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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卧虎堂后院,春枝新发,一抹绿意正上柳梢头。李虎丘立在树下,神思飞扬,仔细体悟着之前跟兰青峰交手的经历,苦思破敌保命之策。良久,骂道:“这老狗日的,老子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上次打他一纽扣是把他气糊涂了,这次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贺余生一直在他身旁不敢打扰他的思路,这会儿听他说话,接口道:“我曾听帮会中长老说起过,宗师境界的武道家五觉合一可做第六感,在一定范围内,敌手的一切举动都在掌控内,所以这样的武者与人交手,可以处处料敌先机,宗师境界的高手与人交手,在招式上都可以做到化繁就简信手拈来,不拘泥于形格,只用最适合的。”

    李虎丘听的豁然开朗,叫道:“不错!我上次跟他交手就是这么回事,当时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只用了一招便占得先机,险些拿住了我的拳头,现在想来,分明是因为我的举动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所以他才可以先机而动,以慢打快,要不是我藏了一手自创的绝活儿,那一下就得交代一只手。”

    贺余生道:“这就是宗师高手的势之道了,所谓势就是大势,从精神意志到招数的细节变化,处处领先一步,处处看的更长远,就好比下棋,他能看八步,你我却只能看三步,比较起来岂能不处处受制。”

    李虎丘道:“除非有高手支招,或者我行险出奇制胜,可惜我那半个师傅他老人家远在京城呢,行险出奇固然会有一线生机,但其中藏的风险却更大,不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还是想兵行险道,跟老家伙拼命!”

    贺余生知道此刻劝李虎丘爽约也是白费口舌,甚至有可能被视作侮辱。他长叹一声,唏嘘不语。

    李虎丘忽然道:“我最近跟金老师读书,有个心得体会,收藏的藏字非常妙,善藏者总有余地,我之前跟兰青峰恶斗,底牌尽现,他恐怕早准备好了对付我的办法,我要想赢得一个玩命的机会,就需藏一手他不知道的绝活儿,这两天我要琢磨些东西,请贺大哥吩咐下去,不要让人来后院。”

    第二天。

    贺余生听堂内弟子汇报,李虎丘昨天站在柳树下整整一天没动地方,晚上洗了个澡就睡了。贺余生听后顿感希望越加的渺茫。今天一大早他就来看李虎丘,却见这少年贼王在树下玩起了弹球,自己跟自己做对手,居然玩的满头大汗!只见他一次在手上放三个球,同时攻击三个目标。手指相互间协调配合,命中率居然极高。贺余生看到,地上散碎着一堆因为力道没控制好而碰碎的玻璃球。显然他整早上都在玩这个。贺余生不禁一皱眉,暗自思筹:这样能练出什么绝活儿来?就算你能弹五个球,难道还想靠玻璃球打赢兰青峰不成?

    贺余生不知道李虎丘自创了一套无需走架子摆桩就能练功的特殊导引术。李虎丘此刻表面是在那弹球,身体里其实一直没停歇的在练功。以精神意志控制气血贯通全身,由发端开始,至骨髓脑海,意念所到但求通澈。这体内炼气的法门运行起来,所消耗的精神体力丝毫不比过去苦练外功少。所以他才会弹球弄出一身汗。之所以练弹球,其实是在练习一心三用的方法。这其中的妙处却不能对任何人讲。

    贺余生本意是劝李虎丘临阵磨枪,细思一下,不免想到无论如何这三天他也不能达到绝顶宗师的境界,或者他这么玩法,也是在寻求一种精神上的放松?贺余生觉得劝不劝毫无意义,长叹一声离开了。

    第三天。盗门总坛。

    兰青峰正在听蓝电向他汇报卧虎堂方面传过来的消息。李虎丘没逃,他在练功,第一天在树下傻站了一天。第二天弹了一天的玻璃球,夜里挑灯一直弹到今早。目前正在睡觉。另外这三天他什么也没吃。

    兰青峰听罢多时,沉声道:“第一天在想破敌之策无所得,因此第二天想通过游戏放松精神寻找灵感,至今早因为精神消耗过巨,酣睡恢复精气神,避谷三天却是为了调整身体状态,以他的修为,减缓体内新陈代谢,在三天内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不难,可惜他机关算尽,唯余一力难破,实力上的差距是怎么也无法弥补的,明天一战,我必取他性命!”

