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哀求着扑到沈知寒怀中去时,石将离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有躲避的意思,可是他最终却没有,只任由她伏在他的怀中,那深沉的脸色带着些微阴霾,令她猜不透他现在的所思所想。

    或许,是自己方才说的那件事将他给震惊了罢?!

    他如今,是不是在心中斥责她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或许,他还不能理解,因着倾慕一个人,进而想要一辈子留在其身边那种卑微到尘埃中的心愿。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可是,能够时时看到,甚至有机会碰触到,那或许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就如同,曾经,她以为他那宿疾回天乏术,存的不也是这样的心思么?

    “其实,相父和小菲之间有没有可能,这并不重要。”那一瞬,石将离心里突然涌起了无奈与辛酸,别开眼,不敢再看他的脸,知道那些避重就轻的言语是敷衍不过去的,只蜷缩着,低低地开口说着那些将自个儿的心弦也触动得不断颤抖的言语。

    “我不在,至少相父和小菲相处的时间也能多一些,可以少一些顾忌,若能日久生情,那当然最好,若是不能——至少成全了小菲的心愿,让她有机会和相父在一起多些日子。”

    是呵,于沈知寒而言,他并不知道小菲一直以来对相父的依赖,相父说一,小菲从不会说二,相父向东,小菲绝不会向西。可是,就是这样听话顺从的小菲,当初在得知她的“遗愿”是同沈知寒同葬之时,竟然敢忤逆相父,不只出言质问顶撞,甚至还前去相王府盗来了沈知寒的身体,以至于相父如今对小菲冷若冰霜,再不理会。

    不管怎么说,当初的确是她利用了小菲的单纯和义气,她的心里一直是有愧的,所以,当她对“傅景玉”起疑,当她要诱思云卿入套,当她打算将韩歆也这尾潜伏了长达五年的大鱼钓起来时,她毫无顾忌地走了这样的一步。

    一旦她不在,大夏皇室血脉只有小菲一人,相父身为辅政相王,难道还能再避得开小菲么?

    在旁人看来,她或许非常自私,毕竟,她扔下了这样的烂摊子便就妄图远走高飞,一走了之。

    可是,于她而言,这却堪称“不是办法的办法”。面对有心逃离而被迫与思云卿合作的沈知寒,她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只到这一步了,以后的日子,她想做“石大夫的妻子小梨”,而不是“大夏女帝石将离”。

    而眼下,她也不否认自己的这番言语是在故意服软。小菲想要同相父在一起多些日子,她未尝不想同沈知寒在一起——

    一辈子!

    所以,她只能无所不用其极地把握每一个机会!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这番言语给打动了,沈知寒压下眼底汹涌却无处宣泄的暗潮,无力地阖上眼眸,悄悄地溢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别想那么多了。”他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是抚慰还是无奈,只是抱了她回到竹床上,拉过薄被替她盖上:“你先睡罢。”

    见他神色漠然地转身便打算要走回那竹椅,石将离便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就连话语也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我睡不着……头好疼……”

    这倒是实话,眼下,她也自觉酒劲上头了,虽然神志清醒,可却只觉看什么都是天旋地转的,很没有安全感,仿佛只有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时,才会觉得安心。

    “你的酒品倒是和你的行径如出一辙。”站在竹床前,他无奈地任她撒娇,静静看着她,眼波流转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淡淡地用两个词评价道:“不自量力,任性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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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撒娇装可怜,尔后,又是缠着沈知寒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虽然他的回答大多都是没趣的,可是,石将离却觉得很温馨。

    再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记得梦里花里胡哨地都出现了些什么光陆怪离的东西,总之,夜里她出了一身大汗,待得一觉醒来之时,天已是大亮了。

    一睁开眼,石将离没有看到沈知寒,倒是第一眼看到了笑容可掬的月牙。

    “小梨姑娘,你昨晚可醉得真厉害。”似乎月牙是等在床边的,见她一睁眼,立刻去拧了帕子来,递给她擦脸,嘴里还好意地絮絮叨叨着:“那糯米酒虽然好喝,可是后劲很大呢,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也没在意,结果,醉了足足三天三夜,头疼得快要裂开一般,走起路来就像飘似的,都不确定自己的脚有没有踩到地面……”

    石将离有几分麻木地接过月牙手中的帕子,心不在焉地擦了擦脸,目光往四周逡巡了一番,没有看到沈知寒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忐忑和惧怕。

    沈知寒,他去哪里了?

