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雪征者,青城人也,以勇力事皇子,善易容,性残忍,与人难处,有妹名曰雪如。

    雪征的一生目前来看用这一句话就足够高度概括了。不是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趣的人,而是有很多关于他的东西不能被文字记录下来的,还有些东西则他觉得毫无意义也不应该被文字记录下来的。

    不能被记录下来的,他当然不会说;毫无意义不应该被记录下来的,他也没打算说。(喂!)

    雪征目前在华都为四皇子闻桓(huan,三声)经营着一家小倌馆,四皇子自己取的名,饱暖,谓之圣人言饱暖思淫欲之意。真是有辱圣人,雪征如是想。

    雪征从小是个孤儿,和妹妹相依为命,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读书,像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那样能够稳坐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摇头晃脑的跟着夫子学儒家经典,学道家经书,学法家思想,学墨家感悟。

    结果很不幸,这个一心想要被读书人迂腐化的家伙却拿起了长剑匕首,打扰了武林上安静了近五十年的平静时光,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他现在是大启赏金最贵的杀手,也是当世武林上最厉害的高手……之一。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过没有人见过他的脸,而是没有人能够记住他的脸。武林上传说他利用邪术绘制了上百张真人皮的面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次出门都会换一张皮,久到他自己都忘记自己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但当事人雪征可以以他最喜欢的甜点发誓,他这辈子只做杀人越货的正经勾当,从来没有干过扒皮抽筋的变态事迹。

    至于易容,其实就是化妆,一个出色的化妆师,只需要通过细节就可以鬼斧神工的改造出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他怎么也不可能忘记自己长什么样,洗掉一脸的妆容后,他每晚在镜子面前都是会和自己赤诚相见的。

    很多人都说雪征神秘,谁也从没有见过他真正的样子。

    这其实是因为雪征用他的真面目去见他们了,他们却怎么都无法相信那就是雪征。一个有着少女的身高,少女的面容,少女的柔软的……男性杀手。是个人都会以为那是伪装,没有人相信这样干净透明的人,就是原原本本的他。

    但天知道那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好吗?神秘你大爷啊!自己不长眼,怪的了谁?(题外话,所以,真的一直坚信他看到的就是刺客本来面目的闻小欣才是雪征的知音啊!)

    “亲爱的哥哥~”雪如一身花蝴蝶的打扮,翩然而至。

    “你不能因为你打扮的像个蝴蝶,就真的从窗户里飞进来,好吗?你是以为你有多轻,窗口是木头做的啊魂淡!”雪征暴躁的看着服侍自己的妹妹,他这辈子最大的痛之一,他甚至还不如他亲妹妹雪如高……

    雪如一个灵巧的翻身坐到了梳妆台前,开始浑然不在意咆哮的雪征,自顾自的化起妆来,声音雌雄莫辩:“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你来干嘛?”雪征用一脸的不耐烦掩饰他心目中对于雪如身高的羡慕嫉妒恨。

    雪征一直觉得他和雪如的样子应该换一下,因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和雪如都比较像是姐弟,而不是兄妹。

    “想你喽~不可以啊?”雪如一面利索的把自己往小倌的方向收拾,一边很随意的开口。

    “说实话。”雪征眯起眼睛,最近局势紧张,而很不幸的,他和他妹妹分别隶属于不同的阵营,又或者是他们表面是属于同一阵营的,但自从她妹妹不可自已的疯狂迷恋上某个男人之后,她就有要跳槽的倾向。

    “可爱的六皇子殿下要来开启他婚前人生的第一堂课,我奉命来保护他的……贞操安全。”雪如一边描眉,一边回答。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还没有真正成为司徒律的人!”雪征真的是受够了他任性的妹妹。

    雪如无辜的眨眨眼:“二皇子的命令。”

    雪征一愣:“二皇子给你下了命令,而没有给我?”

