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得不到回答,林微微又道,“她是我最亲的人,在德国我就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现在她这样命在旦夕,生死难料,我心里难受,很难受。她不是李小贱,不是倪娜,不是杨森,她是我妈!弗里茨,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林微微抱着头,压抑不住的情绪倾泻而出,是那种被死神威胁的恐惧、对现实的无能为力的绝望、还有无法帮到母亲的愧疚。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出眼眶,脚一软,她一屁股坐到在地上。

    弗里茨蹲了下来,单腿跪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双眉紧蹙,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你要冷静,这样于事无补。”

    沉醉在自己的悲伤中,她胡乱地挥了挥手,“我做不到,做不到!那里面躺的是我的妈妈,弗里茨,她是我妈!!”

    他扶正她的身体,拂开她被眼泪糊了一脸的碎发,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一字一顿地道,“如果这是最后的结局,那就让她安心地去。”

    “让她去?”她怔怔地望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摇着头,尖声道,“不,不行。我不舍得,不舍得她就这样离开人世。”

    见她情绪激动,弗里茨忙伸手抱住了她,“嘘,微微,安静下来。勇敢点,你以前能做到,现在也能的。”

    曾经的他是个残忍绝情的刽子手,只会杀人,从来不会安慰人。可是现在,他搜肠刮肚地寻找可以缓和情绪的话,安抚她激荡的心。

    “这个世界已经够现实、够残酷了,但至少还有妈妈一路陪着。现在我一无所有了……”

    他飞快地接嘴,“你还有我。”

    林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

    对母亲的依赖和信任,是骨血相连的亲情,无意识的,却又深刻地存在。即便男女之间的爱,也无法代替。

    弗里茨知道现在这情况下,说什么都没用,她都听不进去。只能默默地祈祷,一会儿医生带来的是喜讯,而不是噩耗。

    将堵在心口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她虚脱了,却也平静了些。

    弗里茨轻轻地抚摸她的背脊,亲着她的头发,道,“会好起来的,微微,相信我,无论现实状况怎么糟糕,都会一步步好起来的。”

    她闭起眼睛,不愿去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弗里茨叹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走到椅子前,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大忙他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她身边陪着,伤心的时候替她擦眼泪,心累的时候,给她个肩膀靠一下。

    ……

    眨眼,已是凌晨,等了足足六个小时,手术室那边还是音讯全无。

    一晚没睡,她有点头晕,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对无法预知的未来充满了惶恐。感受到她的不安,弗里茨将她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给她温暖和勇气。

    将头靠在他肩上,林微微闭目养神休息了一会儿。早上五点左右,护士台终于有了动静,听到脚步声,她顿时惊醒。

    看见有医生过来,她反射性地站起来,快步走过去,顾不上什么礼节,劈头就问,“我妈怎么样?”

    经历了长时间的手术,医生也是一脸疲惫,但他还是露出个笑容,言简意赅地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救回来了。”

    他还说了些啥,林微微根本没听见,只有那句救回来了在脑中不停回荡。担心了一整天,也伤心了一整天,做了最差的打算。没想到,上帝手下留情,给他们放了条生路。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喜极而泣,生和死真的只是一线之隔啊。

    自从接到医院电话,她的神经就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直到现在,才得以松气。情绪波动太大,刚才就有点头晕,现在眩晕的感觉更厉害了。天旋地转的一阵眼花,幸好旁边有人扶了她一把。

    医生见她脸色不佳,便道,“你母亲暂时脱离了危险期,你们可以先回家。”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母亲?”

    “一会儿我们会将她转到重症监护室,在这期间,有特定的探病时间,你们到时再过来吧。”

    送走医生,林微微还是浑浑噩噩的,大脑乱成一团。这两天发生的意外,就像是场突如其来的恶梦,叫人措手不及。而更令人惊恐的是,她觉得自己沉浸在这个恶梦中,始终醒不过来。

    她深吸了口气,道,“我去洗把脸。”

    弗里茨见她精神萎靡,摇摇晃晃地向厕所走去,好像随时会摔倒似的。他不放心,便抬脚跟了上去,一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我没事。”她回头笑了笑。

    弗里茨也不和她多罗嗦,干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道,“我带你回家。”

    这里毕竟是公共场所,见有人望过来,林微微怪不好意思的,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低声道,“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收紧了手臂,不给她反抗的余地,一脸严肃,“再逞强,别怪我劈晕你。”

