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父皇大概也料到了什么,指着尸体肃然发问。

    “把红布掀开。”死妖孽冷然下令,目光似不经意地瞥过柳浮玥,最终落在北漠副使的脸上,“你说你们是北漠使臣,那他们又是谁?!”

    一样的魁梧挺拔,一样的刚强坚毅,若从外貌分辨,地上躺着的那几人,是非北漠臣子一眼即明。虽然他们穿的是一般的粗布麻服,衣着打扮像个农夫,然而从他们略显白皙细腻的面部肌肤上不难分辨出他们的朝臣身份。

    “他们是谁……我、我们怎么知道!”看清那几人的面貌,北漠副使不禁有些心虚,尽管八成料到了结局,却依旧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

    “呵……”死妖孽剔眉轻轻一笑,款步往前走了两步,神色晦暗莫名甚是奸诈,“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可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一招栽赃嫁祸虽然高明,可惜你们手脚不够干净,杀了人不焚尸怎么行?迟早都会露出马脚的……”似乎觉着有些可惜,死妖孽淡淡叹了一口气,继而挥了挥袖子命人呈上来一块腰牌,展示给众人看了一圈才交到父皇案前,“这几人是在城外的一个峡谷内被人发现告知本王的,本王调查之后可以证实他们的身份,他们才是真正的北漠使臣!而这块腰牌则是在他们周围发现的,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不用本王细说,大家也当心知肚明。如若有人怀疑,本王大可以请命北漠帝君再派使臣前来认领对峙……你觉得呢,七皇子殿下?”

    在看到那腰牌的一瞬,心头松开了一半的弦丝不免又绷紧三分。正如我先前怀疑的那样,这几个北漠使臣果然有问题,但那西冥奸细却是我因着天下的局势随口编纂的,我本以为八九不离十,没想到这几人……竟然是圣焰国的派来的细作!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的七皇子还在我朝为质,倘若事迹败露,柳浮玥的性命岌岌可危,就算圣焰国君再不宠爱这个儿子,也不至于如此罔顾骨肉之情吧?!

    眼下圣焰国与我镜月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时候,走这样一步棋,实在有些冒险。

    还是说……这件事他们已经策划了很久,早就互通有无了?

    “对于此事,浮玥并不知情,看靖王风尘仆仆的模样,想必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这其间或许还有什么误会。”柳浮玥倒是不慌不忙,冷峻的面容淡漠镇定,先是抬头与死妖孽对了一眼,继而转向父皇拜礼,“陛下圣明,望能彻查此事,还我圣焰一个清白,莫要被小人挑拨离间中了计。”

    突然间被莫名殃及,圣焰国使臣也是一脸错愕,立刻上前跟着附和:“是啊陛下,这些人来历不明,言行怪异,定是有人企图栽赃嫁祸一石三鸟!单凭一块腰牌,怎可轻易将罪责推在我朝头上?!”

    不等他们争辩完,那北漠使臣见事迹败露,忽而七窍流血倒在了大红色的地毯上,毫无预兆,不知是何时服的毒。

    大殿中的情势一波三折,一下子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听完柳浮玥等人的一番辩解,死妖孽也没上前反驳,可见确实是来得匆匆,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

    父皇为难地考虑了一阵,忍不住朝太后暗自投了一眼,才下决心开口主持大局:“此事干系重大,断不可草率行事。靖王,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全权处置,半月之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微臣遵旨。”

    “陛下,”柳浮玥走上前来,从死妖孽身边擦身而过,“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七皇子且说无妨。”

    “此事牵连甚广,关系到镜月与我朝的交情,微臣并非信不过靖王,只是这等事单凭一面之词总是难以服众……”

    “七皇子所言甚是。”太后开口打断他的话,不动声色地将主导权从父皇手中夺了去,“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要烦请七皇子协助靖王一同调查,七皇子认为如何?”

