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不是要动静愈大愈好么?”虞婵复又端起盖碗,“一次死谏,和两次死谏,哪个动静更大?”

    众人悚然一惊。本以为死谏已经足够大胆,原来这位夫人的想法比他们还大胆!可是这动静够了,结果呢?

    虞婵就和没看到那些目光一样,揭开盖子吹了一口。“秦姬。”她淡淡地说,却似乎掷地有声。

    伍丛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三人却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一贯想的是对秦兴思要态度强硬,不然就会被对方搓圆捏扁,但虞婵却从另一个方向想了,怀柔。而若是说有什么人能让秦兴思心甘情愿地让步,那估计也就只能是他的小女儿秦文蕙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说得动秦文蕙同情或怜悯,她说一句话,比他们喊打喊杀要有用得多。

    苏据目露喜色。“夫人,您……”有办法这三个字被他自己吞了下去。这用得着问么?看表情就知道的事情。但是樊夫人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好主意……他不由得扫了一眼昭出和吴靖,后两者脸上也露出了满意之色,但却没多少惊讶。难道这事经常发生?

    慢半拍的伍丛也终于回过味儿来,表情十分震惊。这怎么可能?!

    虞婵没什么心思看所有人的表情变化。她出来的时间有限,待太久要惹人生疑,也该回去了。这几个大臣又不是笨蛋,她说了那一句,其他细节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做。于是她又抿了两口茶,然后起身告辞了。

    而等她走了,留下的四个人才慢慢回过味儿来。樊姬知道要从秦姬那里下手,那么一开始不顾王党大臣反对、坚持要娶秦文蕙的平王,又是打了什么心思?

    是夜。

    虞婵白日里拜访了昭家几位长辈,有点乏。又想到昨日夜里秦文蕙给昭律遁了,今日肯定不会再出这种事,故而早早就吩咐安置了。只是她感觉她刚刚睡着,又被一种轻轻的脚步声惊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夜袭= =

    22第二十一章 君子协定

    来人正是昭律。虞婵白日里给死谏一事拿了主意,昭出就立即递信进来了,言语之间少不了盛赞词句。而实话说,虞婵这主意,大方向居然还和他想的如出一辙。天知道,他可什么也没对虞婵说,难道能巧合到这地步么?

    之前,他总觉得自家宠姬性子太软,谁知当下决断的时候,竟一点也不含糊么?更糟的是,明明他和虞婵都在宫里,每回还都是借着大臣通气的。心思灵巧至此,那估计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可当他的面上就装驽钝,背地里却锋芒毕露,真当他是昏君不成了么?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昭律心里越想越恼火。故而他把秦文蕙哄了回去,转头便朝岚仪殿里来了。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说不得有些咬牙切齿,暗自想着要如何和虞婵开口。这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现在虞婵明摆着不好糊弄。他本想走过去叫醒对方,又忽而想到前一夜里的那一脚,虽不愿承认,但还是很丢脸地迟疑了。一次还能说是意外,两次他岂不是要废了?

    虞婵躺在床上,眼睛眯着,但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她听出来昭律的脚步声,又听到半路停了,想必正站在门口进来之处。她被昭律从夜里吵起来绝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故而此时有些奇怪,什么时候昭律体贴到不想吵醒人了?那来干嘛?总不能是来看她如何睡觉罢?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言,屋子里一片静寂,只听得灯花劈啪之声。

    但虞婵已经醒了,那呼吸声自然清浅起来。前一次,昭律满腹心思没注意到,这次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万分小心,一听便知。“婵儿若是醒了,便起来和寡人说说话罢。”他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既然被戳破,虞婵也坐了起来,伸手拿过一边的外袍披上。她听他声音沉稳,和往日的语气完全是两个调调,就知道对方已然下定决心,准备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平日里便能知道,昭律可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故而此时认真起来,定然是有别的打算。“王上要说,嫔妾自然听着。”她起了身,自己动手剪了下灯花,这才继续道:“王上,坐下谈罢。”

    昭律见烛光在她脸上打出明灭不定的效果,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宠姬,原本准备的满腔开场白即刻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依言坐下,眼睛依旧望着虞婵,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年后,寡人便要行冠礼了。”他思来想去,弯子之前绕得够多的了,不如随便说两句,就进入正题算了。

