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广陵城,位于长江北岸,和润州隔长江相望,春秋末年,吴国便在此地挖掘运河邗沟连同江淮,以争霸中原。至此此地便成为长江北岸的军事重镇,由于其地和润州隔江相望,而且自南北朝后,此地江面收窄至只有二十余里宽,其和润州便成为拱卫上游首都健康的重镇。隋时,为了防止南方割据,在消灭陈朝后,便将昔日的金陵台城拆毁,并且在唐代将其降格为升州,不复昔日的六朝古都的地位,而作为淮南道治所的广陵城的地位就显得尤为重要。成为南方军事政治经济的中心,古人说“扬一益二”便是指的随着经济重心的南移,扬州和益州财赋上缴在天下诸州中数一数二,虽然在淮南之乱中,广陵受到严重破坏,杨行密夺回广陵时,生人不过百余口,可杨行密以江淮之间为腹地,以广陵为根本,又轻徭薄赋,小心经营,到了光兴二年,广陵城已经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气象,当时天下战乱,各家藩镇都是户口减少,百业凋零,哪里比的看得到这般繁盛景象。

    唐时节日,如论隆重热闹,便以上元节为首,昔日太平年间,长安洛阳城中,到了上元节,便是要金吾不禁,取消宵禁,通宵达旦。光兴二年的上元节,对于广陵城的百姓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虽说杨行密对董昌之乱的干涉,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两浙最终都落入了钱缪的手中。可是比起去年初在清口击破天下第一大强藩宣武军的进攻,解除了北方的威胁这一重大胜利来说,那些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挫了。虽说还有兵役赋税这些软刀子割人,可比起北方兵火交加,流离四方的日子来说,这广陵城无异于是天堂了。

    淮南节度府明堂之上,冠盖云集,淮南杨行密手下重将云集,不管众人腹中怎么想,此时脸上都满是喜色。吕方这个只有一县之地的“湖州刺史”也有一席之地,可他上得堂来,只看到密密麻麻都是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此次宴饮来的人官职都甚高,他这个后来者也不知道该向谁询问,正尴尬间,只听到身旁有人问道:“敢问这位将军可是湖州刺史吕方吕任之,是否是不知道该坐在哪里?”

    功高震主 第204章 徐温

    第204章  徐温

    吕方正尴尬间,赶紧笑道:“正是在下,某上得堂来,只看到都是人,也不知道该坐在哪里。”本来如果是昔日幕府之中,像这种大型的宴饮都有专门的校尉担任导引,可杨行密出身草莽,平日里又未曾有这么大型的宴会,居然出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纰漏。搞得吕方十分尴尬。

    那人好像对宴会的情况十分熟悉,不过一会儿便将吕方带到了位置。吕方一面连连称谢,一面打量来人,只见此人身形魁梧,长了一副圆脸,脸色微黄,颔下三缕长须,看上去寻常的紧,扔到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身上穿了一件七八成新的圆领袍服,应是杨行密幕府中的将佐。吕方正要开口询问姓名,那汉子拱了拱手,笑道:“吕使君且请安坐,末将还有些事情要打理,若无什么要吩咐的,便失陪了。”

    那汉子说罢正要转身离去,吕方道:“且慢,这位兄弟忙活了半天,某家连个姓名都不知晓,这如何说的过去,正要请教上下。”

    那军汉倒是谦和的很,抱拳行了一礼,笑着答道:“末将姓徐名温,忝任杨王幕府押衙,今日得见吕使君威容,三生有幸。”

