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而霍荣和霍榷惊异的是圣旨的颜色。

    按大汉律,但凡颁给五品以下的官员诰书只一色,五品以上的为三色或五色,因此五品以下的叫敕命,五品以上的才叫诰命。

    霍榷俯首在地,“臣霍榷接旨。”

    王姮也跟着道:“臣妇王氏接旨。”

    袁瑶自然也不敢怠慢的,“民妇袁氏接旨。”

    王永才这才缓缓展开圣旨,只见圣旨背面升龙和降龙图纹中所括赫然是——奉天诰命,四字。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锡类推恩,朝廷之大典;分猷亮采,臣子之常经。尔吏部郎中霍榷,品行端凝,才堪效用,奉职罔愆,小心克彰于夙夜,庆典欣逢新纶用贲。慈以覃恩,授尔为大理寺少卿,锡之诰命,于戏。弘敷章服之荣,用历靖共之谊,钦兹宠命,懋乃嘉猷。”

    闻旨,霍夫人等自然是欣喜万分的,霍荣和霍榷只微讶。

    霍杙则愕然不止,曾经霍榷一直位居他之下,如今却被他居上,错愕之后便是滔天的怨恨难耐。

    只听圣旨未完,王永才又宣道:“制曰:恪共奉职良臣,既殚厥心,贞顺宜家淑女,爱从其贵。尔吏部郎中霍榷之妻王氏,妾袁氏含章,协得合仪,夙著于闱,黾勉同心,内治相成于夙夜。兹以覃恩,各封尔为恭人,于戏。龙章载焕用褒敬戒之勤,翟弗钦承,益历柔嘉之则。”

    这才是最令人吃惊的,就是霍荣和霍榷都没想到。

    袁瑶为妾,按先例就算得诰封,也要比正妻低一等,从没见过于正室同封的,这样一来这袁瑶到底是妾?是妻?

    此时再想方才王永才称袁瑶为霍门袁氏,有些人便了然祯武帝的用意了。

    圣旨宣读完毕,霍榷跪接圣旨举于头顶,众人叩首山呼万岁谢恩。

    罢了,王永才来到袁瑶跟前,恭恭敬敬向袁瑶拜礼,袁瑶那里敢受的,连忙侧身避过。

    王永才却道:“夫人受得。皇上口谕,袁氏满门忠烈垂千古,赐霍袁氏金孔雀翠珠庆云冠,金绣云霞孔雀纹霞帔。”

    这样的体面怕是曾被诰封镇远侯夫人的霍夫人都不成有过。

    可除了袁瑶,没人能体会这份荣耀背后的血泪和沉重。

    袁瑶颤颤地接过赏赐,举于头顶,高呼谢主隆恩之时,早已泣不成声。

    霍榷也红了眼眶,霍荣仰头望天,长长地输了口气。

    王永才吃了茶,又拿了礼,才走。

    一道圣旨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漱墨阁上下欢欣雀跃那是当然,霍夫人也是高兴的,只是和霍老太君一样,想到袁瑶的名分一时又为难了。

    而大房,霍杙自觉郁郁不得志,宋凤兰虽也没捞着好,可想到王姮这么个性子,那里会容得下袁瑶的,觉着往后二房定是更热闹的,便又开怀了。

    官陶阳则是无法掩饰的失落,一旁的霍老太君看着自然是心疼的,却只能叹同人不同命了,强求也强求不来,从体己中拿了不少好东西给官陶阳,权当安慰了。

    以王姮的高傲,让袁瑶与比肩而站了那里会高兴的,回到枫红院冷嘲热讽高声谩骂,低声诅咒是少不了。

    飞花和叶影自然又成了王姮用来撒气的。

    在送走了王永才后,霍荣匆匆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又召集了全家,宣布道:“明日王氏、袁氏进宫谢恩回来后,开宗祠,袁氏入族谱,日后宋氏、王氏要以妯娌之礼待之。”

    霍荣这话一出,众人顿成木鸡,只余张目结舌。

    霍老太君半日才道:“族……族长同意了?”