    “恭喜王上。”虞婵点头,回话淡淡。时间到了,该动手了,她当然看得出。

    昭律看她这千篇一律的表情、听她那毫无变化的语气就觉得不大舒服。他现在毫不怀疑,若是没有其他因素,他这个宠姬要在朝里做点什么成绩出来,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在哪个诸侯国都一样。只是各种因素加起来,他现下也只能忍着道:“寡人今日听说,苏爱卿和伍爱卿已然同意你那法子,只待时日而已。”这话说得十分直接,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对方。

    “恭喜王上得到如此忠心的左膀右臂。”虞婵又点了点头道,神情语气都一点没有波动,似乎她昭律原本就没瞒着她、她什么都知道似的。

    昭律梗住了。他原本来的心思是,叫虞婵之后有什么主意直接和他说,也不必和他一样,一直藏着掖着。但是现在看情形,对方不大合作,像个陀螺,只抽一下转一下。原来昭出教训得对,人心若是一时伤了,那之后便很难补偿。他想到这里,顺了顺气,努力猜测对方可能的想法,道:“那寡人便直接说了罢。婵儿,你的才能放在这满朝文武中也毫不逊色。以后便也不用绕弯子了,有什么话,与寡人直言便可。”

    虞婵这才眨了一下眼睛,泰然迎上昭律的目光。“嫔妾什么时候没有直言进谏过了?”她换了个口气,缓和了点。昭律若是胸怀天下,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助力;但昭律是昭律,她是她,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所以她在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之前,绝不松口。

    那能一样么?昭律差一点就想拍桌子。他当然知道虞婵向来品行端正,他原先娶来的想法也就是差不多就行,但若是有更大的帮助,怎么也不能看她在眼皮子底下跑了罢?不过虞婵是聪明人,肯定不存在听不出他意思的可能性。照往日表现,虞婵定然还是帮他这边的。那现下她不应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还没说到点子上。

    昭律又想了一想。能叫他这个宠姬上心的事情不多,劝谏他是一件,上次樊穆公薨又是一件……他突然便明白了。虞婵怎么说也是樊国出来的,父王薨了,但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做国君。若是樊国那头有什么事情,依虞婵的性子,就算是做了他们越国的王后,也不见得能开心到哪里去。“寡人今年整治朝中,明年便要挥师出征了。”他声音低下去,加上这内容,在夜里听起来特别深沉,带着一股子不易觉察的杀伐之气。

    虞婵微微笑了。昭律说这句话,也就是变相承认,他之前就是在装昏君,实际上不仅知道秦兴思的野心,还满心都是征伐天下,成为霸主,就和武王的目的一样。虽然说得简单,但她已经听得很明白了。先是及冠得权,然后收了大部朝中大臣的心,再来才能放心出去。而昭律大军一出,始终站在越国这边的樊国底气就会硬上不少,打主意之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她大哥的才能,自然会将事情弄得妥妥当当的。话再说回来,她的确是在为樊国谋划,那目的也不是昭律所想的亲情所致,而是利益事关自己,绝不能出什么纰漏。

    “既如此,嫔妾便先预祝王上旗开得胜。”这大概是虞婵从开始到现在说得最有真心的一句话。

    昭律只盯着她看。虽然虞婵嘴里是这么说了,应该就是答应的意思,但他觉得,他大概以后都不能像早前一样捏得清对方的一举一动了。就比如说今夜,虞婵从头到尾都镇定得很,真是一点破绽也露不出,让他之前准备的软话都没派上用场。“于是……成交?”

    “成交。”虞婵很快应了。她帮昭律出主意,昭律保住樊国,也就是她的后路,这生意如何能不做?