    同一天夜里,酣睡了一整天的李虎丘忽然醒来。猛睁双眼,二目如电,豁然坐起接着腾身跃下床,身在空中时突然一甩手,三点寒光灿若星辰激射而出,只在毫秒之间便射到窗外。三刀余途中并入一线,势若霹雳惊电。正是从一手双飞刀演化而来的绝技一手三刀神鬼难逃!

    神鬼难逃的一手三飞刀扔出去之后,李虎丘梦游似的,双眼一闭接着睡去。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虎丘苦练一心三用的技巧,琢磨一手三飞刀的绝活儿,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服务于这个目标。清醒时难以领会的绝技,却在睡梦中练成了。

    次日晨。李虎丘起的比往常还要早,推门来到院子里,正想再体会一下这两天练习的新绝活儿,忽然察觉身上少了三把飞刀。不禁吃了一惊。究其根由却百思不得其解。正困惑呢,忽然发现院中大柳树上钉着一把飞刀。李虎丘过去诧异的打量一下,那飞刀的前锋已完全没入树干,树身的创口诡异的远阔于刀身,倒像是被长枪先戳了个洞,然后再把飞刀放里。他伸手将这把飞刀拔出来,再看树身上的洞,不由大吃一惊!里边居然还有一把飞刀埋没在其中。李虎丘心中一动,转到树另一边,只见一把飞刀已贯穿整根树,刀锋部分完全露在外边,只余个刀把还在树身上插着。李虎丘探手将飞刀拔下,看一眼树身的创口,自语道:“竟然真的可以做到!”

    贺余生来的时候,李虎丘已准备停当,笑对满面忧色的贺余生说道:“贺大哥,准备好酒宴,看我今天如何斩妖屠龙!”

    第087章 绝世小刀,血溅江山

    五月天,远东地区尽管已老树抽新绿,有春意盎然,但朔风劲吹的阿穆尔河森林公园内依然春寒料峭。苍冬顽固的坚守着阵地,颇有几分新春欲发冬不去之意。

    兰青峰负手而立站在森林前一片空场地上,眼望李虎丘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道:“可惜你这样的少年天才今天就要死在此地,你何苦非要跟我做对?你又为何非要至他于死地?”他的口气越发狞厉,“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是她留给我的唯一!李虎丘,你若不死我生不如死!”

    李虎丘平静道:“你恨意充满心头,恨令智昏,凭你现在的状态,我有十足把握能以弱胜强战胜你!你说的她是指阎新兰吗?听杨牧峰和郝瘸子说她的身材非常好,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子。”

    这句话是在暗讽阎新兰跟杨牧峰和郝瘸子都有染,兰青峰至爱阎新兰,为人又最爱吃醋,李虎丘这么说是在打心理战。目的自然是为了扰乱他心神。比斗从二人见面这一刻便已开始。

    兰青峰冷笑一声,道:“从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已经落了下乘,功夫之道你需要学的东西还太多,宗师的心境不是你能了解窥测的,你可知我为何要怒?你又可知宗师之怒可以提气振势?你妄图刺激我怒令智昏,却不知其实是在自掘坟墓。”

    李虎丘分辨不出他所言虚实,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声色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三天前,我如说能战胜你,我自己都不会相信,三天后我却敢说,今日一战你休想全身而退!”