    吕方顿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莫非你便是那个‘徐婆子’。”原来这徐温他初入淮南军中时是听闻其名,此人在杨行密手下骁勇善战的“淮南三十六英雄”中是个异类,其人加入杨行密军中资格甚老,可并无什么战功,虽为武人,可一直只是做些检点钱粮,整理文书之类书吏的事情,并无破阵斩将之功。昔日杨行密攻入宣州时,众将都去争抢金帛,唯有他据守粮仓,熬粥分施于饥民,结果手下士卒并无半点好处,在军中传为笑谈,将士们听说要派到他手下做事,无不愁眉苦脸,好似倒了八辈子霉一般。众人皆以为此人怯弱,有“徐婆子“的外号,在杨行密幕府中也混得颇为不如意,和他资格差不多大半要么已经独领州府执掌方面,要么参预机密,只有他还做个小小押衙。

    吕方话刚出口,便后悔万分,像这等绰号,那徐温听了定然不喜,人家再怎么混的不如意,好歹也是杨行密的贫贱之交,像自己这等后进者,随便说上几句话,也能让你吃个哑巴亏,正要开口解释几句,却只见那徐温脸上并无半分不快的神情,笑道:“想不到贱名有辱吕使君耳闻,末将口舌笨拙的很,倒是省了不少力气介绍了。”

    吕方心头暗自吃惊,这徐温要么是当真胸怀宽广的好汉子,要么是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颜色的奸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自己都应该为自己的失言道歉,吕方正要开口,忽然堂上突然静了下来,吕方转身看去,却是淮南节度使,弘农郡王杨行密从堂后出来了,方才还聚成几团交谈的众将佐纷纷回到自己位置上,肃然而立。徐温笑道:“杨王到了,末将有职守在身,他日有时与吕使君再叙。”言罢,便微微一躬身下得堂去。

    吕方赶紧站直身体,依照昨日陈允细细说与自己听的礼仪行事,这军前失仪之罪可也不小。吕方正小心翼翼的依照上首的中军虞侯所赞礼敛衽行礼,突然被旁边那人碰了一下,险些一脚踩在自己袍服前襟上的,跌个狗吃屎。吕方此时身上所穿的便是正四品的朝廷官服,身披朱袍,腰系犀带,头戴黑纱幞头,穿上后对着铜镜沾沾自喜的很是臭美了半天,暗想今日总算明白了古书上所述“汉官威仪”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可跟着陈允学习礼仪举止时,可就吃足了苦头,让他他无比想念平日里所穿的紧身短衣。

    吕方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体,恼怒的侧头看方才是何人害的自己如此狼狈,却只见自己身边那条黑脸汉子涨得满脸通红,正在努力把自己头上那顶黑纱幞头扶正,身上那件官袍前襟上也有几处脚印,却是浙江边上的老熟人王茂章。看到他也这般狼狈模样,吕方胸中的怒气顿时也消了下去,伸出右手碰了碰王茂章的肩膀,笑道:“王将军,别扶了,再过一会儿杨王说完话,开始饮宴,便可以免冠了。”

    王茂章抬头一看,却是吕方,侧耳一听,正听到杨行密已经说到:“上仰圣天子鸿福,下倚仗将士用命。”心知吕方说的不错,也不再费力气折腾自己头顶上那顶黑纱幞头,苦笑道:“吕刺史见笑了,某家是个粗人,挥刀舞槊也就罢了,穿上这等劳什子在堂上做这些玩意,比杀了我也还难受。”

    吕方指着自己袍服前襟上的脚印道:“王将军你看,我也差不多,你我也是共过生死的人,莫要叫那些官职,倒显得生分了,称我任之便是。”

    世上说男人有“三大铁”,无非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堂,一起嫖过娼。这等道理是古今如一的,吕方在西陵时,便与王茂章共抗镇海军,虽然当时两人心中颇有芥蒂,可也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加之后来吕方殿后,让近万淮南兵全军退回淮南,王茂章对其也是颇为佩服的,加之方才二人在堂上同一般遭遇,无形之中距离也拉近了不少。王茂章也不再矜持,笑道:“如此便逾越了。”

