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冯环萦今年十六,嫡出,是霍夫人兄长冯子才的小女儿,和霍榛小时便定了亲的。

    按说在冯环萦十五那年便该出嫁了,可不想家中一位堂姐芳年早逝,冯环萦要为堂姐守大功,这才拖到了这年纪。

    钦天监在看了霍榛和冯环萦的生辰八字后,给霍荣择选的黄道吉日竟然在三月初二。

    虽说如今还在正月里,可到底也不过只隔了一月,着实紧张了,可霍荣要却决意如此,家里人也只得依的。

    霍夫人托了媒人两方周全,将军府也觉着日子仓促了,可到底还是同意了。

    霍荣也这才松口,让俍哥儿同新妇一道见宗祠入族谱。

    宋凤兰和霍杙到底才放下了心。

    小儿子要成亲,虽然大体的早些年便备好了的,可临到头要准备的也不少,这下把霍夫人给忙坏了,要不是袁瑶身子重要,也同王姮一般被拎着来搭手了。

    所以在正院里乱哄哄人来人往之时,漱墨阁才最是清静的。

    在修葺漱墨阁之时,霍榷趁手让人把只和漱墨阁一墙之隔的风露斋并入漱墨阁,这样两院子成一院,到底可比枫红院了。

    风露斋袁瑶去看过的的,里头青松抚檐,花木葱茏。

    袁瑶最为喜欢院中的那一带清流,蜿蜒曲折,倾泻于山石间隙之下,汇成碧水一池,池上有三洞石桥,白石为栏,雕兽衔环,临于池水之上。

    这时候的袁瑶身子已显怀,胃口也见长,到底好服侍了,可才吃的火腿炖肘子,这会子又要吃牛乳蒸羊羔,霍榷高兴袁瑶能吃的,还劝着让多吃。

    但太医一来扶脉,就说要适可而止,不然胎儿过大有难产之忧,吓得霍榷回头就限制了袁瑶的饮食。

    就似早饭之时,袁瑶不过是想再吃几口燕窝粥,就引来霍榷一通说教,要不是霍夫人院里包民家的过来,他能和袁瑶能说道上一天的。

    包民家的是霍夫人身边最得用的管事媳妇,平日里也颇懂眉眼高低的,故而和漱墨阁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的。

    青素听说是她来了,便赶紧出来迎,蹲福道:“包姐姐好。”

    包民家的也不拿大,回了福身,“青姑娘好。”

    她的礼,青素却是不敢受的,侧了身避开,罢了才将包民家的往东厢房领去了,“如今正是太太忙的时候,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包民家的也是办老事儿的人了,见青素这做派那里会不明白的,便小声问道:“可是二爷在呢?”

    青素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就在吗。”

    两人刚要下台阶呢,就见青丝出来了,“二奶奶问,可是包姐姐来了,让赶紧往里头请的。”

    其实包民家的这趟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告青素这样的大丫头也行的,可既然袁瑶问起了,到底还是亲自回的好,于是包民家的就钻了帘栊进屋了,这一进去抬头就见两盘珠翠红珊瑚的盆景。

    珊瑚这东西其实不算是十分稀罕的东西,难得的是红珊瑚。

    红珊瑚相传是佛祖的化身,祥瑞之物。

    再看屋里这两盆红珊瑚的尺寸,怕是只有宫里才能找得来这样大小的比了。

    包民家的心说,“难怪听说二爷把好的一概往漱墨阁堆了。”

    这包民家的心里说道,脚下却不敢停顿的,到了东次间,果然见霍榷在炕上。

    “二爷,二奶奶安。”包民家的见了礼,袁瑶让坐,包民家的辞了几回才敢领,且也只是侧着身子坐的。

    霍榷拿着书,抬头瞥了包民家的一眼,道:“可是太太有事儿找?”