    “微臣定当全力以赴。”柳浮玥躬身谢礼,回身之时又从靖王身边擦肩而过,两人的嘴角皆是微微轻挑,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都要忍不住怀疑他们是在眉目传情了。

    一场狂风骤雨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我不由松了一口气,却不想有人不肯放过我,趁此机会还要往我头上踩一脚。

    “方才微臣分明听到三公主信誓旦旦说的是西冥奸细,靖王指的却是圣焰细作,不知三公主是否有什么线索?”右相那老男人撇了撇嘴边的两撮小胡子,一脸奸佞相。

    “哼,倘若本殿什么都知道,那还要你们这些臣子做什么?!早先本殿只是识破了他们是西贝货,为防止意外的发生才情急之下那样说,且根据情理推断,十有八九跟西冥脱不了关系,本殿如此作为有何不妥?切——要是靠你们这群饭桶,只怕大殿上现在死的就不是这几个细作,而是……”

    “咳咳,咳咳咳!”我说得正上兴头,母后突然重重咳了几声,我回头,便见父皇一脸幽怨地看着我。

    “哼!今日本是父皇大寿,却闹出这样的事,你们一个个都休想独善其身,待父皇寿辰一过,都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失责,免得被天下人嘲笑我镜月圣朝只养了一群既不中用还不中看的废物!”我抬高下巴朝他们冷眼横扫了一遍,随即回头对父皇眨了眨眼睛,“父皇你说是不是?”

    父皇被我挑逗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侧头朝右相望了两眼,呆愣得可爱:“……中用就行,中看……就不必勉强了吧……”

    话音才落,右相的脸瞬间就黑了一大截,看得我险些笑出声来。还没开始乐,脑门却被人重重弹了一道,死妖孽软软趴上来,双臂竟有些微微的战栗:“还笑!就知道闯祸,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26、靖王的城府

    我蹙眉:“你的身体……?”

    “无……碍。”死妖孽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忽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我赶紧扶住他:“太医!快传太医!”

    “王爷!”一边的副将见状立刻赶了过来,浓郁的眉峰深深拧紧,忧心忡忡地抓起死妖孽的手腕探了探脉搏,继而才埋怨似的瞥了我一眼,说道:“王爷才醒来不久,一听说宫里出了事就立刻赶了过来,险些伤及五脏六腑,好在王爷内力浑厚,强行压住了血气才不至于酿成大患。”

    被他这么一批,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又不是我要他来的……”

    闻言,副将当即眉眼一横,瞪了我一眼:“你!”

    我侧过脸,看死妖孽一脸苍白昏迷不醒的样子,不免有些内疚,便回身向父皇请示:“王叔身体有恙,容儿臣即刻送他回府照料。”

    父皇亦是一脸忧虑,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快去吧,好生照顾靖王,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回到公主府,死妖孽的脸色越来越差,虽然太医强调了好几遍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还是让人放心不下。我无暇顾及彦音,命人将他带回房关了禁闭,即便带着死妖孽去温泉池疗伤。半路上死妖孽一张嘴就咳了我满身的鲜血,差点把我吓个半死,慌乱得找不到手脚的时候,他却撑开眼睛醒了过来,伸手抓着我的袖子吃力地想要说话,声音却是又细又哑,根本听不清。

    我按住他的唇不让他说话,他却坚持要开口,我只好把耳朵凑过去,模模糊糊地听了三遍才听清他在讲什么。

    “死丫头,你担心我……”

    我心头微动,很是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真是小心眼!然而对上他那双明镜似的眼睛,又不免无奈,只好哄着他:“是啊是啊!我担心你,我稀罕你,我快紧张死了求你别再说话了行不行?!省点力气好好养身子吧别一口气上来就下不去了!”

