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怀着这种难言情绪,二人和屋内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主子不言不语的默然挖着,吃着,反正这个屋子这个院子是乏人问津,时间有一大把,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可以慢慢的耗……

    卯时一刻,翠枝和小曲子就赶紧进屋伺候着张子清起了身,今个可是给福晋请安的大日子,这可是他们主子卧病数月来的第一次,可耽误不得,要是让人逮着了把柄挑了刺,那怎该得了?

    主子的头发柔韧又黑亮,滑不留手的,握在掌心里还真让人爱不释手。翠枝巧手几个打绕,给主子梳了个精致的两把头,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支通体莹绿的玉簪子,镂空雕莲花的簪子挂着细碎的银衔环流苏,随着主子的一举一动轻轻款摆,衬着主子丝滑如黑绸缎的发,格外的好看动人。

    现在张子清的肤色虽然算不上肤若凝脂,但趋近正常的肤色倒也白皙,加上病后初愈身体迅速瘦弱,衣裳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给人一种风一吹人就倒的错觉,倒别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态。

    见到主子这样病弱的美人,爷一定会心疼,会心动吧。以上是翠枝的心理活动。

    张子清若知道一定会好心纠正她错误的观念,青年时期的四阿哥喜欢的是□姿态妖娆面容娇媚的女人,如宋氏、李氏就是代表人,中老年期的雍正喜欢的才是病弱的女人,典型代表,小年糕。所以,哪怕是正确的类型,在错误的时间点遇到,那也是起不了什么火花滴,妹纸,你丫想多了。更何况,她丫的是病弱吗?她丫的是强悍,有木有!

    张子清带着翠枝出屋了,小曲子留下来看家,毕竟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出个门还得前簇后拥的保护着,让翠枝一个人跟着去足矣,要不是缺个引路的,就算一个人去也无所谓。

    这是她第二次出院子,第一次是升了位分从侍妾院搬到了格格院,第二次就是这次去给福晋请安。

    刚进了院子,张子清尚来不及感慨福晋这里修缮的大气恢弘,就听那刘嬷嬷在那边笑吟吟的和她打招呼:“哟,张格格您来了,您大病初愈也不多躺会,这天气渐凉着呢,也亏您能来的这般早。”

    按理说这话说的也没什么毛病,可张子清听在耳眼里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她怎么感觉这刘嬷嬷阴阳怪调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嫌她今个来早了?究竟是她今个耳朵有那么点失灵,还是这老货就是这么个意思?

    眼角余光瞥过旁边翠枝,见她面色狐疑加沉凝,张子清恍然,看来这么想的还不止她一人,原来这老货还这是这个意思,嫌弃她今个早到了。

    这个时代的人脑回路果然是错乱的,连早点上杆子来献殷勤都是个错。

    “福晋待主子向来亲善,奴婢在这先代主子谢过福晋的惦念。只是奴婢主子今早才跟奴婢讲,主子多年来蒙受福晋过多恩惠,尤其是卧病这些时日,也亏的福晋厚德,汤药补品的赏赐不断,主子才托了福晋的恩典,才得以大病痊愈。早在卧床养病期间,主子就一个劲的念叨,要来给福晋磕头谢恩,要不是主子她病重下不了炕,而奴婢也因怕福晋得知心疼怪罪而在一旁规劝着,怕是主子她早就跪谢到福晋跟前。如今身子既好,哪里还肯躲懒?这不,早早的就带着奴婢巴巴赶来了。”翠枝给刘嬷嬷褔了个身,说的甚是挚诚,感恩戴德之情溢于言表。

    即将立冬的十一月清晨已经冷得打紧,张子清颤着手使劲裹了裹身上的银灰披肩斗篷,于料峭的寒风中摇摇欲坠,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厄,原来大清朝还有这等规矩,小妾病好了还得去正室那里去磕头谢恩?去磕头?磕头?尼玛,她上辈子加这辈子还从未给活人磕过头!