    两人这下相互见礼,此时杨行密也说完了话,众人皆坐下免了冠冕,婢女僮仆流水般送来酒肴珍果。吕方曲意奉承,处处说话小意,两人都是统兵大将,一时间便说道刚刚打过的清口之战来,王茂章刚刚与役其中,吕方细细询问,他前世本就喜欢看些军事书籍,这些年来,又有丰富的行伍经验,一句句话都挠到王茂章的痒处,见解又是极为精辟的,由不得王茂章不起得平生知己之叹。两人说的入巷,王茂章拊掌叹道:“昔日犬子为任之所败,回家与我叙说事情原委,我还以为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侥幸之徒罢了,后来在湖州大营中,观莫邪都行伍营寨,皆有法度;今日细谈,才知道任之胸中大有沟壑,远胜于我,不过有一事不解,却要请为我开解,还请万勿推脱。”

    王茂章说到这里,也不待吕方推脱,自顾说了下去:“清口之战时,那朱瑾领数百甲骑,便敢直扑庞师古七万大军,其勇不下古之霸王;料敌定计,先驱庞师古,后破葛从周,筑坝水淹宣武大军,其谋不下韩、白。手下沙陀铁骑,关东壮士,也是天下少有的劲旅,兼之身边还有实力不下于他的兄长扶助,那朱温不过是黄巢余孽,所在的汴州也是四战之地,为何朱瑾最后却落得个失地落败的下场?”

    吕方看了看四周众人,都在三五成群的饮酒作乐,夸示功绩,无人注意自己这边,便喝了口酒,清理了一会儿思路,随手取了几根竹筷以为算筹,一一为王茂章解释道:“天下之事,其虽然看上去偶然居多,但是若细细盘查,必有其原委因果,兵法之道矣然。朱瑾虽然士马精强,兼有兄长相助,然朱温先灭黄巢,后又在破秦宗权谋反称帝,朝廷以之为蔡州四面行营兵马都统,彼便有了号令各处军州兵粮的名义,那秦宗权荼毒四方,所到之处,市井为墟,朱温击破秦军后,许多为秦军所占据的州县便被放弃,无形之中,变成了朱温的地盘,此人出身低贱,知道民生艰苦,择良吏守之,劝耕农桑,于是实力大增,张全义、赵犨困窘时,也为朱温所救,这些人知生民之道,兵无粮不行。朱瑾兄弟与朱温苦战十余年,朱温也多有挫败,可军势却越战越强,其不无原因。其二朱温所据汴州虽然四面是敌,易攻难守,可漕运路经此处,朝廷居于关中,各道供奉皆经此处,水运便给,只要稍加整治,其利甚大。朱温又与魏博交好,北面无有后顾之忧,河东李克用四处用兵,树敌太多,他可以专力向东,这也是他取胜的原因。”

    吕方说到这里,看到王茂章在那边捻须思索,自己也有些得意,毕竟此人在淮南也是有名战将,竟然坐在这里共同讨论兵法,可不是过去在bbs上和人发帖子所能比拟的。吕方正得意间,那王茂章脸色突然笑的有些古怪,问道:“那你若是朱瑾,当如何与那朱温争锋?”

    吕方此时已是成竹在胸,脱口而出道:“那时秦宗权纵兵四掠,谋逆称帝,实是自取灭亡,然而北至河阳,南至淮南,西至关中数千里土地,数十州县皆无长官,此时若是击破秦贼,这些州县便皆为那人囊中之物,若我为朱瑾,定然选一口才便给之士,携重资前往朝廷,求那蔡州四面行营兵马都统一职,攻打秦宗权,彼以施虐为务,并无深固根本的打算,只要军事不利,手下便会星散,那时已强兵临之,分遣将校良吏四据,便是身兼数镇节度,下辖十余州也不无可能,只要内修政治,外讨不臣,休养将士,以待时机有变。最是不堪,也不可在合乡一战大破秦宗权后,便受禄而退,那时朱温已经苦战多年,士马疲倦,朱家兄弟兵势强盛,正是取而代之的良机,他们这一退兵,不但将中原数十州尽数委于朱温,也丢弃了自家性命和基业。”