    包民家的赶紧回道:“太太知道各院如今都缺人,三爷又要成亲了,我们这些下头的人心里高兴的,就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的也乐意。只太太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到底还是要添些人才好,这不就让奴婢来问二奶奶,都缺哪些人了,明日让牙行把人送来给二奶奶挑。”

    袁瑶听了就交宫嬷嬷和青素办了,和包民家的聊了几句,又给包民家的带些东西回去,这才算了。

    第二日,袁瑶才用了早饭,包民家的就带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牙婆子进来。

    这牙婆子是高门大户出入得多了,举止还算稳重,言谈也算得体。

    袁瑶院子里如今缺一等大丫头一个,三等丫头一个,粗使丫头五个,还有媳妇婆子若干。

    除了这大丫头,其余的袁瑶一概不用看,自然有宫嬷嬷看着挑了,出不了错。

    人牙婆子将她带来的人,一排领了进来,笑道:“二奶奶您瞧,这些个都是按二奶奶说的,模样工整,都是识字儿的。”

    这时包民家的挨近来,对袁瑶道:“听说这里头还有犯官家里被贬的。”

    袁瑶怔愣了片刻,也就是说这里头有曾经的官家小姐了。

    这让袁瑶不禁想起曾经的自己,难免不起恻隐之心。

    就见那一排七个丫头,高矮胖瘦皆有,只一人引了袁瑶注意。

    那人看起来也有十五了,不似旁人的都垂着头,只她敢和袁瑶对视,就算如今粗布蓝衣,亦不肯抛开她满身的骄傲。

    “这性子太像了,和当初的自己分毫不差。”袁瑶一时心里感慨道。

    “你叫什么?”袁瑶不禁问道。

    “我叫杜月婵。”回话时那人的头又抬高了几分。

    “放肆,奴才竟然自称我。”包民家的看向人牙,“这样规矩的,你也敢往侯府领了?”

    人牙婆子陪笑着,赶紧把人给往外拖了。

    杜月婵心里是不肯的,可她以为袁瑶看中了她,会留下她的,也没反抗就这么被人拖了出去。

    可惜直到杜月婵被拖出了门,袁瑶也未说一字。

    就在杜月婵被人拖出去时,那余下的六人中,只有一个穿灰布裙的丫头几番想去代杜月婵告饶,可都被人牙婆子给瞪住了。

    袁瑶看那丫头,圆脸小眼,和杜月婵不同的是,天生有做仆的卑恭。

    “杜月婵原是你什么人?”袁瑶问她道。

    说她们是姊妹,倒不如说是主仆更应该。

    那丫头立时就跪了下来叩头,央告道:“求奶奶买了我家小姐,小姐她这回再回去怕就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求奶奶大发慈悲,求奶奶……”

    “大胆,还当自己是小姐……”这回不等包民家的来呵斥了,人牙婆子就赶紧出声了,只是让袁瑶摆了摆手制止了。

    杜月婵忽然从外头冲了进来,“小雨,你不用求她,我呜呜……”话没说完就被人给捂住了口嘴拖了出去。

    这个杜月婵,袁瑶有心要帮她,只是杜月婵这一身的傲气和棱角若不磨去,在如今少了能给予她庇护的世道中,绝难存活的。

    “你可识字儿?”袁瑶不提杜月婵,却问小雨。

    小雨抬头回道:“奴婢会的不多,只我家小姐都识得。”

    袁瑶又问道,“那可会写?”

    小雨又回道:“奴婢不会,可我家小姐会。”

    袁瑶笑道:“那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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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怔愣了须臾,后紧忙道:“奶奶,奴婢可是不如小姐的。”

    袁瑶还笑道:“谁说你不如她,她可会斟茶倒水,给人打扇纳凉?”

    小雨又愣了,迟疑了好久才道:“小姐她……不会。”

    “那你可会?”袁瑶又问。

    小雨点头,“奴婢自然是会的。”

    袁瑶还问:“那她可能烧火做饭,洗衣打扫?”