    远处卧虎堂一方众人正栖身于一片高坡上,同盗门一干人等遥遥相望。颇有几分场外擂台的意思。盗门贼众皆在想,兰青峰需几招能把李虎丘打死。卧虎堂的帮众则在估算,李虎丘能否从兰青峰手底下逃得一命。却无一人估算李虎丘可以战胜兰青峰的。

    兰青峰看着面前十米处的少年贼王,忽然露出吃惊之色,暗道一声,竟然是势?这小子未到宗师境,居然能练出势来?只见李虎丘说出最后一个退字后,身上衣物忽然逆风而动,状若波浪。兰青峰是识货的,知道这是肌肉起伏造成的,这么大的幅度,说明是他体内的气血也在随之而动。这样的本领一般化劲高手做不到,只有同时学了盗门小巧功夫,小肌肉群灵敏无比才能做到。让兰青峰吃惊的势,是指李虎丘此刻气蕴神态折射出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势。

    兰青峰这一惊当真不小,李虎丘三天前还没有这样的能力。这小子一日千里的这般进步法,若再给他二年光阴,只怕突破宗师境也未必可知。想到这,兰青峰竟在心底产生一丝焦躁来,假如这次报不了仇,恐怕这辈子都难有机会。一念生,心神动。他必杀虎丘的自信心已不似刚才鼓舞怒气时那般坚定。李虎丘敏感的察觉到兰青峰的心态变化。

    李虎丘表现出的势,是他注重内修强调精神修养得来的特殊本领,跟宗师境的第六感类似。有点拳歌里说的不见不闻而知其欲动的意思。机会难得,李虎丘在这一瞬间果断出手。

    李虎丘自知不能跟兰青峰近身相搏,但又不能一味的放飞刀。他新领悟的一手三飞刀虽然犀利,但也只在梦中打出过一次大成的水平。那种于无意间行有意之举的意境他还没掌握。刻意为之的情况下他的实际水平根本没达到一手三飞刀的境界。面临大敌,只需错了半分,便是生死之间阴阳两隔的差别。除了兵行险道,李虎丘自问没别的办法。只有近身才有机会用飞刀威胁到兰青峰。

    一抹流光不出兰青峰意外的发射过来。兰青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伸手指在飞刀临身前的瞬间,掐断了那一抹惊艳。指间传来的微微麻痹之感,让兰青峰心中又一动,这小子的力量也比上次强了。看意思已经接近化劲大成的境界。上次交手之后,兰青峰已探明李虎丘底细,想不到这次交手,这小子已经又有进步。他的飞刀威力比之前强了一分。想到这,兰青峰丝毫不敢大意,眼瞅着李虎丘人随刀走到了自己近前,他不由暗自奇怪,这小子居然敢冲上来打?

    只见兰青峰无需作势,脚下发力一拧,身子瞬间突前逼近李虎丘。兰青峰伸出洁白如玉的右手,直取李虎丘咽喉。这一下动作迅速准确,精准的判断出李虎丘一步跃过来的落脚点,抓住了李虎丘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刹那良机。依照兰青峰的估算李虎丘应该会采取后仰躲避的方式应付。那他接下来便可以化爪为掌,直接不收招变抓为拍,猛击李虎丘胸膛。这一刹那他甚至听到了李虎丘体内血流往腰部集中的声音,他由此更断定自己的判断。这一抓几乎要变成虚招,他已提前为拍下这一掌做准备了。宗师出招如飞燕惊鸿无迹可寻,他料想李虎丘绝不会知道他的意图。就好像臭棋篓子永远猜不到高手的下一招。

    李虎丘根本不想猜老家伙的意图,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以我为主,绝不跟着兰青峰的变化走。兰青峰的手逼近他的脖子,李虎丘在这一刹那,忽然双脚点地跳了起来,兰青峰的手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胸口上。在李虎丘跳起身的瞬间,兰青峰已变抓为掌,虽然打中了李虎丘,却错过了用鹰爪力将他拿住的机会。李虎丘的身子轻如鸿雁,一片落叶似的被兰青峰打飞出去。

    观战众人料不到李虎丘会败的这么快,贺余生也吃了一惊。他素知李虎丘的八卦掌擅长游身防守,即便不是兰青峰的敌手,也没道理败的如此痛快。他不明白李虎丘为什么这么冒失,去跟兰青峰近身战斗。

    场内场外诸人,只有兰青峰自己清楚,刚才的一掌远要不了李虎丘的命,甚至都未必能伤到这小子几分。李虎丘身子被打飞,人在空中忽然喝一声看飞刀!抖手便是一刀。兰青峰暗道果然如此,这小子的确没受伤。说时迟那时快,因为距离近,飞刀化作一道光影已到了他近前。兰青峰猛一蹲身,张口一叼,那道光戛然而止,竟又表演了口叼飞刀的绝技。不等兰青峰稳住神,李虎丘在空中倒翻一个跟头,从双腿中间又射出两把子母飞刀。