    “哪来的贼厮鸟,在这里胡嘴,说你家爷爷的小话。”

    功高震主 第205章 朱瑾

    第205章  朱瑾

    吕方正说得得意,顿时给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好一条昂扬汉子,身着紫袍,肩宽背阔,虬髯深目,便如同一头猛虎一般,站在自己身后,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正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想来方才呵斥自己那人便是他。

    吕方心中细细揣度,此人身披紫袍,依唐时官职服色,六品以下着青衣,五品以上着朱袍,三品以上便可服紫袍,而在这会淮南地界上,可以身着紫袍之人也就屈指可数了,偏生眼前这人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按说以此人如此身材形貌,只要见过一次,便绝对不会忘记,吕方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不祥的念头,莫不便是那主儿来到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吕方心里正在打鼓,一旁的王茂章站起身来,笑道:“吕兄弟听仔细了,这位便是东南诸道行营副都统、领平卢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朱瑾朱相公,今日有缘相见,朱公乃是当世兵法大家,吕兄弟也是我们淮南的后起之秀,两位好生亲近一下。”

    王茂章口中说的滴水不漏,可听在吕方耳里却如同当头一棒,没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竟然一下子被正主儿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可就麻烦了,以朱瑾这等英雄,杨行密自然不敢给他地盘养虎为患,那平卢军节度使的差遣也就罢了,不过是个遥领而已。可东南诸道行营副都统却是实职,都统便是杨行密本人,等于是朱瑾一旦出兵,便可以指挥淮南本部的大军,至于那同中书下平章事,便等于有了入阁为相的资格,是以王茂章以相公相称,虽说他身在淮南,不可能入那政事堂,执掌朝政,可这也是极高的荣衔,淮南诸将中,除了杨行密本人,再无一人有此荣衔。杨行密对其的信重可见一斑,若是惹恼了此人,自己只怕前途暗淡的紧。

    吕方正思量间,那朱瑾也不多话,自顾坐了下来,道:“王将军的本事,我是了解的,今日我便考你一考,若是你答对了,今日之事便揭过了,朱某人再也不提,若是错了。”朱瑾停下来笑了两声,双手抱拳对着堂上杨行密的方向遥遥一拱道:“某家自当向杨王叙说明白,见个分晓。”

    听到这里,吕方额头不禁渗出一层汗珠来,这朱瑾据说是父亲便是乡间豪族,贩私盐出身的,唐末盐税极重,敢于去赚这个钱的大半都是剽悍之极的人物,黄巢、尚让、钱缪等都是其中翘楚,这朱瑾可以说生下来就识兵戈,整日里和弓弩刀剑打交道的人物,后来投军更是整日里厮杀度日,自己再怎么见多识广,若是在政治战略上还有点墨水,若是讲起兵事来,只怕这堂上数十人无一人可与眼前这人比拟的。吕方正犹豫是否立刻当场认输道歉,却看到朱瑾眼中并无几分怒色,倒是有几分戏谑之色,仿佛已经料中了自己会求饶一般,胸中不禁升起一股不平之气来,昂然拱手行礼,双目紧盯着朱瑾的眼睛,道:“朱相公既然考校,小子自当应答,却不知考校什么题目。”