    死妖孽这才弱弱地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单纯得像个孩子,全然没有方才在大殿上那种慑人的气势。说实在的,那个时候我真的有些怕他,毕竟战场上腥风血雨厮杀出来的戾气不是说无视就可以无视的,那种扑面而来倾覆而下的煞气是我所陌生的气息,即使再怎么强自镇定,也不免骇然而心惊。

    我明白,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风花雪月的男人,有着一双沾满鲜血的屠戮之手。

    温泉水虽然很舒服,但要成天在里面泡着也是会恶心的,这汪泉水的温度还算高,我便让人在上面搭了个竹床,用蒸气理疗辅助死妖孽打通瘀滞的穴位。慢慢褪下死妖孽的衣物,这是我第一次正眼仔细瞧他的身体,他的背上从肩下到腰部有一条长长的血痕,血印有些淡,不细看瞧不清楚,但看清了就免得到有些触目惊心,光看着都觉得疼。

    我伸手沿着那疤痕摩挲了一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

    死妖孽趴在竹榻上,侧着头,黑亮的发丝绸缎般铺开,尽管脸色比纸还白,看着却极为妖冶,一点也不像是气若游丝的病人,倒像是花楼里呵气如兰勾魂摄魄的妖姬。

    “那道伤口太深了,我费了很大的心思也没能弄掉,是不是看起来很丑?”某自恋狂满是耿耿于怀。

    “怎么受的伤?冲锋陷阵被人砍的?”

    “那倒不是,那时候情势很乱,为了救一个孩子,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哈,杀人如麻屠尸千里的靖王爷,也会有救人的时候?”

    死妖孽闻言微微一顿,继而浅笑着叹了一句:“再怎么铁血酷厉的人,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我轻轻一哂:“男孩还是女孩?”

    死妖孽笑得更欢了:“自然是女孩。”

    “哇,你这个禽兽,连孩子都不放过!”

    “哪能比得上你,一个公主府不知残害了多少娈童,手法变态至极令人闻之发指。”

    我笑:“可我不记得了,你介意?”

    死妖孽侧开眼,望向温泉池上那片散散漫漫的白雾:“我当然介意,可是介意又能有什么用呢……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或者说,你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

    我依旧吟着笑:“在乎自己不就好了?”

    死妖孽转头看我,目光犀利穿心,叫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你害怕。”

    “是的,我害怕。”

    “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

    死妖孽敛眉,趴了回去,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一脸挫败:“真伤心,白给你收拾烂摊子了,居然不相信我。”

    “先是假晕,再是逼伤吐血,你这么有心机,叫我怎么相信你?”

    死妖孽微微一怔,继而苦笑:“被你发现了呢……”

    我敛眉,死妖孽如今的手段,与安柏辰当初如出一辙,不是我太敏感,只是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掉。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戒掉安柏辰,不想再花三十年的时间戒掉第二个让我失望的男人。

    缓缓伏上死妖孽的后背,我垂头轻轻吻上那道略显狰狞的红痕,他是我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但我不能确定,他对我的好能持续多久。

    死妖孽轻轻一颤,继而哂然一笑:“……真傻。”却不知道说的是我,还是他自己。

    一连关了彦音三天的禁闭,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惩罚,我不担心他会自杀,如果他有这个心思,也不会苟活到现在。屏退下人,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往桌子上瞄了一眼,果然上面的盘子空空如也,点心水果一概被吃了个干净。听到我进门,彦音也没出来迎接,不知在生哪门子闷气。这几日我细细揣测了一番那天的情形,二皇兄那一杯子摔得太凑巧了,说是暗号也不为过,但在那种境况下,似乎又没有下暗示的必要?然而不论如何,他先前同我说的,无疑都是假话。

    他怨恨的一直都是父皇,也从未打算帮我,把凶器制成步摇插在我的头上,随后又取下杀人,分明是要陷害我。

    这样缜密玲珑的心思,绝然不是省油的灯,可我偏偏也是死德性,他越是这样厌恶我,我就越想叫他心服口服,甘心侍奉在我的左右。不止是他,另外那四人,我也势在必得!