    听着她爽快的声音,昭律突然有种很不妙的预感。虽然这协定达成,虞婵看起来也不是会反悔的人,往后朝中事务会好处理得多,后宫也不会出事。但他却感觉,这一句下去,他们之间有什么本来就稀薄的东西直接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

    23第二十二章 谋士大道

    虞婵终于和昭律达成协议,这剩下的年过得十分惬意。想想看,原本最大的障碍没有了,昭律自己就是个奋发图强的王上,那只要按部就班地做下来,之前那种困境不是很快就能摆脱?她这么一想,心情就不错,连带着整个岚仪殿提前过了春天,就连秦姬的正式册封仪式也没能影响到她。

    昭律生辰是在三月里。冠礼可是件大事,要做的事情本就很多,满朝文武都忙得人仰马翻,更别提更多人明里暗里的惦记。不过反正这不关虞婵的事情,她守孝这个理由推掉了不知道多少社交活动。她也不在乎她的曝光率,只帮昭律在麻烦事上讨论拿主意,闲暇时间就养花喂鱼。她有一屋子堆到屋顶的朝史野闻,又是好静不好动的性子,别人眼里独守空房的寂寞日子在她眼里真是再滋润不过了。

    昭律初见她这种清闲的态度,差点被气得肝疼。前朝暂且不说,后宫里头,秦文蕙不是蹦跶得正高兴么?连他都知道,秦文蕙明里暗里给虞婵弄了多少下马威,处处显示着自己高人一等的态度。虽然这种事,秦文蕙做得隐蔽,但宫里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就连暗地里替虞婵打抱不平的人都有了,只虞婵一个人毫无反应,该吃吃该喝喝,端得是十分惬意。

    “爱姬啊,你便一点也不在乎秦姬那头么?”昭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了,在一次虞婵给他磨墨的时候问出了口。“有些消息都传到寡人这里来了。”虽然事实上,他对人前娇蛮任性、对着他就扮温柔可人解语花的秦文蕙十分不感冒,但是有些话不适合直接说,尤其在虞婵也同是他夫人的情况下。

    虞婵眼睛也没抬,只慢条斯理地继续手里的工作。“那王上觉得,嫔妾该要如何?”

    昭律下一句话哽在嗓子里。自从他们摊了牌,虞婵表面上对他依旧恭敬得很,礼数都挑不出错来,但他总被她一句话弄得有口老血在喉头,这真的正常么?就比如说现在,一个正常的宫妃的反应难道不该是“有人想抢我的位置,我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把她压下去”这样的么?

    “若是她当了王后,这对你不是很不利么?”昭律最后还是决定来循循善诱。

    虞婵这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若是秦姬能做到王后,那也是她的本事。”她看见昭律还有再说的意思,马上又道:“嫔妾有什么时候说过,想做王后么?”她是有多傻,才会这么上赶着把自己推出去当靶子用啊?更不用说在手里的底牌还没积攒好的时候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罢?若是谨慎小心之类便罢了,但这语气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想做王后的都是傻瓜”啊?昭律瞪眼,手一重,便在面前的宣纸上落了一大团墨。他也没在乎,急忙挥手把一侧的奏折都摆开些,又问:“即便如此,婵儿,你难道是要支持秦文蕙做王后?”就算他的宠姬功利心一向不重,也不是放在这点上用的啊!他想到秦文蕙独霸后宫就要头痛了好么?

    虞婵想了想,在对方暗含期待的目光中点头道:“若是必须,也不是不能。”

    现在王党这面还在暗,若是和秦党正面起了冲突,估计是要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平白叫觊觎的外人捡了便宜。不如她先观望一阵,或是说退一步,等王党有七八分把握时再做出姿势也来得及。况且,秦文蕙升夫人快是没错,但王后的地位可是有质的区别,谁也没那么容易上位的。若是这阵风头过了,秦文蕙回过味儿来最好,回不过来也行,可以教她一下“捧杀”这个词怎么写。

    昭律先是惊讶,又见她如此镇定,稍微想了一下,也大约猜到了是什么原因。枪打出头鸟什么的,其实也能算是个有力的理由。虞婵这么说也有道理,问题其实在她的冷静上。对着朝务什么的也都罢了,这种事关己身的事情竟然也没什么嫉妒心,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样子倒不像个嫔妃,反而更像尽职尽责的大臣。

    但这怪谁呢?昭律慢半拍地意识到,他之前和虞婵定的事情中只有政事相关,竟然丝毫没提到后宫这茬。他以为这件事肯定属于默认型的,没想到现实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不由得冒出来一丝对自己思虑不周的抱怨。不过,若是他知道虞婵就是把宠姬和谋士都当成职业做、多余感情一点也没有的话,恐怕会怒火中烧。