    朱瑾先前看出眼前男子身上的犹豫和软弱,心中不禁生出鄙夷之情,可不过转瞬之间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不禁暗自称奇。他方才看到王茂章坐在这边,他两人在清口之战时配合默契,颇为投契,便想过来聊上几句,却恰好听到吕方的那一番宏论,比较起昔日与朱温相争的那些往事,竟处处皆数到自己的短处,最后听到吕方说在结盟之事,便借机斩杀朱温,并吞其地,更是一下子触到他心中的深处。要知道朱瑾兄弟有恩于朱温在先,可兄长妻子皆亡于朱温之手,天下间若说对其仇恨之深,便是那河东李克用也比不上他。此刻听得吕方这番话,对其的见识才略钦佩的很,否则以他的地位脾气,又如何会让吕方叨扰许久,早就喝断了对方的胡语,便是当堂一刀斩杀了也不无可能。只是朱瑾少年得志,兼且自己勇冠关东,心高气傲的很,虽说到淮南是势穷来投,可杨行密待其极厚,兼且刚刚在清口大破庞师古,一扫昔日颓势,淮南上下无不仰视,像这等人物又岂会轻易承认别人在兵法上强过自己,因此他便借口考校,也好看看吕方的成色。见吕方开口询问考校的而题目,朱瑾突然心头一动,捻须笑道:“方才听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也罢,今日我便让你猜猜今后淮南军旗所向?这个你可猜的出来。”

    朱瑾这个问题出的倒也活络,他也不想逼的吕方为甚,只不过想挫挫对方的锐气,顺便发泄一下罢了,这个问题也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毕竟淮南军现在几乎四面是敌,军旗向哪边都说得过去。

    吕方听到朱瑾的问题,心知此人定然已是参与淮南机密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正思量间,突然看到杨行密身旁坐着一人却是在董昌之乱时被杨行密俘获的钱缪手下——苏州刺史成及。只见他身披朱袍,脸色郁郁寡欢,在一众满脸喜色的淮南将佐中显得尤为醒目。

    吕方此时脑中灵光突现,已是胸有成竹,笑道:“朱相公,某有个提议,你我何不都在手中写下心中的答案,然后让茂章以为见证,如何?”

    朱瑾脸色微变,他还是有些不信吕方能凭空猜出淮南的军势所向,毕竟这也是昨日才在幕府中做出的决定,与知的不过杨行密身边的心腹七八人罢了,眼前此人他也有所耳闻,在幕府中也无什么亲信故旧,如何能够知道这般机密,他看了看吕方,伸手在几案上的酱汁上点了点,在手心上写了一个字。吕方也随手在手掌上书写完毕,两人都将手掌递到了王茂章面前。

    “英雄所见果然略同。”朱瑾听到王茂章的感叹声,赶紧定睛往吕方手掌上看去,却是“杜洪”二字,旁边自己的手掌上写着一个“西”字。朱瑾不由得大惊,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指着王茂章斥道:“他如何得知这等紧要消息,莫非是你透露出来的。”朱瑾以为是王茂章打听到了消息,方才说与吕方听的,毕竟清口之战后,淮南四面解皆是强敌,吕方不但猜对了方向,连下一步进攻的对象也猜的一点不错,若说是吕方自己猜出来的,他说什么也不信。

    朱瑾这边闹了这么大动静,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而视,王茂章赶紧站了起来,将朱瑾拉了下去,低声道:“相公休得胡言,茂章岂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你这么大声,莫非要杨王也知道我等的事情不成?”

    朱瑾也知道自己方才失了态,往四周唱了个肥喏,四周人方才又散开了目光。朱瑾待众人坐定,盯着吕方低声道:“吕刺史,今日你若不说清楚你如何得知消息,朱某便绝不与你干休。”

    吕方此刻已经知道猜对了,心知大局已在自己掌控之中,心下早已定了七八分,动作自然也是好整以暇,先是给自己慢慢的斟上一杯酒,喝上一小口,细细回味品尝,全然不顾坐在一旁已经等得极为不耐烦的朱瑾。王茂章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取了酒壶给吕方满满斟了一杯,笑道:“任之你还是莫要调我等胃口了,莫说朱相公,便是愚兄也是等不及了。”

    吕方摆足了架子,也不再拖延,随手取了跟竹筷,沾了点酒水,在几案上一面画,一面解释道:“我淮南敌寇,无非钱缪、种传、杜洪、朱温等人。我淮南腹心之地便是在江淮之间,与三国时孙吴所在相仿佛,两位久历兵事,孙家兄弟抵定江东六郡之后,一直都是在和哪里交兵鏖战,南朝诸家强藩重镇所在却是在何处?”