    霍荣肯定道:“是。”

    这下任谁都无法置喙了。

    霍夫人觉得如今她该身先士卒响应丈夫,于是便道:“传话下去,即日起宋氏为杙大奶奶,王氏为榷大奶奶,袁氏为榷二奶奶,有敢叫错的杖责发卖。”

    袁瑶虽高兴能与霍榷成名正言顺的夫妻,可到底不如袁家能洗刷冤屈,再得祯武帝口头追封为忠烈,更让她欣喜。

    感觉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是那样的不真实,袁瑶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一使力便醒来了,原来是一场空。

    霍榷陪着她一道慢慢往回走,只见她时而欢笑着,时而又愁眉不展,痴痴的傻傻的。

    可不禁被她所感染,霍榷也笑了,从衣袖中摸出两个盒子,打开其中一个里头竟然是大红宝石镶嵌的四尾凤展翅的满冠。

    霍榷亲手为她簪上,“下回我休沐,我们一道去岳父岳母坟前祭拜,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袁瑶伸手摸摸那钗冠,鼻尖泛酸,不住地点点头。

    霍榷把袁瑶送回漱墨阁后,便出了门,先回吏部交割,再到大理寺去上任。

    祯武帝任命他为大理寺少卿的用意不言而喻的,就是要他追查失窃的七千九百万两库银。

    袁瑶回到漱墨阁,宫嬷嬷带着众人恭恭敬敬整整齐齐的蹲福,“恭贺二奶奶,二奶奶大喜。”

    袁瑶虚扶她们一把,见清风也在里头,想来是刚才回来的,便有心问了她娘几句,就让人都散了,留下清风,拿出方才霍榷给的另一个盒子,让她送到枫红院去。

    盒子里同样是个发冠,霍榷给她看过的,是一副分量不轻的金镯子,就算霍榷再宠爱袁瑶,面上到底是也不能太过于偏颇,袁瑶有的当然也要给王姮备上一份。

    祯武帝赐的品级冠服,青素等人还不敢动,只等袁瑶回来再做打算。

    袁瑶摸着那件大红的大袖衫,就想起曾经母亲着礼服时的模样。

    忽然感觉指下绫缎似乎比别处的有些硬,就不由去翻看,从里头摸出一张明黄的信笺来。

    如今大汉上下,能用明黄一色的人只得一人,那便是祯武帝。

    想罢,袁瑶不由郑重了,慢慢展开那信笺,里头只两字——遗诏。

    这二字对于袁瑶来说,无异于惊雷,将她震得骇然,令信笺飘然掉落。

    青素在收拾别院送来的贺礼,回头见信笺掉落刚要去拾起,袁瑶却慌慌张张地抢过丢进了火盆里,信笺顿时化作灰烬。

    袁瑶双手颤个不止,青素感觉不对,便唤道:“二奶奶,你怎么了?二奶奶?二奶奶……”

    可任凭青素千呼万唤,却不能入袁瑶耳中。

    袁瑶终于明白,祯武帝为何要抬举她与王姮一般了,竟然是要她找遗诏。

    她怎么就想不起,倘若霍荣真持有遗诏,那何止是太后要忌惮,祯武帝何尝不也是。

    对于祯武帝来说,霍荣手中的遗诏就如同悬在他头上的尚方宝剑,随时会落下,比被再度架空皇权更让他忌讳。

    所以祯武帝放任了太后对霍家所做的一切,包括霍榷的婚事。

    要是有一天遗诏实在找不到,太后要霍家满门的性命,祯武帝也会听之任之,纵然百官非议,他日史书记载,他也不过是迫于孝道不得不为之,而非残暴屠杀功臣的不仁之君。

    正文102

    婆子背微驼,手脚不算灵便,看年纪也是该出府荣养的人了,可因着是奶大主子的,外头又无依无靠了,又看在她的一片忠心,主子开恩让她留下了。

    打发远了丫头,婆子端着一盅药膳,颤巍巍地进来了。

    此时外头虽天光白日的,可屋里头却门窗紧闭,帷幔重重,除了熏笼里的那点炭火光芒,满屋子的阴沉幽暗。

    婆子先往暖阁那头瞧了瞧,不见有人,便往东屋这边过来了。

    果然见主子就一人愣愣地坐在炕沿,婆子看着就觉得心酸。

    “奶奶,”婆子小心地端着那梅花托盘过来,放在她主子手边的炕桌上,“刚炖好的,趁热吃了最有益。”