    对于翠枝的解释及隐晦的奉承,刘嬷嬷并不领情,老练的眼神依旧含着某种道不明的不屑,就如正室看狐媚小三似的,含沙带厉的往张子清脸上一扫而过,同时,稀疏的老眉不由皱起,这张氏不说病好了吗,怎么还是副弱不禁风的样,到了福晋院里还是这副病歪歪的,多晦气。

    “那张格格就随老奴过来吧,福晋这会也该起了身了。”说着,带着些倨傲虚指了方向,领着张子清二人沿着回廊过了穿堂,一路向西在两扇虚掩的红漆木门前停了下。

    “还请张格格暂且先候着,老奴得进去回禀了爷和福晋。”

    一句话听得张子清和翠枝猝然变色,四爷竟然也在?

    刘嬷嬷不屑的拧了声进去,心里冷哼,装什么装,不早就知道爷昨个歇在了福晋这?都是不要脸的狐媚子,要不为了来勾引爷,那你来这么早作甚?

    直到刘嬷嬷的身影完全没入了门后,翠枝才激动的凑近张子清跟前几乎语不成调:“爷……爷在里头……”主子,千载难逢的机会哟,天赐良机啊,你一定要死死的,牢牢的,抓得紧呐!

    张子清的脸早已恢复了天然木,对翠枝的潜台词永久性屏蔽。

    片刻后刘嬷嬷脸色不怎么善的出来,带来四爷和福晋的旨意,让张子清进去伺候。伺候两个字,当真是咬牙又切齿。

    遭刘嬷嬷冷眼加白眼球狠挖的张子清直叹无妄之灾,伺候的人尚未咬牙又切齿呢,被伺候的人反而先下手为强的外给脸色内诅咒了,活像被她挖了祖坟十八代。什么破事捏,是她哭着喊着求着跪着来伺候的吗?她犯贱吗?找虐吗?心理有不能对人说的疾病吗?她张子清堂堂正正一个人,健健康康清清白白一个人,被大清朝的规矩勒令着强行过来伺候已经心里头憋着屈呢,你还横挑鼻子竖挑眼浑身挑刺,还用白眼瞅人,咋滴,不满呐,有意见捏,蔑视她身为小妾的尊严呐?难道身为人家小妾是她的错米?果真从古至今,小老婆的日子都是不好过的。

    ☆、22格格不入

    刚一进屋,顿时股股热浪扑面而来,温暖袭人的屋内炭火烧的很足,与外头那寒风冷冽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个时候的天也就微微破晓,启明星还挂在东方地平线上方,屋内光线很弱,四盏橘红色纱灯挂在壁角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影影绰绰,朦胧的光线里,几个模糊的人影摇晃在烛火光晕中,隐约间或传来喁喁细语之声,张子清定了定神,眼睛准确的捕捉到前方晃动的人影,虽只是不经意般的堪堪一瞥而过,却足矣将想要看的东西精准的记了个清楚。

    以她的目力,当然看清了那围着那年轻男人打转的那李氏,以及旁侧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面带奴相的给福晋穿衣梳头的武氏,枉她还以为自个这是来早了,瞧瞧这两位罢,怕是早比她来的不下小半个时辰,也难怪刘嬷嬷一大清早的满腹的怨气。

    至于那大爷姿态伸直双臂任李氏小蜜蜂般左右伺候他的年轻男人,毫无疑问就是府内的最高领导人四爷,这算是张子清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面见她的饲主,毕竟上一次她可是全程晕着,哪里得见未来雍正大帝的真容?此刻打眼这么一瞧,面容俊不俊朗倒是其次,给她留下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双太过淡漠的眸以及那双趋近凌厉的直眉,凭的让人望而生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甩着帕子张子清低眉顺眼的上前,循规蹈矩的福身:“给爷和福晋请安。”

    四爷湛黑的眸子平淡的从张子清身上滑过,单薄的唇吐出略带沙哑的声音:“起咯吧。”

    福晋从铜花镜里悄悄瞧看四爷的神色,飞快收拾好自个的心思,转过脸看向张子清的方位,端庄的面庞挂着一团和气:“原来是妹妹来了,也有好一段时日不见了,如今瞧来妹妹倒是清减了不少。你身子可是好些了?”

