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垂着眉眼听着,没有说话。
“桑桑,今日镇南王府那个笨丫头……”端密太后有几分迟疑的说,“你就不觉得她有些熟悉么?”
“熟悉?”秦桑只做不知,“娘娘是指什么?”
端密太后怔怔想了片刻,低低一笑:“没什么……许是眼见多年梦圆了吧,竟然平白生了莫名惆怅之感。你都不像他,怎么可能那么个小丫头会像他呢……”
毕竟上了年纪了,方才与国师大人那番对垒着实伤神,端密太后松开了她,以手抵额,昏昏的睡了过去。
华丽奢靡的轿中燃着特制的香料,闻起来与千密花的香味有几分相似,秦桑静静坐在端密太后身旁,车内华贵的紫色饰品渐渐模糊、连绵成无边无际的千密花……母亲刚生产不久,体弱苍白,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小离,父亲与她玩耍,将她高高举起,笑着说:“我们小桑桑又长高啦,明年就能长到爹爹胸口啦!”
“长到爹爹胸口我就是大人了吗?”幼时的她兴奋的大声问。
爹爹有着世上男子都不及的俊俏眉眼,笑起来格外温柔,问她说:“你急着长大做什么?”
“我长大了保护爹娘和妹妹!”秦桑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车轿颠簸,浮生如梦,秦桑眼中光亮明灭,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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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死里逃生,端密太后看在皇帝求情的份上勉强放过了国师大人,只罚了三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而与此同时,千密使的艳史上又多了一笔:大皇子殿下思慕千密使,国师大人争风吃醋,一刀断其四根肋骨!
长得倾国倾城本就碍眼,更何况秦桑一向手段狠辣,如今更是猎艳名单上同时囊括了英俊温文的武林盟主、邪佞狂妄的大皇子殿下、冷如谪仙的国师大人!
一个女人风骚至此,上京城中的少女们纷纷流着眼泪在家扎小人。
而城中那些肖想千密使不成、将家中小妾婢女染了紫发玩弄的达官显贵们,纷纷又染了回去——皇帝的长子都敢断四根肋骨啊,换做他们肯定被国师大人直接一劈两半!
宰相家的小孙子据此编了个话本:风华绝代的紫发女子徘徊于天之骄子与世外谪仙之间,爱恨缠绵、进退两难……楚尚书的独子一人分饰天之骄子与世外谪仙两角,这出戏风靡一时,场场都是看客爆满,戏院的单子贴满了整个上京城的墙壁。
李微然来时手里就捏着一张。
他笑着将写着“如花美眷易得痴心情郎难求”的单子飞过去,薄纸如刀,国师大人两指一错接过,看了一眼,脸色更冷了几分。
“国师大人的玄武令可还在?”李微然问。
陈遇白点了点头,“在。”
“那……国师大人的贞洁可还在?”李微然笑着问。
陈遇白只有一个字给他:“滚!”
“玩笑、玩笑!”李微然笑着抱拳作揖,从袖中亮出一物,“其实在下今日是为此而来。”
那阴沉的玄铁令牌,四四方方,其上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竟是朱雀令!
陈遇白一皱眉,脸色立即端正了几分。
“国师大人可知千密一族为何处心积虑图谋这暗夜令?”李微然手指抚着那振翅玄鸟,声音低低的问道。
“不知。”陈遇白看了他一眼,“但想必秦桑已告知盟主。”
提起那个名字,李微然温柔的一笑,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集齐,图纹拼在一处,便是通往千密圣地的地图。”
陈遇白冷眸一动,“所以,秦桑才会这么干脆将麒麟令还了回来。”
千密一族要的并不是暗夜令,而是暗夜令上的图腾。
他之前已曾这样猜测过——否则即便是秦桑为了纪小离打算,端密太后也断不会容许麒麟令得而复失。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李微然微微点头,说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个传说——
上古时候,千密一族侍奉天神,天神褒奖,赐予他们长满了千密花的圣地居住,族人只要居住在圣地之中,人人都会拥有美貌、智慧与超乎常人百倍的力量。
千密一族得此圣地后修养繁衍、日渐壮大,然后他们不再满足于侍奉天神与待在圣地安居乐业的生活,开始了对外族的征战讨伐。天神不喜,将他们逐出了圣地。
自此千密一族流离失所,当时的族长求助于慕容一族,慕容族收容了千密族人,为了表达感激与效忠,千密族将通往圣地的地图献给了慕容一族。
后来上古神魔大战,天神陨落,千密一族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回到千密圣地去。那时候慕容一族已创建了大夜王朝,皇帝察觉到了千密一族的异动,便将地图交由一名开国名臣。那位名臣便是第一任的暗夜谷主,他将地图用玄铁浇筑为七七四十九块,分别赋予了才能卓着之人,与他们约定:执此令者,守护大夜。
从此千密一族就开始收集暗夜令牌,这几百年里从未放弃,到了端密太后手中,如今这张地图上已经只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枚图腾了。
一旦这四枚令牌到了端密太后手中,千密圣地便将重新现于世间。即便那圣地没有传说中的神秘力量,端密太后也能借此笼络她那些疯狂的族人,做出毁天灭地、颠覆天下的疯狂事情。
“你想怎么做。”陈遇白直接问道。
“我会将此令给秦桑,”李微然轻声说,“请国师大人设法救出那孩子。”即便是武林盟主,宫中高手如云,端密太后的殿中更甚。
陈遇白默了默,忽笑了起来:“顾明珠……不减当年。”
李微然也笑,那双澄如秋水的黑眸却始终未曾染上半分笑意,“千密一族的女人,都是如此。”
陈遇白心头浮现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
“好,我去救那孩子出来。”他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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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中换防还有两个时辰,陈遇白“顺便”路过了镇南王府。
自从他出了大理寺再也没有去见过她。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连梦里见到她都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他轻飘飘的落在嫏环轩的院子里,屋内亮着灯,有婢女正哄她喝药:“小姐听话,这几日你咳嗽一直不见好,王妃娘娘可忧心了!”