    “yoooo~屋里好大的酸味,某人生气了啊。”雪如一直都在乐此不疲的挑动着雪征纤细的神经,她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雪征握拳,却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无数遍的解释,他不是爱二皇子,而是一种憧憬,一种崇拜,他想要成为二皇子那样的人,那样即便拥有一张比他还像女人的脸却绝对不会让人认错他的爷们性别的人。

    “安心吧,喜欢是喜欢,工作是工作,我分得清。”雪如在将自己彻底小倌化了之后从镜子里看着雪征道,“我永远会记得的,我们明面上四皇子的人,暗地里是三皇子的人,实质上却是二皇子的人。真不明白你到底要玩多少层无间道才会觉得够,这么多重身份,真的不会怕记混淆吗?”

    “我们是情报贩子,再多的信息也能了熟于心,这是职业素养。”雪征在面对他的职业时绝对是有着十二万分的认真和严谨的。杀手和情报贩子,好像天生就是能够融合在一起的。

    “对不起,本姑娘从良了,现在专职唱戏。”雪如起身,转了圈,亮了个相。

    “那你这是?”雪征表示他根本不信,他妹妹说谎就像是喝凉水一样随意,她嘴里的话连她自己都要掂量着只相信五成。

    “当个好妹妹,帮助哥哥完成工作。”雪如眨眨眼,笑着就已经飘出了门去接客。

    雪征依靠在门口,看着雪如笑脸迎人的一路飘下楼去,在一片莺莺燕燕中态度从容的打招呼,然后准确无误的拦住了刚刚进门的一脸绵羊样,就差直接在脸上写着我很好欺负,请尽管来欺负我吧字样的六皇子闻欣。

    当然了,这样的六皇子可不是真正好欺负的人。最起码他身后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这个身后不分隐含意思,还是真实意思。

    六皇子身后跟着两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少年,紫眸,黑白杂发,双子,很好认,帝国的七皇子和八皇子。只是,他们的个子也未免太逆天了吧,他们被当做妖孽的原因里一定有他们的个子太逆天这个理由在!雪征表示,没办法,当一个人某方面有缺陷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的过于在乎那个方面。

    很久之后雪征想,他大概会待见六皇子闻欣的原因,大概就是闻欣和他有同样悲剧的遭遇,甚至,他还比闻欣要略微高一个指头。

    看看外面华灯初上的景象,雪征想,今天注定是一个不平夜了。

    二皇子竟然能够把雪如也派来看着六皇子,那么也就说,二皇子大概真的是要动手了,就在今晚。四皇子和三皇子的人今晚也来的少了些,很显然是那边也收到了风声,正在秣马厉兵,没时间来他这里放松一下。

    心下一合计,眼睛一转,雪征就抓来身边的小倌吩咐道:“去,到三皇子府上给我想办法把暖先生请来,就说筝学对他思念甚深,心病复发了。”

    “是,阁主。”小倌领命离开,他是个机灵的,应该会把事情办好。

    雪征依在栏杆上,看着大堂里正与雪如好奇的问东问西的单纯少年,心想着,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他像六皇子那么大的时候都在做什么?杀人?训练?反正是不会这么幸福的醉倒在温柔乡里,被无数人暗中保护,哪怕外面已经改朝换代,他也全然不知。

    “阁主,苏太傅的女儿苏姬和他的得意门生陆基一起从北门出城去了。”有人报。

    雪征依旧懒洋洋的靠在栏杆上,打了个哈欠,眼睛闪现着因此而出现的泪花,白天根本没有睡够,晚上又有重大活动,这是天生操劳的命:“苏太傅呢?”

    “还在府中。”

    雪征点点头:“那就好,皇子说密切注意他的动向,这老东西比狐狸还精,大概也是听到风声,先把宝贝女儿送走了。”雪征甚至从来没有跟他的门人说过他们到底效忠的是哪个皇子,他们只是武器,武器是不需要有想法,只要他们的刀锋够快也就可以了。

    “是你!”稚气的少年不知何时上了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手,一个看好戏的。

    “我?”雪征一愣,开始苦思冥想他到底什么时候不经意间见过这位六皇子。

    六皇子鼓着一张小脸,很没有形象的指着雪征指了半天,你你你的说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发音,然后,最终败下阵来,就像是被困扰住的小兽,双耳垂下来,很没有精神的可怜样子。