    “真可惜,就差一点点了呢……”我款步走向那个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抬眼恨恨看着我的男人,扬眉笑得得意,“就差一点点,父皇就会暴毙当场,你就可以大仇得报了!”

    27、要他求我!

    “叮铃铃!叮当——”

    彦音忽然起身下了床,因为长久不进食的缘故,步子有些虚浮,摇晃着身形仓促地朝我奔来,继而一把抓上我的手臂脸色极快地换了个表情:“殿下!殿下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当初你救我,是因为舍不得我死对不对?!”清丽的声色略微有些嘶哑,模样看着甚是凄切。

    我居高而下,淡淡地看着他:“可是你背叛了本殿。”

    “我不想的……”彦音瘫软在地,半倚在我脚背恨恨傻傻地自嘲着笑了两声,“我不过是个养在府里见不得光的男宠,哪有那么多的本事算计好一切……可如果我不那么说,殿下又怎么会答应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出场呢?皇宫戒备森严,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没用啊!没错,那对步摇是我精心设计的,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从一开始,我能依靠的人就是殿下,若是殿下都不帮我,我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蹲下身,提起他的下巴看进他的眸子里:“你以为本殿失忆了就变傻了么?其他的本殿可以不追究,本殿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杀父皇?”

    “因为……”彦音咬着唇瓣,面色多了几分倨傲,看不出真假,“他是个昏君!听信谗言斩杀忠良,这样的人不配做我父亲效忠的君主!”

    我挑眉:“只是如此?”

    彦音目光凛然,清澈见底:“不辨是非枉为君!我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于我而言,皇上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勾唇笑了笑,放开他:“那真是可惜了,本殿不可能会帮你对付自己的父皇,唯一的机会也毁在了你自己手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殿下~”彦音顿然又娇嗔起来,顺势靠到我面前,一双秀气的眸子闪烁不定暧昧不明,对着我耳际咬耳朵,“皇上昏庸无能,大皇子是个什么货色殿下也见到了,二皇子生母出生卑贱也难承大统,难道殿下就……从未想过什么?”

    呵……这厮,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亏他想得到。

    我一手搂上他的腰,侧眉对他轻呵了一口气,学着他的温香软语:“你的意思是……叫本殿揽尽全天下的美男?”

    彦音乖巧地贴上来,一派低眉顺目:“凭借殿下的才智,只要殿下想要的,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呵,音儿真是会哄人,你就不怕你父亲兢兢业业守护的江山毁在本殿的手里?”

    彦音巧笑嫣然:“音儿相信殿下。”

    我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你太看得起本殿了。”

    见我翻脸,彦音即刻又换上了泫然欲泣的悲戚模样,追过来想要拉住我:“殿下——”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一笑:“不想住进地牢里,就乖乖在房里带着,不准踏出房门一步,否则……”

    丢给他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我转身走了出去,耳边却跟着传来一声幽幽叹息,纠缠不清:“音儿方才说的,殿下不妨考虑考虑。”

    篡位夺权?哼,父皇那么萌,我怎么忍心伤他。不过这朝廷也够乌烟瘴气的,后宫干政,皇帝软糯无能,太子又骄奢淫逸,老的没出息,小的也不争气,整个江山就靠大将军的雄兵和靖王的铁骑支撑起来,难怪父皇会对死妖孽如此倚重,太后显然看母后不顺眼,却也没敢多动手脚。死妖孽如今的心思还很难揣测,倘若他有那狼子野心,那接近我无疑就是为了利用我,这种心思还真是叫人心寒。

    “殿下!”

    刚一踏入门槛,房内便快步迎来一个娃娃脸的少年,眉眼倒是清秀得很,比那柳色馆中的头牌小倌还要来得水嫩,只是一身太监打扮,未免叫人可惜。我微微诧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确实不记得有见过这么一号人物,不由疑惑:“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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