    不过昭律现在还不知道这点,顶多就是觉得自己在宠姬心里的形象还没恢复而已。这件事的确是个麻烦,但最近除了他的及冠典礼,还有水坝遗留下来的资金人力问题,朝堂上为这两件事吵翻了天。他同时还要总理自己掌握朝中大权的计划,和秦党暗中斗智斗勇,让苏据攒下明年伐陈的粮草,事情多得焦头烂额。虞婵的事情只是其中之一,提一下看看反应也就算了,叫他天天惦记着是肯定不可能的。

    故而昭律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虞婵的想法,问题急不得,也只能在往后日子的相处里慢慢解决,便就笑道:“爱姬这也太狠了。不过爱姬可以放心,寡人对秦姬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虞婵这回略惊讶地瞥了他一眼。这件事不用昭律说她都能猜出来,因为秦兴思必倒,那秦文蕙无可避免地会被牵连。但是昭律这么说就显得有指向性了,他对秦姬没兴趣,那对谁有兴趣?她敛了敛眉毛,觉得保证的话说一半,其实也不失为一个笼络人心的大好手段。“那在苏大人和伍大人进谏之后,便由嫔妾去和秦妹妹说?”比如暗示对方去安抚秦兴思之类的。

    真是太机灵了。朝臣打头,女儿断后,秦兴思想必也会无可奈何。昭律一面点头,一面又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无力感。他是不是真的该放下面子去学点讨好老婆的招数?不然他这预定的王后就该改朝着谋士的康庄大道一路奔去不复返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某人任重道远……

    24第二十三章 意外来客

    在两边人马紧锣密鼓的准备下,昭律及冠典礼的日子近了。这代表着他将正式亲政,昭出将手里的权力逐步转给他,秦兴思也是一样。当然,这是表面上的动作,事实上他早就开始经手各色政事了。

    对于整个蒲朝来说,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天子虞墴从洛都礼仪性地派了人来祝贺,其他诸侯国各自视远近亲疏送礼。其中,樊国送了最好的官锦和百年润水白玉,还带了份小的给虞婵。

    “还是公子一直惦记着夫人。”书芹高兴道。虞婵出嫁之时,樊穆公还在世,所以她这一时激动,就把之前的称呼给叫了出来。

    虞婵略微沉吟。这三日一小送五日一大送的,估计是自家哥哥听到了秦姬升了夫人的消息,担心她在这后宫里混得不好罢?可真是上心。她翻了翻锦缎,又看了看桌上一溜儿排开去的锦盒,随口问道:“送去王上那儿的,也是这些?”

    “应当是差不多。”书芹答,又道:“听说公子还给王上送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然后在那许多个锦盒之中翻出来一只,打开来给虞婵看:“给夫人您的是这个。”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式样繁复华丽的匕首,上头嵌着各色珠玉。虞婵拿起来,沉甸甸的。再拔出一看,隐隐有金属清音,剑刃映得满室寒光。

    这里头和外头差别倒很大。想到昭律看到时会有的反应,虞婵微微眯了眯眼,笑了。“这个留下,其他都收起来罢。”顿了一下,又吩咐道:“再收拾点东西,我们去白马寺住上几日。”

    白马寺在呈都郊外,虽不是王族寺庙,但也只有达官贵族才能进去。书芹虽不觉得这地点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时间选的……王上的及冠礼眼看着不过五日到了啊!不过她也没有问,只应了下来,反正她知道她该做的就行了。

    虞婵这么做当然有原因。一是躲着秦文蕙,让她以为自己怕了,为之后的事情做铺垫;二是,只要是聪明点的国君,就该像她哥哥虞城那样,做点什么表明立场。

    放眼天下,天子式微,越魏争霸。若是要选越国,这可就是一次大好机会;等到尘埃落定再做选择可就晚了,不说荣华富贵,保住自己一亩三分地都很难。只是昭律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大好,大多诸侯国又没樊国这样的消息渠道,观望的肯定很多,说不得要派人来探听虚实。