    朱瑾与王茂章对视一眼,两人虽然粗鄙无文,可对于历代兵事却久已留心,像三国与魏晋南北朝之间战事自然更是熟的很,三国时孙策渡江后,一旦在江东安稳,便立刻挥兵西向,猛攻荆州的要镇夏口,后来孙权更是历经苦战,终于夺下夏口,后来赤壁之战后,荆州重镇江陵为刘备所夺,一直到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孙权才与曹操联合,夹击关羽,夺取了这一要地。自孙吴一代,此地皆为孙吴重镇,精兵猛将云集于此。自永嘉南渡之后,直到整个南朝时期,其荆州皆为南朝重镇,位于金陵的中央政府对于在其上游的那些强藩权臣一直都是抱着且疑且惧的复杂心情,原因无他,对于长江下游地区为核心区域的南朝来说,位处上游的那些守臣一旦有变,大军沿江而下,数百里距离也不过数日的时间,艨艟满江,船帆遮日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王敦、桓玄、萧衍无不如是。杨行密的地盘也和过去南朝的核心区域差不多,在解除了北方朱温的威胁后,若不夺取上游形胜之地,设关隘重镇小心防守,只怕是寝食难安吧。

    功高震主 第206章 交好

    第206章  交好

    朱瑾听到这里,心中还有几分不服,昂然道:“吕刺史所言虽有几分道理,的确杜洪虽然势单力薄,可身处要地,若不早日夺取,只怕他日为子孙忧,可淮南之患并非只有上游一处,江西种传,两浙钱缪无不是可吞并之处,尤其是钱缪,两浙乃富庶之地,淮南位居上游,居高屋建瓴之势,况且自古吴越本就是一体之地,非吴吞越,既越灭吴,如今董昌之乱刚过,为何你不以为杨王不挥师南下,吞并两浙之地呢?”

    吕方指着坐在堂上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杨王为何不先灭钱缪,只是见了此人,便知淮南与镇海军不日便有和议。”

    朱瑾王茂章二人随着吕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指着杨行密身旁一人,正是先前被俘的镇海军苏州刺史成及。两人耳边听到吕方的话音:“这成及昔日乃是钱缪手下重将,在苏州为杨王所擒,虽说杨王一向宽宏大度,虚怀若谷,可哪有带他来参加淮南庆功之会的道理,想必是杨王看到钱缪势力尚强,一时间难以猝灭,要以此人为引子,姑且先与之修好,好全力西向,消灭杜洪才是。”

    朱瑾与王茂章正半信半疑间,突然听到堂上传来几声击掌声,众将佐顿时安静了下来,抬头向堂上看去,只见杨行密站了起来,平日里黑黢黢的脸庞此时在两侧数十根大烛的映照下,满是红光,显得格外兴奋。杨行密举起手中酒爵,大声说道:“杨某出身贫贱,少时便是求一日再食也是不得,想不到今日竟能官居一品(杨行密的散阶是开府仪同三司,已经是一品官了),牧守一方。固然是今上恩宠,也多亏了各位兄弟尽心竭力的功劳。”

    堂上众将赶紧纷纷站起,尽饮了杯中酒,齐声答道:“这竟是仰仗杨王鸿福,我辈虽有些微劳,又何敢居功。”

    杨行密此时看来胸中感慨颇多,随手将手中的酒爵掷在地上,叹道:“杨某当年起兵之时,许多兄弟跟随与我,历经苦难,方得今日,也算了有了个结果。只是我等此时在此欢宴,可还有些许人还陷身囹圄之中,只怕连衣食也不得周全,这杯中酒虽然醇厚,可又让我如何入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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