    她撇了撇嘴,没再坚持下地。双手抱着他的颈子,闭起双眼,长长地舒了口气,道,“那你抱得安稳些,让我先睡一觉。”

    *****

    蔡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终于捡回了一条命。最后一次手术很成功,脑血管中的栓子已经被彻底清除,幸好她的体质过硬,躺了四天,终于醒了。

    她能睁眼,也能听明白别人在说什么,但自己还不能开口说话,毕竟伤的部位是大脑。要完全康复,恐怕少不了一段时期的治疗。但不管如何,活着就是希望。

    过了十多天,蔡英的病况逐渐稳定下来,血压心跳等也都恢复正常,终于可以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了。

    这场意外来得突然,前几天老妈病危,林微微心情沉重,哪里静得下心去看书,于是就接连逃了两星期的课。逃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重返校园,才发现,艾玛,需要恶补的资料堆积成山呐。这些教授口头上对她深表慰问,但该交的论文一篇也不能少,想浑水摸个鱼都摸不到。马上就要临近毕业了,日子不好混啊!所以,心头负担一旦卸下,立马得全身心地回归正轨。

    好在德国的医疗机制先进完善,医院里有专门的护工,不需要也不允许家属24小时陪夜,以免影响病人休息。每天探病的时间也有规定,早上9点到晚上7点,这做法虽然古板官僚,却很规整。

    林微微忙完学校的事,就跑去医院,推开妈妈的病房,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个人。定睛一看,是弗里茨,他正在削苹果。

    哦,不,正确来说是切苹果。不去皮,就这么上下左右地将苹果一切四,连果核也没去掉,就直接往老妈嘴里送。天啊,他以为这是在喂牛么?

    林微微吓一跳,急忙扔了书包跑过来,一把拉住他,道,“不行,这样要噎死人的!”

    见她将四分之一的苹果又一切四,弗里茨摸了摸鼻子,抱怨,“你们亚洲人的管道可真细致。”

    说着,随手拎起一块传说会噎死人的大苹果往嘴里一扔,三两下,吞了下去。

    林微微白了他一眼道,“所以说,我们亚洲人是上帝精心制作的,才不像你们白人,偷工减料,一个个都是大老粗。”

    “……”种族论他听多了,这版本的还第一次听到,顿时无语了。

    将他赶到一边,林微微在床边坐下,一边照顾老妈,一边问,“你怎么会来?”

    弗里茨理直气壮地回答,“来尽孝道。”

    闻言,她惊得下巴脱落,回头看他,问,“尽什么?”

    见她一脸惊愕,他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我老婆,你妈就是我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们。”

    “我妈什么时候成你妈……”说了一半才发现,这不是重点,于是半道改口道,“我什么时候成你老婆了?”

    “你接受我的戒指,等于接受了我的求婚。”

    咦,她也得了脑梗么?怎么完全记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什么求婚?”

    见她呆呆地问,弗里茨指了下她无名指上的骷髅戒,道,“我们的定情信物。”

    林微微一听顿时怒了,小样,耍她玩呢。用力拔下沉重的骷髅头,扔还给他,叫道,“滚远点,就这玩意你也好意思拿来滥竽充数!”

    弗里茨没理她,捧着戒指跑到蔡英面前,神情认真地问,“我能娶你女儿吗?”

    蔡英没法回答,林微微却在那里叫道,“不能!”

    “为什么?”

    “你的诚意呢?就算不拿钻戒求婚,那至少也要像模像样的结婚戒指,哪有人拿个玩具就想来搪塞的?一点诚心也没,你把我当什么了?随你忽悠?连求婚都这么儿戏,那今后的婚姻呢?”

    林微微越说越火大,两人隔着一张病床遥遥相对。一个在这边暴跳,另一个却在那边抠鼻望天,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全当她放屁。

    等她发完脾气,弗里茨无比淡定地说了一句,“我看见你妈点头了。”

    咩?她顿时泄气,对牛弹琴,他根本不明白!忽的一下起身,将他推到病房门口,叫道,“出去出去,别影响我妈养病。”

    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一转身,就瞧见母亲盯着自己看,林微微不由脸一红,忙安抚道,“妈,你放心,我听你的话,绝不给这小贼讨了便宜。”

    蔡英不能说话,却不由稍稍地扬起了嘴角。

    林微微拿来个枕头,垫在老妈的背后,去厕所打湿了毛巾,给她擦脸。

    “妈妈,你今天感觉如何?是不是好一点?伤口痛得厉害吗?医生给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都达标,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没多久我们就能接你回家了。”

    “对了,还有4个月,这个学期就结束了,要是找不到工作的话,我打算继续读研。妈,你觉得呢?”