    “小梨姑娘,你还觉得难受么?”那厢,月芽并不知晓石将离心中的担忧,还在一边兀自絮絮叨叨,一边用碗盛着那温在锅里的紫葛花熬成的水:“石大夫今早走前又煮了些醒酒汤,只说如果你醒了还觉得难受,就再喝些……”

    毫无疑问,石将离被月芽言语中的“走”字给震慑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先是愕然,接着不由颓然难过,怔怔地竟有想哭的冲动。

    沈知寒走了?

    真的就这么走了?

    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待得反应过来,她抓住月芽的手,面容上不见一丝血色,苍白之余还带着点死灰一般的青灰色泽,眼眸里带着些惊惶,言辞之中的急切丝毫不加掩饰,一时慌乱,脱口便就是几个询问:“我夫君走了?他究竟去哪里了?几时走的?”

    被她这么突然抓住手,月芽惊了一惊,险些将碗里满满的醒酒汤也撒了。

    “小梨姑娘别着急,石大夫和贺岩一大早就上山去了。”察觉到了石将离言语中的急切和不安,她误以为小梨是担忧“石大夫”的安危,连忙出声抚慰,让其放宽心:“放心吧,有贺岩在,石大夫不会有事的。临行之前,他还再三嘱托我好好照顾你,只说让你安安心心等着他回来……小梨姑娘,石大夫对你可真好!”

    说到最后,她将醒酒汤递给石将离,自己却捂着嘴,艳羡地轻笑着,带了点调侃。

    “上山?!”得了这么个回应,捧着碗,石将离才稍稍安下了忐忑不已的心,可却仍旧觉得不解。

    沈知寒上山去做什么?有关瘟疫的事,不是都弄好了么?

    “他们上山去做什么?”喝了一口醒酒汤,她才试探着询问,一头雾水。

    一说到这事,月芽脸上就明显地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石大夫已经答应暂时留下来做我们寨子的大夫了!”她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地对石将离诉说着,言语之中带着兴奋:“今早,他说他对这一带不熟,于是贺岩便领着他上山熟悉熟悉环境,以便他日后上山采药。”

    这个消息对于石将离而言,自然是她始料未及的,无疑也是极具震撼力的。

    “他真的答应留下来了?”心兀地往上一提,虽然手指也因诧异而僵直着,只知抓着那碗,连声音也一并微微颤抖,可是,石将离觉得自己仍旧有必要再确定一次。

    直到月芽含笑点头,她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悸动和惊愕,埋下头继续一口一口地将那醒酒汤给咽入腹中,只觉那醒酒汤自上而下,暖出了一片旁人无法明了的甜蜜,嫣然笑意自眉梢眼角泛开来,就连唇畔也不自觉地弯出了喜不自胜的弧度。

    “小梨姑娘,一定是你昨晚劝石大夫留下来的,对么!?”到底是月芽的眼尖,一下便从石将离的表情里看出了些与众不同的端倪。再想一想前一晚的某一些细节,她便随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就说吧,昨夜石大夫还婉拒我和贺岩,只推说要考虑考虑,没想到今早就改变主意,同意留下来了,果然还是小梨姑娘的劝说管用,看来昨晚——哼哼……”

    她说到最后,不怀好意地轻哼两声,已自以为是地将石将离也归到了已婚妇人的行列中,肆无忌惮地就那敏感的话题进行调侃,话中有话,暧昧不已。

    原本还在强作镇定的石将离被她这话中有话给寒碜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一个不慎便被那醒酒汤给呛到了,顿时咳个不停,就连脸也红了个底朝天,一层一层晕开,如同和了胭脂一般,带着一丝惑人的薄俏,令人爱不释手。