    这一刀发出的角度诡异,速度奇快,让人防不胜防。好个兰青峰,危急关头,不退不躲,反而迎刀光而进,在飞刀已经刺破衣服的刹那,他整个人横着飞扑出来。李虎丘的子母飞刀一白一黑同时走空,只划破了兰青峰的衣服。而此时兰青峰已经逼近到李虎丘近前。

    兵行险道,失败!李虎丘危险!

    贺余生见此情形,长叹一声,道:“大势已去!”甚至已转头不忍观看。

    场中情形跟贺余生猜想的一样。兰青峰逼近李虎丘后,便发动了连续进攻。拳掌齐发,势若山崩海啸。老判官一边打一边得意的暗想,你小子练出了势又能如何?你却不知道宗师境里还有拳意这一说。今天就让你死在我的破杀拳意之下!李虎丘此刻如山洪中一片孤叶,随波逐流,势若危卵!面对兰青峰的猛攻,他莫名的觉得胆寒,这拳脚中的杀意让人心冷。这种情况李虎丘过去闻所未闻。他刚才凭着独创的困气血于丹田,在刹那间释放出潜能的功夫抵挡了铁判官一掌,虽不致重伤,但也已受了些许内伤。此刻他根本无法招架铁判官的拳脚,只有一味的败退。全仗着身法利落,才坚持了这么久。这般退法也已经牵动了刚才受的内伤。内外交迫下,李虎丘还能坚持多久?

    唯快不破,拳锋所至,杀意森森,是为破杀拳意!兰青峰越打越快,越打越怒,气势越涨越高!李虎丘只觉得身处于惊涛骇浪般的杀机中,感到体内的生机正一点点被兰青峰的拳法中渗出的杀意逼出体外,他抵抗下去的决心正在动摇。这般痛苦的比斗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或者死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宗师拳意可夺人心志,其道理便是让对手时刻紧张的处在死亡边缘,时间长了自然会产生绝望情绪。李虎丘此刻便是如此。在铁判官的拳头将要打中他的胸口地一瞬间,他眼前幻象重生,恍惚中似有一人在问他,弟弟,你可帮我照顾好了小燕子?你答应过我的,你想放弃了吗?

    李虎丘的左手下意识的挪到胸前抵挡了一下。碰的一声!被打的横向飞了出去。

    兰青峰晃双拳上来追击。突然!眼前闪出一点寒星,疾快!兰青峰依稀感到那是从李虎丘右手里发出来的。只是速度太快,超乎了他第六感捕捉事物的能力。他大吼一声,猛的将双掌在胸前合十,于间不容发的瞬间挡住了这一飞刀。心中刚升起好险的念头,猛然觉得喉咙处一紧,随即血气疯狂向那里奔流,炙热的感觉席卷全身转瞬变的冰冷。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轰然一声倒在地上!一把飞刀从咽喉处刺入,穿透了颈椎。

    第088章 关山万里,问道于燕京

    九五年初春,盗门总舵头兰青峰于阿穆尔河畔约斗华夏贼王李虎丘。一代盗门宗师善恶到头终有报!他的对手,左手骨骼碎成二十六块,胸骨塌陷,昏迷半个月后才苏醒。

    这场旷世大战,李虎丘以弱胜强!

    卧虎堂主贺余生跟贼王忘年相交三个月,彼此义气相投,决战时李虎丘已入死局,他甚至都不忍观瞧这绝世少年就此身陨。不曾想,李虎丘竟在最后关头打出了一招一手三飞刀,神仙鬼难逃!本来在场众人只有他有机会瞧见李虎丘出手的,可惜他却因一时不忍,没能亲眼目睹那绝世绚烂的刀光。他只来得及看到那消失在兰青峰咽喉间的白光最终化作一片血光。忍不住激动的握紧双拳,奇迹之光!壮哉虎丘!