陈遇白眉头一皱,随即听到他的小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说:“你放着吧,我过一会儿再喝。”
那婢女大约是急了,竟然吓唬她:“小姐若是还不肯喝,我要去告诉王妃娘娘了!”
陈遇白看不到屋内,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喝过药后声音都苦了几分:“我喝完了,你别告诉母亲了吧!”
一个婢女都能吓唬她,陈遇白心中极是不快,弹指将那端着空碗走出去的婢女点了昏睡穴,婢女倒地,小离惊起,他又一弹指推开了南窗,皱眉对屋内的人说:“是我。”
小离愣了愣,起身先把那婢女扶了靠墙挨着,才走过来到窗边:“……师父。”
“手伸过来。”他往前两步站到窗下,清清冷冷的说。
小离一阵心跳,将手伸了出去。
还以为他是要做什么,谁知只是替她把脉。
原本目露期待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去。
陈遇白细细诊了脉,确认了无大碍,缓缓松开手指。
“师父……”离得这么近看着他,小离心里的悸动更加强烈了,“互生情愫……是彼此喜欢的意思吗?你喜欢秦桑姐姐吗?”
“不喜欢。”她家师父想都没想,冷冷答道。
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像燃着两朵烟花在里面。
她极欢喜、但又深觉这欢喜来得不应该,毕竟她自己那么喜欢秦桑姐姐。
“那……”她琢磨着问:“师父曾和秦桑姐姐立过誓约吗?”
他曾嘱咐她,不许与别人立誓约,那么他呢?
陈遇白原本正苦苦思索着用哪几味药才能不苦又止咳,听了这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离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答案。
“什么誓约?”他倾身忽靠近,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这个吗?”
纪小离眼前一花,清冽的男子气息稍纵即逝,只留唇上一点余温。
凉凉的,又烫烫的。
抬头她家师父已站在一步开外,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神色,她却越看越觉得温柔亲切。
“师父来!”她心中勇气倍增,对他招招手,小声的说。
陈遇白往前踏了一步,她双手撑着窗户用力将身子探出窗外,唇齿与他的用力一碰。
她这简直是整个人射过来的,陈遇白双手扶住她肩膀以免她摔下去,唇上必不可免就被她撞到。
蠢丫头!陈遇白被撞破了唇肉,口中一片腥甜,又沾上了她刚喝过的药味,浑身轻飘飘的,他心中暗骂道。
蠢丫头大半个身子悬在窗外,被他扶着,笑眯眯的歪着头看着他。
陈遇白一下子心中变得特别的满,细品着血腥味里的药香,止咳又不苦的药方也已想出来了。
将她放回窗内,他扶着她肩膀,轻声正色对她说:“已经这么笨了,不要再胡思乱想。秦桑太聪明,我呢……不喜欢聪明的。”
那日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景象烙在纪小离心底,令她这几日寝食难安。此时听他这么说,她顿时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对啊!她虽不如秦桑姐姐美丽聪明,但是要比笨她一定不会输!
“师父你真好!”她感动的泪光点点、浑身充满了自信!
陈遇白满意的点点头,放开了她,“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说完不放心,微凉的手指在她唇上一点,“乖乖的。”
纪小离心满意足的点头,趴在窗户上看着他离开,黑色的冰绸滑过月下的小院上空,月光都不比她的师父好看。
她很听话,真的乖乖的几日都没有闯祸,连王妃娘娘都夸她难得。
可是还没到师父来的日子,西里前线来了战报:纪南率纪家军大战西里大军,大获全胜!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镇南王府却半点喜庆之意都无。
只因那战报的最后一行字,寥寥数笔写了一句:骁骑副将纪东,战死。
☆、45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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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东带兵突袭西里,伤重被俘。纪家的男儿从不做俘虏,纪东在敌营醒来后一言未发,打定主意不吃不喝,不过十日,就在遥远的西里将自己生生熬死了。
西里人狡诈,将纪东已死的消息瞒的严严实实,却把他那身盔甲脱下来,挑去两军阵前威胁纪南。
而纪南未曾动摇半分,一气斩了西里第一神将里耶在内的十一名西里战将,将西里大军打的退至星涯山更西,不仅守住了夏城、夺回了之前被西里占领的衡州城,更从此将两国边界线推至星涯山,斩马立碑为界。
大夜自开国以来,从未将西里打的这样痛。
镇南王这位嫡子、白虎令的令主,被描述成了星宿下凡——据说纪南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徒手将敌方主将捏死,一人单挑西里一百名壮年大汉。
凯旋的军队回朝,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无数的鲜花与欢呼迎接他们。皇帝龙颜大悦,论功行赏:镇南王世子纪南,封神武大将军,赐入朝议事。二皇子殿下慕容岩,封忠勇王,赐入朝议事。连送了一回粮草去的六皇子殿下都得了封赏。
纪东被俘一事不提,念其慨然殉国,封为英烈将军,以二等大将军之礼风光大葬。
可是,艳阳公主哪里要的是什么风光大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