    一边笑着,一边拍着她的后背,月芽故意挤挤眼,带着点赞赏,把话说得理直气壮,:“小梨姑娘,别不好意思。做妻子的,能把夫君的心牢牢抓住,让他言听计从,这也是本事呵。”

    说这话时,月芽的心里自然少不了艳羡的暗忖。

    真没有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石大夫,对示好的姑娘们俱是冷冷冰冰的,真是人如其名,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可却没想到,他如此在意自家小妻子的意见……啧啧啧,这一对儿相亲相爱的小夫妻呀,真是羡慕死个人了!

    可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种艳羡到了石将离那里,却全然变了个味道。她自然不会将实情告诉月芽,便只是含蓄地低笑,但心里的喜悦那般实实在在。

    不管他是不是因着昨夜的那事而改变主意留下,只要能尽量多相处一些日子,那便总是好的。

    既然住在这摆夷寨子里,那么,自然也就要按照习惯着摆夷的衣装,一来是入乡随俗,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沈知寒穿起摆夷衣裤倒是没什么,毕竟,摆夷男子的大襟短衫和长管裤穿起来简单方便。石将离觉得摆夷女子的窄袖短衫和娑罗裙都很漂亮,前后衣襟刚好齐腰,紧紧裹住身子,再用银制腰带系着短袖衫和娑罗裙的裙口,裙裾亦刚好裹住双腿,显得腰身修长苗条,不论走路做事,都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不过,穿起来可就远不如她惯穿的大夏汉服那般轻车熟路了。

    在月芽的帮助下,她穿妥了白色对襟的短袖衫,扣上了蝶形银扣,又在浅绿色的娑罗裙外系上了精致小巧的五彩织锦腰箩,最后乖乖任由月芽将她的头发梳成发髻顶于偏右脑的一侧,用精美的银梳子和鲜花做装饰。

    一番梳洗收拾之后,石将离俨然就是个水灵灵的摆夷女子,那剔透玲珑的模样令人不觉眼前一亮,就连月芽也在心里感慨她这一身打扮惹人注目,若是尚未成亲,也不知会迷住多少身强力壮的卜冒!

    见石将离不太习惯脚上穿着的拖鞋,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努力适应着,月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小梨姑娘,你和石大夫成亲也有半年了罢?”

    “是呀。”石将离没怎么在意,所以的注意力都在脚上,只觉那摆夷人的拖鞋最为别扭,一个不留神便就容易摔倒,一摔倒,便就很容易将那娑罗裙给撕破……

    月芽一本正经,问得很认真,也很实际:“你们没有打算生养孩子么?”

    很自然的,石将离面对着如此问题,当然只有傻眼的份

    “生养孩子?”她涩涩地拣出关键的字句重复一遍,语调里带着僵硬,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抽搐了。

    “是呵。”月芽不知其中纠葛,见她这副模样,又联想到他们夫妻之前的狼狈,很自然地就误会了。“我们大夏汉人不是有句俗话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之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麻烦,不便生养,那么,在咱们寨子里,你们大可放心地生养……”

    当然,月牙这么说,也有自己的打算。如今石大夫只答应暂时留下来做寨子里的大夫,这样实在是不保险,谁知道石大夫哪一日突然又要离去?

    可是,若这小夫妻俩在这里生养了孩子,那一切就不一样了,石大夫这么疼爱小梨姑娘,怎么忍心妻子和孩子也跟着自己一起流浪?

    “这个……”面对这个问题,石将离只能嗫嗫嚅嚅,结结巴巴。踌躇了好半晌,她才语带敷衍地扔出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拒绝再谈这个问题:“呵呵,看缘分吧。”

    其实,她也承认,月芽的建议是戳到了点子上。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法子呢?

    如果她有了沈知寒的孩子——

    那么,天大地大,就算他是风筝,飞得再远,线轱辘也永远在她手里,还怕他不手到擒来,心甘情愿留在她的身边?

    沈知寒应该是喜欢孩子的吧?