    李虎丘醒来后,只见了贺余生一人,之后三天,不言不语不食不饮。贺余生尊他意愿不许医生靠近。三天后李虎丘忽然坐起,浑身粘臭莫名,异味充斥房间。

    这一次他导引气血行大周天。一边以意念控制气血,一边仔细体会跟兰青峰一战中所遭所遇。连续三天完全沉浸其中,不知不觉间,竟通过气血导引之术改善了体魄,洗髓伐毛,易筋锻骨。三天后从入定状态中醒来。被兰青峰打伤的,医院宣布没可能完全恢复的骨头尽数复位,只需假以时日康复如初不成问题。

    一个月后,在俄罗斯医生瞠目结舌的表情下,李虎丘狼吞虎咽连皮带骨吃掉大半只烧鹅后,一抹嘴,对贺余生说道:“躺够了,出院!”

    兰青峰死后,一个月内,共青城内黑道格局为之一变,盗门无力抵御贺余生的突袭被卧虎堂吞并,蓝电和鬼手远走北美。远东两大黑帮之间一场风云变幻告一段落。贺余生跟卧虎堂声威大震,势头直追沃采松远东分部。

    盗门五鼠只剩下杨牧峰和金川这两个混迹白道的。死去的三个,却有两人死在李虎丘之手。或许是命理运数,自从从郝瘸子把李虎丘拐进这扇门里,盗门中这几个黑道巨擘便一个个或明或暗的成为他的对手。最终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七月初的一天,被卧虎堂帮众奉为刀神的李虎丘辞别贺余生,踏上南归之路。

    临行前贺余生以重金相赠,李虎丘并不推辞,但也没全取,只拿了自己需要的路费和沿途所需。从共青城乘火车到哈巴罗夫斯克城,转乘莫斯科发往燕京的列车。进入华夏境内后一路往南,此行的目的地正是这古老国度的心脏之地——燕京。

    李虎丘在共青城期间,贺余生发动了道上所有的朋友帮着寻找小燕子的下落,一无所获。李虎丘感到靠自己的力量很难寻到小燕子。他忽然想到了金川送他的那四句卦语。前边两句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看来都验证了,寻人不遇难道就是指小燕子?

    李虎丘过去从不信这些乱糟糟的江湖术士之语,他的成长经历告诉他,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在扯淡骗钱,只是区分开善意和恶意,高明和低级。说到底还是扯淡。所以过往无论经历多少困境艰辛,他都只迷信自己的努力,从没想过找人来指点迷津。

    有句话叫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用来形容李虎丘现在看待问卜一事的心情。他是好汉有事不问卜,只因未有关情人。人生常遇坎,真过不去的时候就会感叹这是命运的安排,进而便会寻找命运的指引。李虎丘这会儿就开始想念金川了,记得上次分别时,老头说要去京城。

    ※※※

    燕京西客站。出站口往北走不远,一拉溜的小摊贩,各路神仙齐聚在此,摆下旧货战场。这条小街上,多半小贩都号称买什么的都有,您还别抬杠,真点了这帮人没拿出来的东西,他们能带您进城寻摸去,至于到底有没有,没几个人敢叫真儿去看的。东西大件小件的都往边上摆,李虎丘只扫了一眼,已明了其中意图。暗道,这不就是摆明了碰瓷儿吗?

    李虎丘正琢磨找谁打听道儿,身旁一名小商贩忽然拉住了他,“哎,哥们儿,腰里挂的玉佩不错,卖吗?”李虎丘歪头看他一眼,“不卖,受累跟你打听个地儿,知道琉璃厂怎么走吗?”