    雪征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竟然存在某个人,会让你觉得即便不是你的错,为了博得他的欢颜你也会恨不能离开承认了那个错误。当然,雪征也只是想想,先不说他还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惹了六皇子不快,即便知道了他也不觉得那人是他。

    最后,在雪征和六皇子还没有争执完的时候,三皇子府的幕僚暖玉暖先生如约而至,一个为了美人可以不要命的白痴。

    “筝学,筝学,你没事吧?”暖先生一副情圣的样子上前来表示关切。

    有事的是你的脑子。雪征默默在心里想道,然后,雪征这才发现他这个时候应该装柔弱的,结果因为和六皇子绊住耽误了事儿,实在是没能来得及,索性也就只能半推半就的说:“你走,你走,我不要见到你。”

    雪征看到了旁边六皇子明显被这狗血的一幕噎住的表情,心情莫名的开始觉得很愉快。

    一来二去,雪征再一次搞定了这位号称有着经世之才的暖先生,现在他大概已经在床上坐着翻云覆雨的美梦,还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这种男人谁会看得上!不对,劳资是直的,怎么可能看上男人!

    门外,雪征再一次对上了那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稚气未脱的少年看着他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雪征觉得他接下来话可以很帅的说,雪征,一个杀手。

    但现实却是他笑着回答;“筝学,饱暖的老板,请问有什么是我能够为您效劳的吗?”

    37、第六周目(五)

    你们尽管笑,我记账,早晚有天我会拥有强大力量回来玩死你们!

    “驴唇不对马嘴。”闻欣毫不客气的评价道,“我在问你,你到底是谁的人,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不是问你是谁。”闻欣没有说完话的是,况且我对你是谁没多大的兴趣,我只需要知道你就是那个该死的杀了我两回的魂淡就好。

    真是直白的让人不忍直视,就没有人教教六皇子什么叫说话的艺术吗?雪征挑眉,心里盘算着这位是真傻,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闻欣这么直白的开口是雪征始料未及的,但雪征不得不承认这是这个时候最行为有效的方式,当一个人开始利用一定看似有道理又或者是没道理的话打断你所求时,就代表着要么对方不想听你说,要么对方想要岔开话题了,有一定逻辑道理的叫歪楼,没有逻辑道理的叫钓鱼贴,引着你朝吐槽他话的意思大踏步前进,彻底忘记原本的话题。

    而闻欣却很好的保持了本来意思,他没有吐槽的雪征的意思,他只求他关心的答案。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雪征一福身答道:“筝学就是筝学自己的人,是饱暖的人,殿下玩笑了。”端的是优雅从容,媚气从生,即便雪征不喜欢他自己的外表,但他也要承认他外表魅力所带来的既得利益。

    “你知道我是谁?”闻欣歪头,看似天真无邪。

    “自然,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六殿下呢?六殿下之名,如雷贯耳。”雪征点头,也回以微笑,戴高帽,一般就是常理上来说的打开两人交际之门的第一步。

    可惜,闻欣不是个喜欢按照常理出牌的,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常理的认知。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为何一开始不称呼我为殿下?”闻欣马上变脸,看着雪征朝着他与其的坑里跳了下去,心里很是痛快。他当然知道是他那句故意的一串皇兄而提醒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但对方肯定不会这么说,那么,这样就进入了两难境地。

    如果他直说一开始并不知晓殿下身份,只是在听到对话后推断出来的,那么闻欣就可以反问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说本殿下的威名如雷贯耳,想要愚弄我吗?

    如果对方说他一开始不敢确定,观望了一下。那么闻欣就可以说,对方胆敢妄自揣测他的心思,并一口咬定对方是在狡辩,明知皇子就在眼前却还是没有行礼用敬称,这是对皇子大不敬,要治罪的!