    那被婆子称作奶奶的妇人,背着光,令人看不清她此时面上的神色,只见她缓缓的僵硬地移动目光,看向婆子端来的那盅药膳。

    这东西实在说不上好吃,甚至有些恶心,可确实滋养人,妇人都忘了自己吃过多少了。

    可吃得再多又怎样?爷已经不到她房里来了。

    倏然间,那妇人抬起手来要扫落那盅药膳,可到半空之时又生生的停住了。

    因为她不能在这屋里弄出大动静了,四处都是那人的眼线,在外她可是胆小怕事,忍气吞声的闷性子,做不出冲动的事来。

    所以妇人命令自己把手放下,可指掌却紧攥成拳,令指节泛白,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奶奶,这可使不得。”婆子赶紧掰开主子的手,“别弄伤了,老太太问起,奶奶可不好回。”

    妇人忽然哭了起来,只是不敢大声,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低低闷闷地哭着。

    在这府里,她连放声大哭的自由都没有。

    婆子知道主子心里的苦,只得不住安慰道:“奶奶,你还有少爷,只要少爷平安长成,奶奶便有出头日了。”

    想到唯一的儿子,妇人觉得着才有了一线希望,慢慢就冷静了下来,擦去眼泪。

    “袁氏那肚子留不得了。”妇人忽然道。

    婆子明白的,当初觉着袁氏再得宠不过是妾,就算生下哥儿也压不过少爷去,没想到一日之间竟然让袁氏成了平妻。

    若袁氏这一胎是女儿还无碍,要是儿子那可就是嫡子了,只会比“那位”生下的,至今未能入族谱的歪瓜裂枣尊贵。

    到时难说镇远侯不会把这孩子记为他们这支孙辈的嫡长。

    所以袁氏腹中的孩子绝不能出世,就算出世了也不能是个“好”的。

    “奶奶放心,东西老奴已准备好了,那里头也有我们的人,要做也便宜得很。”婆子小声道。

    “可要干净些,最好能扯上王姮,那样无论如何也疑到我们身上来。”妇人嘱咐道。

    婆子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嗯。”妇人不再言语了,看着婆子出去后,端起那漆黑的药膳一气灌了下去。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傻笑,接着是有人喊道:“少爷,慢些,小心摔着。”

    没一会门就被撞开了,一位年约五六岁的男童冲了进来,奶娘模样的人随后跟进。

    妇人见了孩子,一时就将其他给抛开了,所以的心思都在那孩子的身上了。

    “呵呵……”孩子傻笑着向妇人跑来。

    妇人接过孩子搂在怀中,好一通的上下打量,见都完好才安心了,对奶娘道:“行了你出去吧。”

    奶娘蹲身告退。

    等人走了,孩子才不笑了,睁大眼见望着妇人,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本很小的手抄《三字经》来,小声道:“娘,我接着昨天的‘周武王,始诛纣,八百载,最长久。’背吗?”

    只听小二口齿伶俐,调理清晰,那里有半分傻气。

    可听了孩子的话,妇人又是一阵心酸。

    按理说儿子已经六岁了,该是启蒙的年纪了,可府里谁不说他是傻子,没那位先生会肯教这么一个傻子。

    妇人忧虑儿子的前程,不由得有些后悔让儿子装傻了。

    可要是儿子不装傻,那位那里容得下他们母子。

    所幸妇人出身世代书香之家,还有几分才学,便偷偷地教起儿子来。

    想起已不复存在的娘家,妇人再度感慨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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