    而白马寺,离专门接待外宾的驿站不过几里。

    正是入春时节,白马山上叶意碧绿,花团锦簇,端的是一派好风光。虞婵身份贵重,方丈给她安排的住处更是清净幽雅,别提多舒服。白马山乃呈都一景,来的外宾果然不少,以至于她只在那里住了两日,就“不经意”地听到了不少事情。

    大部分人都如她所料,举棋不定。只不过也有意外发现,这意外便来自越国的死对头魏国。虞婵发现,基本上所有摇摆不定且有一定实力的诸侯国宾客,都被魏国一个姓齐的中尉找去过。魏国的中尉是负责发现提拔人才没错,但竟然趁着这机会,挖人挖到他们越国来了么?

    虞婵第一次见识到魏国无孔不入的程度。然后她又发现,这个齐中尉说是随行来给昭律道贺的,但就连正式典礼那天,他竟然依旧在白马寺里晃悠。这让她不由得不注意到,一个中尉不应该是魏国使团里最大的官,可他也太闲了吧?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虞婵正在亭子里闲坐,手边摆着一把七弦琴。这亭子有点居高临下,视角绝佳,故而这几日她都这么做,每日换一件事情,今天装的是弹琴而已。而且,她穿了普通制式的衣裳,又嘱咐方丈不可泄露她的身份,其他人看见了她,也只当是哪个越国大臣的夫人住在这里舒缓心情而已。

    田克在花海中转来转去,看似是欣赏美景,其实正不着痕迹地往亭子那侧靠近。虞婵注意到他很久,他也注意到虞婵很久了。虞婵的容貌是其一,行为是其二,而且是更重要的其二——哪个标准的闺阁少妇能有耐心天天坐在那里看同一副风景啊?

    虞婵的琴弹到一半,就觉得前头投下一片阴影。她缓缓滑了几个音,简单地做了个结尾,这才抬头去看已经站到她对面的人。远处还看不大清,现在一看,这位齐中尉定然是货真价实的魏国人无疑。此人看起来二十六七,脸型硬朗,略带粗犷,目光锐利,如同鹰隼,是个典型的中原人。只不过她一抬头,这些气势统统都变成了温柔,好像刚才都是她眼花一样。

    ……这时代影帝怎么这么多?

    虞婵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她忍昭律已经很久了!不过同时拜他所赐,她现在面部表情也完全不代表内心情绪。

    “鄙人姓齐,单名一个天字,这几日都有幸得闻夫人精妙琴艺,故而冒昧打扰。”田克道,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脸上还挂着微笑。他有一把好嗓子,也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很懂得如何在女人面前发挥这些自身优势。“不知可否知晓,是哪家如此有福气,娶了夫人进门?”

    套话果然有一套。只不过虞婵记着他是魏国人,心里就先对他的目的打了个问号,那魅力发挥到她身上的效果顿时就跟着打了折扣。“妾身邵氏,谢过公子谬赞。”她柔声答。昭可是越国国姓,说出来立马露馅。

    田克在心里皱了皱眉。邵氏?没听说越国高官里有姓这个的啊?难道他料错了,这女子并不是谁故意安排在这寺里,等着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虽然他不大喜欢南方女子的柔弱姿态,但面前这女子,娇弱归娇弱了,倒是丝毫没显出怕来。

    有点儿意思……田克顿了顿,有心再探听几句,突然不知从哪里扑啦啦飞来一只鹞子,在亭外不断盘旋。他脸色一变,即刻便道:“希望来日仍有机会听夫人一曲。”说罢也不等虞婵回答,转头匆匆往园后走。显然早有人在那里等他,因为不多时就响起了马的嘶鸣声,有人骑马下山去了。

    虞婵前几日可以算是姜太公钓鱼,就等着人咬钩。没想到,眼看着就要成功,马上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结果半路来这一出,她有点沮丧。

    刚才发生什么了?不知道。但有一点能确定,这人绝不仅是中尉而已。

    虞婵在心里将魏国的几个官职排了一遍下来,都没筛到人,觉得最好再回去旁敲侧击一下。这也是书本没法解决的问题之一,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潜在的对手到底有多少个,更不用说看到人能对号入座了。