    刚谢过起了身的张子清不得不再次福身:“谢福晋惦念,托爷和福晋的福,妾已经好多了。”

    福晋笑笑:“即便是看着好了那也大意不得,所谓病去如抽丝,你这大病初愈,想必身子也被掏空了大半,女儿家身子娇贵,不仔细养养哪行?刘嬷嬷,待会张妹妹回去时,你亲自去我库房挑上两支上好的参给妹妹带去,那些参都是有些年头的,用来补身最好不过。”

    闻言,李氏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而武氏渀佛没听见般动作自然的给福晋插上金流苏簪子。

    张子清不得不福身道谢,这时候刘嬷嬷在旁迟疑的小声开口:“那上百年的人参是福晋当年的嫁妆,总共不过三支而已,福晋您也是大病初愈正补着身子……”

    福晋打断她,轻叱:“我不过是风寒而已,妹妹这一病卧床数个月,可比我需要的多。”

    刘嬷嬷忙告罪:“是老奴僭越了。”

    张子清木着脸立在一旁,接下来的步骤,是不是要再次福身,抑或来个跪地磕头大跪拜,感激涕零的哭着求着贤惠大度的福晋快快收回那高贵的参,她那样卑微低贱的身份怎配用福晋的东西?

    可未等她按部就班的演下边的戏,那边惜字如金的男人终于肯开启他金贵的口:“福晋身子刚好,你这补品也不多,那几支参既然是上百年的,想必滋补效果是顶好的,就别轻易送人了,自己留着好好养着身子是正经。待会爷会令苏培盛从库房令挑些补品给张氏那边送去,福晋宽心就是。”

    一番话里的潜台词再浅显不过,那上百年人参是好东西,福晋是爷重要的人,当然要紧着福晋来用,至于那身份低微的小妾,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与福晋比起来是云泥之别,给了她用岂不可惜?

    若是这番话背着人和福晋说倒也罢了,可关键是当事人就在跟前,你却旁若无人似的说出这番刻薄的话,未免太让人心寒。即便是要说,话也可以说的含蓄说的婉转,这般的直白这样的不留情面,不知四爷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欲让当事人情何以堪?

    若是今日这番换做其他人,譬如武氏李氏之流,即便不是哭着跑开也得红了眼圈,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可这番话听在张子清耳中,她反复想的是‘刻薄寡恩’四个字。这四个大字是四爷的老爹赏他的,早在前世的时候她就弄不明白,究竟这位做了什么不入他老爹的眼了,致使康熙给他下了这么个评语?如今看来,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这位的刻薄到底是有据可循,不是无的放矢的。

    这话听在福晋心里是何等的心花怒放?福晋的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是甜蜜的,看张子清又顺眼了不少,拉过张子清又是一番嘘寒问暖,不过较之刚才,话里话外倒真诚了不少,末了,还是让刘嬷嬷片了小半个参给她,还有一些譬如血燕窝等上好的补品。

    得福晋青眼其实还是有好处的,比如今个早膳福晋特许她不用伺候,可以坐下吃饭,和那怀孕的李氏是一个待遇。至于武氏,则得偿所愿的依着四爷的身侧,欢天喜地的伺候他的爷。

    早膳很丰盛,熬得绵软黏稠的薏米粥,小巧精致的蟹黄包,清炖狮子头,淡糟香螺片,油刮刮的沙奈焖鸭块,还有几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孔府菜,比之张子清的份例不知好上多少,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可张子清却反常的食不下咽。

    吃货竟然对美食无动于衷,说起来有些吓人,可却是事实。

    她的旁边是李氏,吃不上几口就拿帕子压压嘴角,在他人瞧来是在擦拭嘴角油渍,可隔李氏最近的她却无比的清楚,李氏那是想吐却怕扫了四爷的兴而不敢吐。她的侧对面是福晋,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没见过福晋有过第二种表情,贤惠端庄的表情像是拿胶水粘在脸上般,永远不会掉下来,就连此刻吃饭,那唇角都下意识的微微勾起贤惠的幅度,这让张子清感到很诡异,有那么一刹那有种身处鬼片现场的错觉。侧上方的武氏,小手拿着葱绿的筷子,时不时的捅进她跟前的菜盘子,这盘捅完了换那盘,那筷子头搅在菜汤上的涟漪尚未平复,眨眼的功夫不到另一双筷子接踵而至。至于在场的唯一的雄性动物,如残障人士般让人伺候着吃饭,一张脸似面瘫,如他的福晋般不见第二种表情。机械般的咀嚼着食物,从他的表情中旁人无从得知他此刻正吞咽的食物,他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气氛很压抑,食不言,寝不语,他们似乎将这条戒律贯彻的彻彻底底,别说没人说话,就连吃饭都不带一丝一毫的声响。筷子不碰碗沿,咀嚼不带声音,动作轻拿轻放,吃饭慢条斯理,就连饭菜入口的频率都渀佛掐着点似的,保持一致!整个饭桌上的主调就是静,太静,静的能听的到房门外的蛐蛐叫,静的能听得到壁角爆烛心的劈啪声,静的让人压抑,静的让人窒息!