    琉璃厂位于燕京和平门外,是一条有着深厚历史文化底蕴、闻名海内外的古玩文化街。和平门以南的南新华街将琉璃厂分成了东琉璃厂和西琉璃厂两段,东琉璃厂经营古玩,西琉璃厂经营旧书画。

    小商贩不耐的一摆手,满脸不悦,蛮不讲理说道:“不卖你跟我这儿起什么哄,走开走开,别挡住我的财路。”转回头却对身后一年轻壮汉说道:“四宝,小嫩牛子,身上水儿不错,探道儿呢,你跟梁子去绕扯一下,让梁子打两眼,真是好水儿,就把他身上的水儿弄下来。”

    李虎丘听的很清楚,这小商贩显然是道上走过的,刚才几句话的意思,小嫩牛子说的是李虎丘是个没经验的小孩,身上水儿不错,说的是他身上的玉佩很透。探道就是打听路,绕扯就是引瞎道带没人地方去。

    ※※※

    李虎丘坐在梁子蹬的三轮车后头,四宝在车后边跑着推。他手里摆弄着四宝随身带着的囊子,有些神不守舍。就在几分钟以前,他刚遭遇了一次抢劫。前边蹬三轮的问候了李虎丘的姥姥,后边推三轮的问候李虎丘的大爷。京城人素质高,一般不怎么爱问候母亲大人。不像东北人,张嘴就是妈巴子的。李虎丘没跟这哥俩计较,只是伸手夺过四宝赖以成名的兵器,踢断梁子随地捡起的棍子。哥俩儿顿时明白踢到铁板了,立马儿认怂。李虎丘也没打算报警,还是那个要求,让二人给领个路。

    燕京人其他不敢说,就是嘴贫能侃。这哥俩,四宝是个闷葫芦,属于手黑话少那种人。长得精瘦一头长发的梁子却生对了地方。练成了一嘴的京片子,特能白话。

    “您是打算上琉璃厂卖这块玉的吧?”梁子先来个投石问路,随口问道。

    李虎丘不置可否,道:“久闻那儿的大名,随便过去看看,涨涨见识。”

    梁子道:“您是东北人对吧?一听您这口音就是打北边儿来的,告诉您吧,那边没几样真货,几家儿大店收货的价格也低,您要是信我话,您就奔潘家园,那边有地底下的货,几家大买卖也敢收东西,给的价也高。”

    李虎丘没搭茬,正琢磨事呢。梁子这点心思他不用想也猜的到。这路人在江湖上叫蒙事儿的。梁子还觉着李虎丘只是个身手厉害初出茅庐的小孩。他不甘心,继续道:“前些日子也是一个东北老客,带了一幅古画,叫步辇图,说是宋朝米芾仿的,值老了银子了,结果在琉璃厂的古宝斋被说是成假的,那老客不辨真假,最后把老山参卖了个萝卜价儿,后来古宝斋那孙子把画送到福德行,一下卖了一百六十万,整整是收的价儿三百多倍!您身上的玉佩我一打眼就看出来不是凡品,您要是打算卖,可千万别去琉璃厂,我给您介绍的地方一准儿公道。”

    这家伙的碎嘴子口才着实了得,但骗术却没有丝毫新意,李虎丘懒得听他念经似的讲起来没完。懒洋洋道:水贼过河,甭使狗刨,大家都是吃江湖饭的,给你们留着面子呢,该去哪就去哪,咱痛快点省事儿,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是个嫩牛子?

    这番话说的软硬相得,火候老道。显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能说出来的。

    梁子心里叫苦,暗道,哪里来的小鬼,听这话口儿的意思还是个老江湖,看来今天是没什么油水可捞了,还是小心伺候吧,别回头钱没弄到,再挨顿揍,那就亏大发了。

    爱动的人管不住腿,爱说的人堵不住嘴。梁子不指望在身后这位爷身上赚便宜了,却还是板不住神侃的欲望。又跟李虎丘说起了燕京的胡同来。未曾开言先叹气,李虎丘坐在车上没捧他的哏,他自己给自己捧哏,道:“您猜我为什么叹气?”李虎丘照旧不上路,沉默以对。梁子也不在乎,接着道:“要说咱这燕京城什么最多最有特点?”四宝在后边接道:“当官的最多,胡同最有特点。”

    有人捧场,梁子接着说道:“咱老百姓有句话叫,燕京城里胡同多,有名的三千六,没名得赛牛毛。”李虎丘到底年少心性,刚才还在寻思找金川算卦的事情不靠谱,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这会儿听梁子说的有趣,来了兴致,随口问道:“有名的胡同都有什么名儿呢?”