    即便得不到回答,林微微还是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好一会儿,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以为是弗里茨走了又回,她不由对天花板一翻白眼,没好气地起身去给他开门。

    门一开,外面确实站着个男人,却不是弗里茨。没想到来的会是他,林微微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口。

    ☆、68第六十七章 杨森黑化

    来的人是杨森,林微微没料到他会来,不由吃了一惊。

    杨森留着胡茬,不是那种夸张的络腮胡,而是精心打理过的青茬留印。以前他给人的印象是风度翩翩的企业家,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放荡不羁的艺术家。

    听小贱说他性情大变,现在看来八卦的消息还挺准,他果然扔了以前温文尔雅的马甲,打算走花花公子路线了。他受啥刺激,微微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只不过嘴里不说穿而已。

    见她瞪着自己不说话,杨森举高了手里的百合,问,“我来看看蔡老师,可以吗。”

    来者是客,况且母亲刚从死亡线上回来,林微微不想太刻薄,坏了人品。于是,她轻点了下头,退后一步,给他让了个道。

    杨森将手中的百合花插在花瓶里,然后交给她,道,“麻烦你去装点水。”

    林微微本来不想理他,可一转眼,瞧见蔡英在向自己眨眼。既然母上这么要求,她没啥好说,不情不愿地接过花瓶,出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到瞧不见人,杨森才转回视线。他在蔡英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了句,“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蔡英身体不能动,但大脑意识还是清晰的,看见杨森进来,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的来意。

    两人恋爱的时候,杨森和这个准岳母的关系就不错,蔡英是个文化人,说话轻悠悠,不锐利却句句在点。有时候,他在公司遇上烦心事,不便和父亲说的,偶然也会找她出主意。蔡英曾一度赞赏他的才华,子承父业,也算是这一代中的佼佼者。而她最看重的一点,就是杨森的好脾气,对人宽容,不论对方穷富都能做到谦和有礼。在现今这个暴躁的社会,能做到这几点的富二代真是没几个。

    这个准女婿,她一向很看好,只可惜,人无完人。毕竟年过半百,经历了许多分分合合,蔡英的想法和他们年轻人自然不同。恋爱也许是一个人的事,但结婚相守却绝对是两个人的事,杨森劈腿固然是错,但微微自身也有问题。只不过,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一味纵容,认为这就是无条件付出的爱。结果两人缺乏沟通,缺少磨合,反而导致分手。

    杨森虽然结了婚,有老婆孩子,却不觉得幸福。用各种方法麻痹自己,出轨劈腿,喝酒买醉,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渣男,坏得彻底。折磨倪娜,也折磨自己,可即便这样,仍然于事无补。胸口的伤,赤条条的,还是存在,还是会痛。他想忏悔,想弥补,可惜世上什么药都有,独独没有后悔药。

    从张玫嘴里,听到蔡英出了意外,心里有些难过,便找了个机会前来探望。和林母说这些,不是想倒苦水,而是像个迷途的孩子过来寻求帮助。到底怎么才能走出这个怪圈子,才能挽救他剩下的人生。

    见他走投无路,困兽似的痛苦挣扎,蔡英不由在心里一声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要是他敢于面对,不去逃避自己的感情,也不至于现在步步错,一路深陷,回头无岸。

    林微微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杨森抱着头,一脸愁苦地坐在母亲床边。她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禁吓一跳,暗忖,这渣男又想干哈?

    被她两道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杨森红着眼别开脸,望向窗外。他在想什么,她不甚在意,也懒得揣摩。随手打理了下鲜花,将花瓶放回原处。

    林微微没话和他说,杨森也知趣,礼貌地和蔡英道别。她陪着母亲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天色不早,护士进来赶人了。

    “妈,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报道。”

    将东西收拾妥当,她背起包,准备打道回府。出了病房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杨森。他还没走,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她,瞧她出来,便起身迎了上去。林微微不想和他多接触,没停下脚步,直接越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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