    张子清端着筷子几乎不敢下筷,渀佛自己此刻握在手里的不是筷子,而是敲钟的锤子,而桌面上的这些碟碟盘盘恰是那一口口铜钟,轻微一碰,就轩然大响,声音振聋发聩!

    格格不入是张子清此刻唯一的感觉,第一次竟萌生了种黯然神伤的情绪。就算你占据了人家的躯壳又能如何?你与这个世界终究是脱轨的,是格格不入的,思想是两个极端,于这个陌生的世界而言,你终究是个异类,看吧,你无法适应这个世界的行事准则,所以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无法融入这个世界。活在当下,思想却在彼岸,相信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此。

    虽然她不知道在这个新世界里要怎么活,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重生来的第一次,她开始正视自己的穿越,正视自己如今的处境,正视自己以后想要过的日子。这已经不是末世了,末世离她已经是上一世遥远的事情,如今的她是三百多前大清皇子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妾,不需要打丧尸,不需要争物资,所做所争的不过一个男人,需要做的就是从此以后围绕着这个男人开始斗心斗角,尔虞我诈,将毕生的精力虚耗在这些宅斗、以及后来的宫斗之中,然后踩着众女人的鲜血登上那金字塔的顶端,死后在历史的卷轴上轻描淡写的着点笔墨,某某某乃某某某的皇后……

    瞳孔深处急颤了下,这样的日子光是用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就拿这一顿饭来说,她宁愿坐在丧尸堆里,看着满地的血肉肠子闻着血腥气啃着馒头,也不愿如此刻般众女围一男如死人般吃着饭,哪怕这顿是山珍海味,哪怕是珍馐玉食。

    从福晋那里回来后,翠枝就敏感的发现她的主子有种类似悲伤的情绪。

    翠枝只当今个四爷的那番话太伤人心,相劝却又无从劝起,只能陪着主子黯然神伤。

    小曲子拉过翠枝得知事情的始末,却并未觉得是啥大事,在他看来他主子是干大事的人,不会在这种小事情上墨迹很久,给她一些时间,会想开的。

    而张子清的这种负面情绪却足足持续了一个白天,这个白天内,她奇异没有绣小蜜蜂,没进食半口,就连日常点心都没去领取,甚至连话都不说了。

    自古以来后院女人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其他女人的痛苦之上,向来能吃的张子清今个滴水未进,她们不由得影片回放,回想起今个早吃饭的时候,那提着筷子数米粒的动作,那张小脸茫然无措,泫然欲泣,一副渀佛被人抛弃的小狗般的表情,再自动脑补她此刻的惨状,后院女人的心就如夏日吃了根冰激凌,冬日喝了口热糖茶,丝丝缕缕的畅快,哪怕张子清与她们平日无仇无恨,哪怕她表现的再怎么烂泥扶不上墙再怎么于她们没有威胁,她依旧是她们的隐形敌人,谁叫她们有着共同的男人?所以她们依然会为她的痛苦而暗自窃喜。

    瞧吧,这就是后院女人的变态逻辑,若是张子清加入到在这个团体当中,迟早有一天会比她们变得更加变态。

    好在张子清没有低落太长时间,晚上进空间的时候,当看到那片肥沃的土地上,一片又一片可喜的西瓜藤连成一片,而个个肚皮鼓鼓,一溜烟的将西瓜藤都压成一个个窝的大西瓜时,张子清郁卒的情绪一扫而光!

    宝地啊宝地,她的宝贝空间竟然送了块宝地给她!