    三轮车此刻正穿梭在胡同里,老路旧墙,墙内伸出的春藤,老城正焕发新绿。远处有机器轰鸣声入耳。梁子恼恨道:“姥姥的,又在那扒他祖宗的坟茔呢,一群石头缝里蹦出来红疙瘩,这哪叫建城,分明就是在拆城,好东西全毁了。”四宝在后边说道:“你小子能不能少扯这没用的,书没见你读多少,管的事儿可够宽的,还敢管到政府身上,你忘了你老爹的下场了?”梁子回嘴道:“你丫闭嘴!”又回头冲李虎丘笑道:“我还接着给您说说京城的胡同。”

    梁子说了很多,李虎丘只记住了珠宝市胡同,武王侯胡同等几个有限名字,据梁子说,这些地方都是藏宝之地。住的人家在过去也都是非富即贵,淘老货在这些地方寻摸,靠谱。

    说笑之间,气氛融洽许多。琉璃厂在望的时候,天已经近中午,李虎丘下了车,按照梁子的指引走向琉璃厂大门,出去几步,忽然心血来潮,站住回身,道:“听你讲话不像个门子里混的,如果陷的不深,就别在这条道上混了,怎么不能吃上一口清白饭?你好像对古玩行挺在行的,我对这个特感兴趣,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聊几句。”

    第089章 古玩人生

    琉璃厂西至宣武区的南北柳巷,东至宣武区的延寿寺街,长度有八百米。以其为中心,附近的街区又有无数大小店面和散落在各处的摊贩。把这些全算到一处,便是广义上的琉璃厂。此地藏风聚气,古意盎然,堪称华夏古玩界一块风水宝地。几百年来,数不清有多少行内豪杰在此一朝之间成就财富梦想,又不知有多少名匠大师在此一朝打眼毁了一世英名。

    李虎丘打发四宝离开,留下梁子跟他去吃饭聊天。四宝虽然不情愿,但奈何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李虎丘拳头大,占着理,真跟他们较真儿,这二位就得倒大霉。目送四宝蹬着三轮离开,梁子脸上露出如释重负之意。李虎丘道:“刚才你们跟我动手时,我就注意到你没有伤人的打算,看起来你在你们那个群体里不大得意呀。”

    梁子叹口气,道:“您圣明,我这点愁事全搁脸上摆着了,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才吃上这碗饭的,就像您说的那样,但有一条路走,谁不想吃一碗清白饭?”

    李虎丘一招手,道:“走,你带路,寻摸个地方,咱们边吃边聊。”

    小酒馆里,李虎丘点了一盘猪耳朵,一盘酱驴肉,又要了两个小炒,一瓶二锅头。二人对饮,李虎丘问道:“我听你的话头是常在古玩行里混的,想跟你打听个人,这个人姓金,绰号金三爷,你知道不知道?”

    梁子闻听顿时一愣,迅速点点头,道:“琉璃厂多宝楼的东家嘛,古玩行里的大拿,国宝级专家,专门走海外路子的,四九城行里人没听过他老人家大名的可不多。”这下轮到李虎丘愣神儿了。他没想到金川在这行当里居然有偌大名声,最初设想的要花一些力气才能找到的,现在看唾手可得。梁子问道:“怎么?您认识金三爷?还是说您打算把您身上那块玉卖给金三爷?”

    李虎丘笑而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多宝楼怎么走吧?”梁子道:“知道,咱们这就过去?”李虎丘道:“不忙,知道地方就好办,先吃饱喝足了再说,我还好奇你是怎么混到那伙人中间的,四宝说你老爹什么下场,这话是啥意思,跟我唠扯唠扯你家的事儿。”

    梁子本身就是话唠,又常年憋着一肚子怨气,有人勾搭他打开话匣子,江湖经验少又有些书生意气的他,便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梁子的故事很有些华夏特色,心酸,却不乏感动。原来梁子的父亲叫梁思汉,解放前曾担任燕京文化局博物馆专员,解放后依然从事相关的工作。因为强项抵制破四旧,在那段特殊时期被收拾的挺惨,但老先生是个纯文人,政治上的迫害并不能让他低头。在那个时期,他曾经冒着巨大风险保存下来很多重要的文物。十几年前梁思汉被平反后,国家文物局成立,梁思汉成为了新时期首批文物鉴定专家。他无偿的将个人收藏的文物捐献给国家博物馆。从那时起便致力于回收和保护文物工作。