    小雨那里还会不懂袁瑶的意思,气馁道:“这些……小姐她……也不能。”

    “那你可能?”

    “奴婢能。”

    袁瑶这才不问了,“你看,明明是她不如你,我买她来做什么?”

    小雨想说她家小姐诗书极好,可那又有什么用,急急一想又答道:“小姐她女红很好。”

    袁瑶又笑了,“我这里的丫头,那个女红不是好的。”

    再说一个官家小姐的女红再好也不能好到那里去,这些小雨也是知道的,故而她默然了片刻,后恭恭敬敬地向袁瑶叩头,道:“奶奶看上奴婢,原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可奴婢不能丢下小姐不顾,要是奶奶不能一道买了小姐,奴婢……奴婢宁愿和小姐一块回去了。”

    “放肆,不知好歹的东西。”包民家的喝道。

    “罢了。”袁瑶从炕上下来,走到小雨跟前,道:“难得你这片忠心,只是到了我这,可没人会拿她当小姐待的,做错了事儿照样会再发卖出去。”

    屋里的人都有些意外,不曾想袁瑶会要了这样的人。

    小雨也是呆了一会子才醒悟过来,连连叩头道:“谢谢奶奶,谢谢奶奶……”

    袁瑶对牙婆子道:“去把杜月婵也带来吧。”

    牙婆子一听袁瑶是真心要了杜月婵的,自然也是高兴的,慢慢令门外的另外两个人牙婆子把杜月婵给押进来,一把就将杜月婵按跪在地。

    杜月婵依然想不屈地撑起头来,但那里敌得过身后两个婆子的力气,到底是低了头。

    袁瑶对杜月婵道:“你也听到了,要不是小雨,你是不能够留下来,你该谢她。”

    本在和人牙婆子较劲的杜月婵闻言,蓦然身上的劲儿就松了松。

    小雨连说不敢。

    袁瑶对杜月婵道:“你自持的几分才情和曾经的身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连个丫头都不如,反正留下你就是个多余的,以后要在我院里你要做个废人也没人会管顾你的,就当多养了只猫狗,要是想不开一头碰死了,也不过一张草席就把你给裹了出去。以后要如何你自己想吧。”

    杜月婵忽然不动了,这次真是她自己低的头,地上铺的红毡一滴一滴地晕开了从她脸上滑落的泪水。

    袁瑶知道这番敲打起作用了,但不可再过了,于是将小雨交给了宫嬷嬷,给小雨改名叫青雨,把杜月婵交给了最严厉的尚嬷嬷,令杜月婵改名为化茧。

    后来,包民家的给霍夫人回话,把事儿细细都说了。

    霍夫人听了叹了一气,道:“唉,她到底还是个好心的。”

    包民家的一旁默默点点头。

    只是等人都散了,袁瑶却一人坐在炕上望着窗子一动不动的,似丢了魂一样,直到霍榷回来她还是那般。

    霍榷自然是要向青素她们问明白的,罢了,过去从身后环抱起袁瑶来,却什么都没说。

    袁瑶身子往后靠在霍榷身上,许久才开的口,“当初我到阑珊坊时比她还傲气,挨打受罚是常有的,却死不肯屈服。曲玫姐姐是和我一块从教坊司带到阑珊坊的,她人可好了,就算我受罚挨打了也一直照顾我,可却让我落得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这是不畏强权,在我又一回逃跑不成,曲玫姐姐却为我挡鞭子,生生被……打死了……”

    霍榷抱袁瑶的手又紧了几分。

    那夜袁瑶又做了许久不曾做过的噩梦,只是这回不待她从梦中惊醒,霍榷就将它驱散了……

    霍榷查了杜月婵的身世,的确是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只因有人借彻查五皇子余党,故意牵连甚广,打击政敌,杜家无端被牵扯了进去,才有了杜月婵的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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