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阜怀尧的眼神淡淡的,酝着风雪酝着寒冰,就是看不见有人的感情,偏生在提到那人时微不可见地一软,“哪个皇帝会不想重用远舟这样的人?”贤能出山,志士安国,可遇不可求。

    这种好像除了江山和阜远舟其他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眼神终于激怒了阜崇临,他豁然站了起来,手里的茶杯猛地砸在了地上,眸子里迸溅出激烈的火光,“那我比他差多少?!又比你差上多少?!”

    有一片破碎的瓷片砸在了阜怀尧脚边,滴溜溜地转动,他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自己的二弟用那可怖的声音怒吼他那些经年日久的怨恨。

    “治国安民,杀敌战场,笼络人心,权衡党派,这些你能做,难道我就不能吗?!为什么父皇不肯将皇位传给我?!明明我才该是皇后嫡子,玉衡皇朝的正统太子,你不过是一个外族的贱女人生的杂种!!!”

    “还有阜远舟那个孽障!谁知道他是不是皇家的种,偏偏父皇纵容他坐大,你也喜欢他,什么神才什么皇朝第一高手,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有什么资格得到这些东西?!”

    一开始那些还没什么,他都听惯了,只是听到后面那些侮辱阜远舟的话,阜怀尧便是眉头一皱,“崇临,你放肆了。”

    声音不大,但是寒凛肃杀异常。

    阜崇临一愣,眼里怒色微微褪了一些,慢慢冷静下来,冷笑一声,讽刺之极,“骂你你都可以全部忍下来,偏偏骂他不行么?”

    阜怀尧不语。

    阜崇临却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似恨,带着血腥的气息,“你心疼了是么?既然大皇兄如此慷慨地将这么大的弱点交到崇临手里,崇临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枉费了皇兄的一片苦心?”

    粗噶沙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更显得诡异,“大皇兄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看看我是怎么毁了你心爱的东西的……”

    大风凛冽,遽然拂乱了窗边的金黄纱幔。

    ……

    殿外,江亭幽看着一个中年汉子指挥那些神情木讷的孩子来来回回忙忙碌碌做事,折扇轻摇,掩下了半张脸的神色。

    这般精心设计,阜崇临当真是怕两个兄弟死不了。

    阜远舟……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江亭幽看向手中的折扇,上面的千山飞雪图细心保养着,依旧维持着当年画初成的模样。

    回想起当日初见蓝衣皎明的男子时的情景,江亭幽神色微微一恍惚,半晌之后,才按下心头的复杂。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能只如初见……当真是世间最遗憾的悲剧。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启碌殿

    搁在平时来说,两柱香时间真的不算什么,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阜远舟却觉得自己几乎等白了头,比赛结束的锣声一响,他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官面话,就把所有事情丢给庄若虚,在众人掩护之下赶回了皇宫。

    (ps:一炷香=5分钟。)

    宫里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在御书房外墙之外,薛定之正满脸凝重地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烦躁。

    阜远舟落到他面前,“怎么回事?”

    薛定之见是他,松了一口气,赶紧道:“殿下,方才李左相带了一个人来见陛下,之后左相便出来了,寿临公公传话说是陛下与那人有要事相商,勒令全部人不得擅自接近御书房,只是现下都大半个时辰了,下官得到通告赶了过来,可是苍鹭大人那边也说接不到里面的消息,属下们不敢擅闯……”话意未尽,已经明了。

    作为近身侍卫的护卫长,薛定之自然是认识贪狼之首苍鹭的,两人想必已经交换过消息了,才会如此焦急。

    阜远舟听罢了,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没想到李俐居然是奸细!

    堂堂左相,当然没人会怀疑他有什么不妥。

    “带上人,跟本王进去。”阜远舟自是不会在意“寿临”传的旨意,下完命令就径自往里面去了。

    薛定之立马叫上银衣铁卫跟上。

    只是御书房周围的侍卫居然全部踪影不见。

    众人正觉得奇怪,待走到御书房门前时,就已经明白其中原因。

    横七竖八的尸体摆满了一地,禁卫、影卫、宫女和太监都在其中,不是一刀毙命就是中毒而死。

    众人俱是心神大震。

    不过一墙之隔,外面的人居然完全没发现里面的杀戮,可见敌人的强大……

    阜远舟身子一晃,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恐惧,冲进了御书房。

    薛定之担心天仪帝也担心里面有陷阱,连忙带人追了进去。

    不过御书房里没有陷阱,也没有天仪帝,只有一个被点了穴满脸惊慌的寿临。

    他被阜崇临点了穴,又看到有人扮成他的样子,早就着急得不行了。

    阜远舟在御书房里找了一遍,没看到兄长,也顾不得考虑寿临有没有可能也是奸细,直接解开了他的穴道,“我皇兄呢?”

    定住太久的寿临一下子软倒在地上,颤抖着道:“恭,恭肃王爷……劫持了陛下,说是、说是在启碌殿等殿下您……”

    恭肃王?!

    阜崇临?!

    他果然没死!!!