    先前不过为了销毁证据才将那些西瓜皮和种子一股脑的先扔了空间了事,不想这西瓜皮自动化作了土壤肥料,而种子却由土壤孕育,这才不过一日的功夫,竟给她孕育成一个个圆溜溜的大西瓜来了?这不是宝地是什么?

    从空间出来,张子清唤了翠枝和小曲子进来,后一想,又让他们将小喜子和翠红也叫了进来,落了锁拉好帘子,一挥手十个大西瓜绿光璀璨的一溜烟摆放在炕头。

    一人捧上两个,啃吧。

    啥,啃不完?

    呔!今晚啃不完,哪个也休得离开!

    ☆、23神奇的瓜

    体弱多病的张格格又病了,这次的病渀佛来势汹汹,就连她屋里的奴才们都跟着一脸菜色,成天的焉头焉脑如丧考妣的模样,让后院的女人不禁开始揣度开来,莫不是这张氏就快不行了?

    后院女主人乍一听闻,这还了得?火急火燎的让人请了刘太医过来,刘太医轻车熟路的将脉一把,巨汗狂下,吃了他最后的两帖药,按理说这余毒应该已经解了才是,怎的还死磕着赖在体内?莫不是他药不对症?难不成真的是他年老不中用了,连下药方子都能下错?

    明哲保身的重要一条就是死不认账,刘太医是坚决不肯承认是自个的诊断有误,只道张格格身子弱,而病邪却最是欺软怕硬,要想身子好的利索,就得一年半载的养啊。

    这话可不正戳中了后院女人的心意了?先前她们就肉痛着,这张子清病好了,后院的侍寝制度就要重新排列了,而她们每月不多的恩宠势必要硬生生的割去一部分,如今好了,你病了,你得一年半载的好生静养,都说是静养了,你哪里还能侍的了寝?你少了一日恩宠,她们这厢相对应的就多一日雨露,后院花团锦簇各种花儿竞相争媚,雨露本就少的可怜,如今能额外余出一些,傻子才会不开心呢。

    这话不仅合了后院女人的心意,也歪打正着遂了张子清的意。既然要养病,那不是意味着这一年半载不必大清早的去找虐,不必对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食不下咽?还是老话说得好啊,金窝好,银窝好,不如自个的狗窝好,哪怕人家福晋的院子修的再恢弘,屋内的摆设再奢华,也不及她小小的院子窄窄的屋子好,哪怕是那土的掉渣的青灰色布帘,哪怕是那一洗就褪色的藕荷色花账,她瞧着都觉得窝心,觉得舒坦。

    待送走了太医,送走了打着各种旗号前来探听消息的人,翠枝菜着脸色挨近她主子的跟前,苦口婆心的劝:“主子,您这样是不行的,真要隔上个一年半载,若没有赶得上选秀倒也罢了,可明个开春就是选秀的日子,到时候咱府里肯定是要塞人的,这新人一来,到时候爷哪里还能想得起主子来?这府里上下,惯是捧高踩低的多,到时候主子又该如何自处?”

    张子清正装病装的畅快,哪里能听得翠枝的劝?病秧子她是愈发的能装的得心应手了,不过也亏得先前还余上个三分毒在体内,这才有了她‘发病’的由头。看来这洗精伐髓丹炼还得照常炼,不过炼好后得暂且搁那,等她充分利用这段清净的养病日子来想好未来出路,再行处置那丹也不迟。

    小曲子虚浮着软脚掀帘入内,沙着可怜的嗓子跟着翠枝一块劝:“主子,您别嫌奴才说的粗俗,自古这后院的女人就跟那韭菜是一个道理,一茬旧的换新茬,旧人要想不被人换下去不被人踩下去,那就得争啊。主子的随遇而安是好,韬光养晦也不是错,可关键是这也得有个度,不是奴才说道,这一年半载实在是太长了,再加上主子先前将近半年的卧病日子,再这么下去,别说主子爷会忘了主子的模样,就连府里头那些眼睛长在脑门的狗奴才都会甩脸色给主子瞧,将来主子若真有个什么事,那又该如何是好?”