    人走了,戏台子也不必摆了。只是她刚起身,吩咐收琴回去,园子前头突然喧哗大起,两队全副武装的卫兵冲了进来。在他们中间,一个高冠广袖的人大步走进,隐约能看见他的衣裳是黑底红纹的式样。除了国君正装,没别的人能用这颜色搭配。

    眼看对方越走越近,后头的卫兵也越来越多,大有不搜个底儿朝天就不罢休之势,虞婵吃惊了。不是及冠礼吗?看时辰也就是刚刚结束的样子,怎么昭律就跑这里来了?她猛地回头望向后园,刚才那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看,男配才说了一句话,就被王上发现了!【喂

    25第二十四章 一山二虎

    昭律很生气。如果一定要加什么词来修饰的话,他愿意把一切表示相当程度的词都用上,不然不足以表达他被冒犯的地步到底有多深。

    虞婵告诉他,那个魏国中尉叫齐天。但实际上,魏国所有官员里面,姓齐的有,但没一个叫齐天的。这个齐天竟然拿得出这个假身份的玉牌,可见背景深厚,他们越国关卡查不出也是自然的。

    但这个齐天,竟然在他及冠礼期间明目张胆地在越国挖人!

    还是这个齐天,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他昭律的女人上了!

    昭律很想摔个什么东西来倾泻自己的愤怒,但是最终控制住了。现在又不是在朝堂,没必要故意这样做来显示他的沉不住气。

    但是同在书房的昭出觉得,他的眼睛都快被昭律给走花了。“王上,魏国使团已经离开呈都了。”当然,那个可疑人士早在昭律带着环列之尹的卫队赶到白马寺之前,就已经得到消息溜了。与这个人可能的身份相比,恐怕这才是让昭律更恼火的原因……

    昭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人的模样婵儿刚刚说过了,”他瞥了昭出一眼,“叔祖以为可能是谁?”

    昭出的脸色沉凝下来。虞婵年纪轻,又是个公主,不识得那许多人也正常;但是昭律可是跟在武王身边带大的,绝不可能联想不到是谁。或者说,就是因为知道,才提前把樊姬送回去。“魏桓公,田克。”

    “田克真是欺人太甚!”昭律就等着这一句话,手狠狠拍了一下黄花梨的桌面。这事情肯定是不能对外宣扬的,因为没有拿到实际证据,说不好要被反咬一口。但是叫他忍气吞声……哼,自然也是不能的!更别提还有前仇旧怨了。想从他手里抢人?门都没有!

    魏桓公田克,魏国第十八代国君,三年前即位。此人勇悍绝伦,在其父魏庄公在位时便已做到了大将军。后来成了国君,底下大臣一波一波地进谏,说千金之躯不能以身犯险,他才减少了每次开战都打头阵的几率。便是他在对武王昭崇一战里,抓住了天时,使得魏国土地增加了近乎五分之一。

    更重要的是,田克绝不只是个武夫而已。朝上有威信,墨宝可收藏,严于律己,不近女色,简直就是昭律的完全对立面。

    就算这两人至今为止还没当面见过,明眼人也都能猜到,昭律定然看田克不顺眼。不过他们没料到的是,田克看昭律一样很不顺。最早的时候是这样的,不是说虎父无犬子吗,那这种成日里不务正业的家伙真的是越武王的亲儿子?后来他派在呈都的探子传回来不少消息,他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在装相。想到他之前竟然信以为真,这真是对他英名的侮辱!

    为了一较高下,田克自己给自己开了个后门,捏造了中尉的假身份,就等着昭律的及冠礼。也不能怪他挑这个时候,因为最近也只有这么一个诸侯相聚的机会可以蹭。他先借着假身份探听一下风声,回去才好叫他的师、左师、博闻师们拿出对策来,拉拢别国。昭律韬光养晦,他魏国可不能中招。这不,他本打算在呈都再待上几天,结果愣是被发现了,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魏国,绛都,三重宫城。国君书房里,十几个人正争议得热火朝天。忽然门外一个声音响起来,“君上,呈都方向有报。”

    田克正听着一群人关于如何对付越国的争议,此时一听这话,立时精神一震:“速速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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