    阜远舟瞳孔一缩,没理会已经惊呆了的薛定之众人,转身便直奔启碌殿。

    等他……既然阜崇临这么说了,就表示阜怀尧暂时没什么事情。

    不幸中的万幸。

    情况危急,苍鹭也不再掩饰身形,带着影卫追去。

    薛定之回神,立刻跟上。

    启碌殿就在御书房旁边,皇上可以召集臣子在这里议事,政事忙碌时也可以睡在这里,官员有事留宿宫中也住在此殿,因此这处做得极大,不过房间结构分布很复杂,常常叫人迷了方向。

    也正是因着做得不够合理,加上阜怀尧另设了议事殿,所以打算拆了启碌殿。

    于是此时此处无人把守,若是阜崇临想做什么埋伏,自然是容易得紧。

    所以看到大开的殿门时,众人都绷紧了神经。

    阜远舟担心兄长,又加之艺高胆大,苍鹭和薛定之拦都拦不住,结果让他打头阵冲了进去。

    带来的银衣铁卫和影卫被分成几批搜索全殿,没多久就听到机括运动声和打斗声,阜远舟心里道了一句果然如此,脚下更是加快了脚步。

    踏上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一半,就听得一阵轰隆声,脚下地面竟是纷纷坍塌!

    阜远舟眉头一皱,借着一块碎石飞身而起,顺便带上两个往下掉的侍卫,几个纵跃跳到了对面平地。

    苍鹭和薛定之自然武功不低,影卫也习惯了在屋梁上走动,只是不少侍卫都掉进下面的大坑里,幸好时间不够敌人多准备什么陷阱在坑里,他们只是需要时间爬上来就是了。

    薛定之蹙了蹙眉,留下两个侍卫帮忙之后就示意没掉下去的众人继续跟上阜远舟。

    不等众人从刚才的惊险里反应过来,屋顶便跃下一群虎人偷袭而来,他们潜伏的模样和野兽无异,阜远舟焦心于兄长,竟也一时没有发觉,差点被一爪打中要害,幸好及时抽剑一个,削了那虎人的肩膀。

    看见一只带着血的手“啪”的飞到面前,苍鹭嘴角抽了抽,暗道永宁王殿下真心凶残。

    阜远舟自然是不耐烦被他们缠住了,看一群影卫侍卫扛得住,就径自先走了。

    等几轮伏击陷阱之后,看着身边仅剩的薛定之和苍鹭,阜远舟这才明白阜崇临的意思——他要阜远舟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和他见面。

    想通了这点,阜远舟扬手止住了身旁两人的动作,淡淡道:“不用跟着本王了,带着所有人退出去接应。”

    薛定之和苍鹭一愕,还没等他们反驳,就见阜远舟眼神一凛。

    随之有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殿下真是体贴,替江某省了不少麻烦。”

    三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沉稳俊逸的男子摇着折扇从拐角处踏步出来,身边跟着两个眼神狠戾的古怪孩子。

    ——江亭幽和两个从府尹府牢狱里被劫出来的孩子。

    阜远舟冷冷地看着他,“阜崇临就是你的主子?”

    江亭幽微微一笑,只是看不出丝毫情绪,“正是。”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神色里可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

    阜远舟懒得理会他是不是对阜崇临忠心,琅琊出鞘,剑尖便对准了他,眼里像是浸了一块冰,“阜崇临在哪里?”

    江亭幽不以为意,“主子正在等着殿下你呢。”他将某个字咬重了音。

    阜远舟垂下剑,重复刚才的话,道:“不用跟着本王了。”

    江亭幽很是满意一般侧身让开了路,露出后面笔直的走廊,“请吧,殿下。”

    阜远舟毫不迟疑地往前走,在经过江亭幽身边时,那人忽然折扇掩住了半边脸,微笑着意味不明地低声道:“希望殿下好运。”

    阜远舟的脚步停都没停,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深处。

    江亭幽一个闪身,挡在了想要追上去的薛定之和苍鹭面前,唇角一弯,翛然道:“忠人之事,总得尽尽心力,还望两位莫要为难江某了。”

    ……

    漠然地将琅琊从一个孩子的心口抽出来,蓝衣皎明的男子无视那双怨毒的已经涣散了的眼,随手一抹脖颈上擦破了皮的伤口渗出的血,拖着染血的妖剑推开了最后一道殿门,穿过一重又一重轻软摇曳的金黄软纱,寂静的大殿里,他的脚步声清晰无比。

    七波人马,不知能折了多少武林高手,阜崇临当真看得起他。

    在大殿最深处,他终于停了下来,束发的乌金发冠早已脱落,一袭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前,有些许从面颊两畔垂下,略长的额发下是萧疏丰峻的五官,极是俊美,只是此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让人觉得那轮廓锋锐凌厉。

    微微抬眸,那一瞬,杀人未散尽的利气自眼中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如他出剑时的气势一般,带着斩断一切的凌厉霸气,连呼吸都能感觉得到剑的气息。

    殿内,只有两个人。

    一人周身冰寒赛雪欺霜,一个面如刀刻眼神狠戾。

    阜怀尧,阜崇临。

    除了阜博琅,阜家剩下的三兄弟都到齐了,呈三角之势,一如之前帝位之争时的三足鼎立。

    阜崇临早知他已经进来,也被那道目光扫视了一边,呼吸微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好久不见,三弟别来无恙吧。”那语气,好像上次临别前送自家弟弟一杯毒酒的人不是他似的。

    即使听到那粗噶的嗓子也不意外,阜远舟无可无不可地看他一眼,声音听不见起伏,“二皇兄的见面礼如此厚重,远舟想有恙也不行了。”

    阜怀尧放下手里已经冷了的茶,唤了一声他的名,问:“远舟,尚可安好?”

    他自然是看到了自家三弟身上的血和伤口。

    听得他开口,便知阜怀尧无事,阜远舟松了一口气,看向他时眼中利气已散,摇头,“皇兄不必担心,那些宵小远舟还不放在眼里。”

    阜怀尧听罢,颔首。

    两人这般置阜崇临如无物,阜崇临站了起来,不怒反笑,“皇朝第一高手,好大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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