    古玩这一行里规矩很多,收藏界里的专家之间常因这些规矩而产生龌龊。比如以为藏友找到某专家,请人家鉴定手中的藏品真伪与否价值几何。该专家打眼了,把真的看成了伪的,或者那专家出于某种私心故意把真的说成伪的,总之是结果不尽人意。这藏友不甘心,便又找了另一位专家,而这个专家却证明东西是真的,价值很高。这样的情况下,这两名专家之间便产生了矛盾。因此,很多专家是不太愿意接别人鉴定过的东西的。梁思汉却与众不同,这老头性子倔强,品性刚正。每遇到有藏友登门求教,从来知无不言,无视那些行业潜规。因此他得罪了很多人。

    梁思汉曾言道:古玩鉴定只有正误、对错、是非,没有专家、学者、权威!摆什么臭架子、装什么死皇帝!在恢弘浩瀚的历史面前、在摄人心魄的艺术面前、在鬼斧神工的工艺面前、在真假是非莫辨的客观真实面前,无论你是学富五车的专家,是汗牛充栋的学者,是德高望重的权威,还是目不识丁匹夫,都是小学生、都是活孙子!当今的所谓古玩鉴定专家们,也都不过是只信眼睛、只信自己、只信理论而根本就没有抓住古玩本质特征就敢、就能、就可以生搬硬套、妄下断语的历史屠夫、艺术莽汉而已。这番话无疑是犯了众怒的。

    大约一年前,有南方客来到博物院,带来一尊唐代藏金佛。指名道姓请最擅长铜金器的梁思汉鉴定估价,并表示价格合理会考虑优先卖给国家收藏。梁思汉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却不料想,这件事竟毁了他一世英名,让他再无颜面在古玩行里吃饭。

    当时那个南方人拿来的那件器物,不管是形制还是包浆,材质,工艺都完全符合唐代藏族的文化特点。梁思汉见到此物后大喜过望,因为这东西居然是文成公主和亲的聘礼之一。不管是造型的精美程度艺术价值,还是它的历史价值,都当得起国宝级的文物。梁思汉经过仔细甄别后断定此物是真,并代表博物院跟此人签订了收购协议,以八百万的价格将此物买了下来。

    东西入馆后第二天,梁思汉突然接到通知,说有几位专家发现了昨天他收下的那尊佛像有问题。他听后不敢怠慢,忙赶到单位。这才得知是杂项组的匡茂奇在入库前仔细甄别了一下这件器物,结果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很快便联合了其他几位专家一起重新鉴定,最后众人一致断定此物是高仿赝品。

    李虎丘听到此,心中一动,暗自琢磨,这件事透着蹊跷古怪,按照梁子的说法,梁思汉能多次否决别的专家判定的东西,可想而知其在行业内的地位和业务水平。这样的人明知道自己树敌太多,做事的时候肯定会加倍小心。虽说古玩行里没有一辈子不打眼的高手,但他打眼的几率决不会高,在头脑清楚面对重大文物的情况下打眼,可能性就更低了。这件事听着就像一件针对他的阴谋诡计。他不禁问道:“你老爹当时身体状态可是不佳?或者眼神出了问题?”

    梁子摇头道:“一听您这么问,就知道您是个明白人,这件事就是他们针对我爸爸搞的阴谋诡计,那个南方人就是他们找来的托儿,我估计是个变魔术或吃三手饭的顶尖高手,当时用了个戏法,把真东西又给弄回去了,我爸一时不查上了当,匡茂奇那伙人在入库前几道手续里做手脚,一直到入库时才发动,让我爸一点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不久便传出消息,说是我爸跟南方人合伙骗了国家八百万,有意用高价收假文物。”李虎丘道:“无凭无据的他们这么说也是白搭,除非那个真东西被找出来,再诬指你爸跟那个南方人合作,才会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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