    小曲子小心挪近了些,把嗓音放低:“这样的例子在宫里头屡见不鲜,就拿去年永和宫里的玉贵人来说,因着和咱德妃娘娘不一条心,就被娘娘给设计了使得万岁爷厌弃,贬了位份当日就迁出了永和宫,没过多久就病死了。说是病死,那主子可知那玉贵人从来身子好好的,是如何得病去的?大冬天的内务府扣下了她的炭例,屋里能冷的结冰,连给送的饭食全都是冷的,她那院里的奴才争相使了银子托了关系调了出去,也就剩下个忠心的宫女不离不弃,大冬天的主仆二人没了炭火,只得将两床被子叠加在一起主仆二人相互依靠着取暖,一日熬过一日。主子您想,这样的天,这么死熬着,焉有不生病之理?风寒入体,要死人就更简单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药量稍微加重,人也就那么去了……宫里这样枉死的魂不在少数,可人死如灯灭,宫里头人那么多,每日没了三个五个再平常不过,即便是宫里头主子又如何?只要万岁爷记不得你了,那你与底下的奴才又何异?不过是任人打杀罢了,哪个又有闲心去管呢?”

    张子清前一刻还为自个装病的英明举动而畅快的心,被小曲子这么一说,如一盆冰块刷的倒了下来,又焉又冷又沉重。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前世传说中的八阿哥的府邸,那个郭络罗氏,传说中她杀小妾就如宰鸡仔一般,手法娴熟狠辣,连八爷都得退避三分不得阻挠。虽然她现在所处的环境不是八爷后院,她上头的女主子是素有贤明的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可万一呢?虽然历史的大方向有着它固定的轨迹,可小方向上却存在着不定的变数,万一哪天四福晋要置她于死地,要化身郭络罗氏要随心所欲一回了,拎着她要不管不顾的将她乱棍打死,那她该怎么办?不反抗就要横尸当场,反抗或许她也能逃得一命,可逃脱后呢?逃得了这阿哥所,她逃得了皇宫?一排排的御林军是干喘气的?即便她再牛x,可正所谓蚁多咬死象,架不住人多啊,就算她拼了性命逃出了宫,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与她作对的是整个大清王朝,她能杀得了一个,十个,百个前来捉拿她的人,却能杀的了千千万万整个大清朝的人?难道要远渡重洋?本就身处异世孤苦无依,难不成还要远离故土,背井离乡的去蛮夷的地方听些鸟语?

    张子清再一次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这不是法治社会的二十一世纪,更不是拳头硬就是硬道理的末世,这是个一直以来只以书面形式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封建王朝,这是个她未曾身临其境的陌生年代,这里的等级尊卑观念森严,这里的生存法则是权利为尊,这里的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们崇尚的是天命神授,皇室的尊严不可侵犯。而她,却只是这个王朝上不得台面的妾,只要权利高过她的人,就有能耐对她喊打喊杀。

    身如浮萍随水流,命比蝼蚁贱三分,这就是她如今的真实写照。

    见他们主子渐渐陷入了沉思,而面上似有所松动,翠枝和小曲子就悄悄退了出来,窝在墙根底下揉着肚皮依旧菜色满面。

    翠枝苦着脸:“小曲子,你说咱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曲子也有气无力的叹着:“难说。以往我还认为是咱主子大智若愚,欲以韬光养晦厚积而薄发,可如今瞧来……似乎主子从未有过那个念头。”

    翠枝将话在喉咙里绕了好几个圈,终是忍不住道:“其实主子以往不是这样的,主子虽人单纯了些却也是巴望着爷的宠的,往往掏空了心思想要博得爷的欢心,哪里像现在……你说,是不是主子自那事后,就开始心灰意冷了?我总觉得主子自那次小产后,就开始对爷不冷不热,可有可无了起来。从前主子恨不得一日十遍的向奴婢打听爷的事,可如今瞧着,主子似乎当没爷这个人似的,就连咱们主动提起爷,小曲子你有没有发现,主子的面上似乎都有些不耐?”

    小曲子看了她一眼:“你当我眼是瞎的,看不出主子待爷的冷淡?要不现在我急什么?”

    翠枝急恼的跺跺脚:“那你还不快想办法让主子回心转意,光急有什么用?”

    小曲子沉默了,半晌给了个勉强的笑:“或许主子自有主张吧。”

    闻言,翠枝也沉默了下来,倚靠在墙根望着紫禁城瑰丽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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