    如果对方说……

    反正不论对方怎么回答,闻欣都可以找到理由治对方一个欺瞒之罪,然后好好的报复一把当日之仇。第二次刺杀就算了,反正他们一命抵一命了,第一次闻欣却怎么都咽不下这一口气。当然,闻欣也没有打算弄死对方,只因为上一世对方也是因闻欣而死,算是以命抵命偿还了闻欣。但那份被刺杀的痛,和情感上感受到的愚弄,闻欣是怎么都要报复回来才能痛快的。

    还有人记得吗?闻欣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小心眼的人,即便他曾经看起来就是个老好人。

    当然,闻欣现在想事情多少全面了一些,很有大局观,他也预料了对方因为这种刁难暴走的可能性,并采取了防备。左之和右之就埋伏在闻欣身后,随时做好了抢救闻欣小命的准备,一有不对,双子就会一个来救闻欣,一个直接偷袭“筝学”。

    雪征可以肯定了,这位六皇子远没有他表示上看的那么良善可欺,从他充满了语言陷进的话里就可以知道了。

    不过……

    “请殿下赎罪,是小人一时错误理解了殿下的意思,以为殿下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故而不敢在言谈中妄自暴露殿下的身份。”雪征表示,他先请罪这事儿不就完了嘛,耸肩。

    “既然你知道是本殿下在体察民情,你又为何叫出本殿下的名字?”闻欣穷追猛打。

    “……因为是殿下您自己暴露的啊。”雪征略微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理解有问题,还是对方的智商有问题了。

    “本殿下暴露,和尔等庶民能一样吗?”闻欣胡搅蛮缠,表示,不要忘了,他是特权阶级。什么叫特权阶级,就是他有理可以说过你,你要倒霉;他没理说不过你,他就会用权势压死你,让你倒霉。

    “小人惶恐。”雪征诚惶诚恐的下跪,眼神中却是精光一闪,待闻欣放松警惕的那一刻,他腰中的软剑就已经抽出,袭向了闻欣。

    闻欣呆愣在原地,诧异万分。

    不是因为“筝学”又要杀他,他已经对于这件事情免疫了,而是“筝学”明显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却装出了他要杀他的样子。也许旁人看不出,但闻欣以死在对方剑下两次的经验(很值得骄傲吗?!)来看,对方根本就没有想要下狠手。

    左之不出意外的挡下了雪征的剑,右之却没能一击成功,被雪征躲了过去。雪征早就知道暗地里埋伏了这两位皇子,要是这样都能受伤,他第一杀手的名号就白叫了。

    三对一,见势不妙,雪征也没有恋战,转身潇洒的……逃窜了。

    “好轻功!”闻欣感叹,因为那个叫筝学的是直接从二楼栏杆上翻了下去,稳稳落地,飘然飞逸,在大堂里人群的尖叫声中飞奔而出。

    “好无耻!”右之咬牙愤恨道。

    “还感叹什么,追啊!”左之破坏了整体队形。

    “说晚了……”闻欣沉痛。

    “追不上了。”右之也很沉痛。

    左之一人给了后脑勺一巴掌,让这对二货更加沉痛,顺便闭嘴,这是搞笑的时候吗?!

    在这种要见血的仇恨面前,双子同仇敌忾的表示,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就算人跑了,也……也能报复一下他的庙啊!

    于是,本来没有打算烧了饱暖的闻欣,再一次在饱暖门外围观了他两个弟弟把饱暖烧了。

    那样一个粉墙黛瓦,舞榭歌台的地方就这样在一把冲天大火中付诸一炬,场面乱极了,客人在尖叫,小倌们有些不知所踪,有些被困在了火海里,但闻欣、左之、右之前面却空出来了一个真空地带,无人区,即便是因为这样的局面在慌乱无措的人也不敢靠近这里,因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他们天生明白哪些是危险的,不能招惹的。

    更何况,左之和右之早就亮明了身份,他们是皇子,烧了自家不争气的只知道赚钱全然不顾皇家体面竟然干饱暖这种应当的四哥的产业,这是家务事,旁人有什么理由插手?

    当然,旁人也不敢插手。

    “你是老四的门人?”右之冲唯一赶在外围冲他们叫嚣的人问道。

    “是,在下白鹭。”来人说,“是四皇子殿下吩咐来管理这里财务的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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