    她自认对他非常了解,知道他素来洁身自好,从不在男女之事上乱来,尤其,他还曾经说过——

    一个真正磊落的男子,若不爱一个女子,那么,便不会碰她,并不是闭上眼不去看,便就能自欺欺人,任谁都可以的。

    可是,这恰恰也正是跨不出的桎梏所在。依照他的逻辑,若他不喜欢她,要他碰她,简直就是难如登天。如今,他们连第一步也还没有跨出去,就更别提孩子了!

    不过,昨夜,她在院坝里醉得晕头转向,狗胆包天地扑上去主动吻他,似乎到了后来,却成了他吻她——

    这会不会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少,他没有再像以前那般将她推开呵!

    喜忧参半地,石将离望向神情若有所思的月牙,突然下定了决心——

    “月芽,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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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情意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难以探究出具有说服力的原因。就如同,如果能够将原因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么,喜欢或许就不能称之为是喜欢了。

    石将离从来不是一个糊涂的女子,她对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从来都是清清楚楚,权衡利弊,一点一滴循序渐进的。所以,当她决定要依靠有限的时间捕获沈知寒的心,她自然也明白自己应该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在许多女子看来,为妻之道在于持家,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也不能缺,可是,石将离从小受的便不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在她看来,为妻之道还应该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准则,那就是温柔。

    温柔,可以轻易杀死一个男人。

    温柔,也可以慢慢融化一座冰山。

    所以,当沈知寒同贺岩从山上回来之时,石将离已是做好了简单的饭菜,支着下巴坐在竹楼的窗前,着迷地望着瑰丽的晚霞,神情专注地等他。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沈知寒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那是一幅非常美好的画面,晚霞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比染了胭脂更为亮眼,而她那为美景所迷的表情,那般简单自然,更是比她平素惯于的狡黠美上许多倍。美好到几乎不真实,如同是虚幻的梦境。

    他必须要承认,她穿着摆夷女子的短衫和娑罗裙,远比那大夏女帝的衮冕金冠漂亮很多,尤其是,那短衫长仅及腰部,后摆还不及腰部,盈盈不及一握的柳腰和少许的脊背外露,时隐时现,更是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令人移不开眼。

    那一瞬,沈知寒在思索,或许,这样的短衫还是少穿吧,毕竟,那样肆无忌惮地露出一截腰和脊背,若是被其他人看了去——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竟是对她突如其来有了独占欲。

    “回来了!?”觉察到了动静,石将离扭头看到沈知寒,心里真是比蜜还甜。她兴高采烈地站起来,笑容恬淡地迎上去,顺手从桌上端起一杯清香而微带苦味的凤尾茶,给他解渴。

    当然,这也是她今日向月芽请教的成果之一。

    端着那碗凤尾茶,沈知寒倒还不算非常意外,可是,当看到桌上那些菜肴的时候,他眼中不免也有了些疑惑。

    那些菜肴里除了他喜欢的香油笋丝,还有一叠类似清炒的南瓜片和小辣椒炒的菌子片,至于汤,则是雪白的鱼汤,就连锅里热着的饭食也不再是前几日一成不变的粥,而是香喷喷的干饭。

    当然,这些饭菜算不上所谓的品相上乘,可也很明显不是月芽做的——毕竟,前几日,月芽做的菜都是摆夷风味的,这些菜肴一看便就大不相同。

    “这——是你做的?”在决定这么询问之前,沈知寒很明显顿了一顿,言语中还带着点迟疑。

    对于这一切,他有点不可置信。不论如何,大夏女帝洗手作羹汤,这事说出去,是个人都不会信。

    “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惊诧和疑惑,石将离笑容不变地微微颔首,见他眼里 疑惑,俺就顺势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竟然会生火做饭?”

    如她料想的那般,沈知寒素来是个诚实的人,面对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毫不掩饰。“的确。”他不客气地应了两个字,却并不追问,只是将背在肩上的竹篓给放下来,搁在竹楼的一角,尔后便端过她手里的碗,大口大口地喝着凤尾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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