了一盏茶时间,两人毫无征兆地陡然分开,分别落向擂台的两侧,气息带上了一丝的不稳,对于两个形象近乎妖魔的人来说可谓是异常罕见。

    紫危楼的堂主尹旷芮和郑熙都流露出了些微担忧之情,似乎鲜少看到自己的楼主动手到这种程度。

    顶尖的轻功和势当力敌的对手就代表着体力的剧烈消耗,阜远舟也不意外这种情况的出现,不过他有些不确定,到现在为止申屠谡雪还没有动用六韵魔音,要是真的用上的时候,不知道这位号称江湖第一情报组织的头子能不能扛得住六韵魔音的侵蚀。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申屠谡雪和詹无伤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又再一次毫无征兆地身影交缠起来,比起之前的试探,这次绵延不绝的对掌声碰撞声夹杂着内力的对峙喷涌开,白热化的进展叫不少围观的人瞪大了眼唯恐错过一丝精彩的场景——即使他们完全看不清两个人的出招。

    申屠谡雪悠然如闲庭信步的嗓音交织在其中,犹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般飘渺,甚至有种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声音的错觉,“三更无常催魂,五更阳世不留,三更催魂掌,阎王判命书,没想到居然还流传于世,詹楼主乃有福之人。”

    最后几个字是贴近詹无伤的耳朵说出来的,一个字音兜兜转转了十八个弯子,连成一串淅淅沥沥砸在了耳朵里,滚进了人心里,连在擂台上的人都觉得这个魅人入骨的男子好像趴伏在自己的背上对自己轻轻耳语,恨不得将这个人抱在怀里揉进骨血里才难止住那股子被挑起的干渴感,何况是近在咫尺的詹无伤?!

    可是事实上詹无伤在一瞬是没有动弹,好像僵住一般任由那双高山雪女一样晶莹如雪的手柔若无骨地缠绕到自己肩膀上,幽幽的体香缭绕在鼻翼四周,那只手暧昧地隔着暗紫长袍滑动过他的颈窝——只要微一用力按下去,他的琵琶骨就能粉碎个彻底!

    就在申屠谡雪嘴角笑意扩大的一刹那,一股强烈的剧痛感却骤然袭击了他的手臂,原来是詹无伤猛地箍住了他落在面前的手,一个旋身狠狠将他甩了出去!!!

    落地的动静连擂台的地面都没有惊动半分,暗紫的层层袍衣顺着微蹲缓冲力道的动作如同堆叠的云彩一样一圈圈铺开,詹无伤立定之后就站直了身子,眼睛耐人寻味地看着被甩出去的那抹紫影轻轻巧巧用脚勾住擂台的柱子打了个旋儿荡了回来,单膝着地重新落回擂台上。

    申屠谡雪单手扶住那只脱臼的手腕,用力一推,“喀拉”一声就将错位的骨头送了回去,他抬起头,阴柔的面孔上没有丝毫生气或者疼痛的神态,只是轻轻柔柔地道:“詹楼主果然乃人中龙凤,申屠服了。”

    这般无害绵和的语气,简直能叫欺负了他的人心疼惭愧到恨不得剖腹自尽以死谢罪。

    可惜詹无伤也不知是不是的确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辈,无甚波动地望了他一眼,带着紫色手套的手随意弹去来了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吐出两个字:“承让。”

    ——当真硬邦邦砸在地上都能弹起来蹦跶两下的语气。

    申屠谡雪不但不生气,反而一下子轻笑出声,眼睛水盈盈的几乎能用波光粼粼来形容,“能有詹楼主这样的对手是申屠的福气,希望——有机会再战。”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翩然离了擂台。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霎时间掌声如鸣,四座叫绝,几乎把会场掀了个翻。

    詹无伤独自站在擂台上,没有丝毫喜悦的表情,只是细致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手套,确定没有因为刚才剧烈的打斗而弄破之后才满意地作罢。

    苏日暮皱眉,“他就是来玩玩的?”虽然是暂时落于下风,但是其实胜负还没完全分出,申屠谡雪这么轻易就松口说服了,真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随便,难怪詹无伤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高兴得起来才怪!

    不过詹无伤这么耐得住六韵魔音的诱惑,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刚才他还下意识闭了一下听觉呢。

    阜远舟见他已经不像早上来的时候那么如临大敌地坐着,而是渐渐恢复了本性,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也不枉费他布置下了那么大一个计划。

    他就怕苏日暮的神经绷得太紧了,还没大仇得报,自己就先把自己拖垮了,赔上自己去报仇,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没等阜远舟把念头转完,苏日暮忽然就用放在膝盖上的画轴戳了戳他,“我说,你的计划到底进行到哪里了?”

    语气里显然带着纳闷,原本他才是素家土生土长的长子,这会儿反而要靠阜远舟来打理一切,他真心有些觉得自己这些年委实混吃等死太过于颓废了,不然也不至于想要出力也无从下手。

    阜远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目间很是平静,压沉的声线带着他一时所不能明白的复杂,“闻离,这不仅仅是素剑门和武林白道的恩怨,更是刹魂魔教和宿天门的恩怨。”

    所以,我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刹魂魔教也不能,同样的,你也无法拒绝刹魂魔教在其中搀和的一脚,因为当年死去的人不仅仅是你的亲人,更是刹魂魔教所有人的至亲好友。

    血债血偿,他们所失去的,所承受的,总有一天会用另一种方式还回到他们身上。

    也许报仇并不是一件快意的事情,但是有的时候你总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些悲伤、痛苦、仇恨、绝望,并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浅。

    爱情和仇恨,永远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罂粟之毒一样的存在,沾上了就脱不了手,不是么?

    擂台上,又有几个人不怕死地上去了,无一不例外地被脾气似乎不太好的詹大楼主用对待申屠谡雪同样的方式把人丢了下去。

    又一个倒霉鬼被丢下来发出叫人汗毛倒竖的惨叫声,看热闹的人里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拯救了一下这会儿的冷场。

    “美人儿这般脾气不好,对身体可没有好处哦~~~”

    可惜一出口,整个被盛夏阳光笼罩的武林大会现场立刻刮起一阵朔朔寒风,就是没有几只乌鸦应景地“嘎——嘎——嘎——”飞过罢了。

    苏日暮想,这个口气正是耳熟到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啊……

    阜远舟的一张俊脸刷拉拉黑下去一片,一把火在心头烧啊烧,恨不得从心口一直烧到西边那儿去,最后把某个人烧成渣渣!

    阜怀尧又有了扶额的冲动。

    再看向擂台西面,遮阳华盖下,紫檀桌椅边,一身白色笼纱长袍的年轻男子眉目邪美,端着青瓷的杯子,可不就是天下宫宫主、刚才胆大妄为掐了一把天仪帝陛下的脸的阮鸣毓么!?

    围观的一众人等都用一种看天外来客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这个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贵族式纨绔子弟气息的白衣男子——原来天下宫宫主是个色胆包天的花花公子啊……

    难怪天下宫一直以来这么低调,一定是担心这个不靠谱的宫主招惹了太多桃花债导致天下宫的名号完全不复辉煌吧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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