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景韶震惊地翻了翻手中的东西,这些人脉都是淮南王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如今交到他手中,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他了!

    “大哥……”景韶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人上一世就是他欣赏的对手,但直到现在他还是看不透顾淮卿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人有时候似乎城府极深,做事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又是个性情中人,兴致起时,身家性命都可以交给你!

    “哈哈,估计过不了几日就要撤藩了,大哥在江南等着你。”顾淮卿笑着又捶了景韶一拳,算着把他这些日子揍自己的分量补回来。

    景韶被捶得弯腰干咳,再抬头时,顾淮卿已经调转马头,不远处两个侍卫骑着骏马朝这边奔来。

    “记得把你家小老虎带上,好让狮子教他狩猎啊!”顾淮卿绝尘而去,生怕景韶追上来再还他一拳。

    等景韶返回王府的时候,就见阖府气氛很是不对,整个府中静悄悄的,所有的下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王爷,皇上来了。”云先生悄声道。

    景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景瑜把他与淮南王见面的事捅出去了?仔细想了想自己可有露出什么破绽。

    “皇上在书房,”多福皱着包子脸迎出来,压低声音道,“王爷,王妃让奴婢告诉您,无论皇上怎么说,一定咬死了不认识淮南王,今日出城送的是个江湖朋友。”

    景韶闻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君清这般说定然是父皇知道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才来府中询问;也保不准是君清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为他开脱!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君清独自面对父皇。

    90第九十章 质问

    听风阁的书房外,守着一群侍卫和丫环,却没一个敢进去的。

    “你觉得与番邦通商对大辰是好事?”宏正帝坐在书桌后,把玩着手中的水晶杯。

    “臣以为如今海外的番人对大辰的物产很是垂涎,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慕含章站在书桌前,低眉顺目,说出的话音调平和,不卑不亢,“臣看了番邦进贡的账册,在东南的时候也问过海商物价,据说在海外,一尺丝绸就能换十个金币,也就是二两黄金。”

    “含章啊,怎么到如今你还称臣?”宏正帝笑了笑,没有接方才的话,“从嫁入皇家那一日,你就该称儿臣了。”

    慕含章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儿臣谨记。”

    景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倒是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傻眼。

    “你去哪儿了?”宏正帝看到景韶进来,顿时敛了笑容。

    “儿臣去送个朋友。”景韶老实答道,心中嘀咕自己才是父皇亲生的吧,为何见到他就没好脸了?

    宏正帝深沉地看了他半晌,垂目拿起一旁的兵书翻看:“近日淮南王在京城现身,你可知晓?”

    “淮南王?”景韶偷偷看了自家王妃一眼,“儿臣不知。”

    “你不知?”宏正帝阖上手中批注的密密麻麻的书,起身走到景韶面前,“你今日送的人是谁?”

    景韶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是不显,父皇这般质问定然是知道顾淮卿已经离京,只是不确定是不是他送出去的,料想景瑜那个蠢货在人赃并获之前是不敢跟父皇瞎说的:“一个江湖朋友。”

    “在醉仙楼认识的江湖朋友?”宏正帝冷冷地看着他。

    醉仙楼!景韶觉得脑中轰的一声,说出醉仙楼,父皇定然是知道那个人就是顾淮卿!脑中一瞬间的空白之后,蓦然想起多福传的话,君清让他咬死了不认识顾淮卿,只是个江湖朋友,而父皇在明知顾淮卿要逃走的状况下未曾再派人拦截,那就是说父皇是有意让顾淮卿逃走,今日前来,就是试探他是不是与淮南王有所勾结。

    心念电转只在一瞬间,景韶抬头看着父皇坦然道:“在江南认识的,他来京中游玩,今日得知家中老母病重,急着出城,才找我帮忙的。”

    “啪!”刚说完,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就落在景韶的脸上,景韶顿时被打得一个踉跄。

    “你倒是性情中人,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淮南王顾淮卿!”宏正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个儿子是能干,就是养的野了,完全不像个王子皇孙,反而像个江湖侠客,脾气暴躁不说,还讲究那些个江湖义气,当真是气人。

    景韶被打得嘴角渗血,却是顾不得捂脸,愣怔片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臣着实不知,他只说自己叫顾青,在江南也是偶然认识,儿臣也一直是瞒着身份与之相交,儿臣……”景韶的声音显得很是慌乱,仿佛乍然听闻这般震惊的消息,被砸懵了。

    “父皇,在江南儿臣也见过那人,王爷着实不知他的身份。”慕含章也跟着跪在景韶身边。

    宏正帝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稍缓,因为慕含章从一开始就承认景韶送的朋友是他们在江南认识的,若是心中有鬼,定然不会这般说辞,转眼看向景韶,见他已经不再慌乱,反而梗着脖子,似乎有些不服:“怎么,你还不服气了?”

    “儿臣不敢。”景韶低头说着,但语气有些生硬。

    “朕没说你勾结藩王,你倒是先不服气了?”宏正帝差点被气乐了。

    “淮南王的身份,父皇都告诉了四皇弟,却不告诉儿臣!”景韶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虽然此话是为了绊四皇子一跤,这一刻的质问却是发自内心的。宏正帝的偏心他向来知晓,景瑜不论犯了什么错,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反倒是对他总是多有苛责,最后因为些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他关起来。

    宏正帝愣怔半晌,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告诉四皇子,之前是因为有淮南王拜访过的臣子前来跟他禀报他才知晓,那么景瑜是如何得知的?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你不想想自己错在哪里,反倒数落起朕的不是了?”

    “儿臣不敢。”景韶梗着脖子,显然还是不服。

    宏正帝指着他,气得指尖发抖:“你在王府给朕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哪儿也不许去!”

    “父皇息怒!”慕含章忙出声劝了一句,推了景韶一把,“王爷!”

    “儿臣遵旨。”景韶仿佛刚回过神来,俯首磕头认错。

    “哼!”宏正帝冷哼一声,甩袖离去,临出门时回头说了一句,“含章把你说的那些写个章程出来,改日给朕看看。”

    “是!”慕含章忙应了一声,起身送宏正帝出门。

    宏正帝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再送,自己带着侍卫、太监,满头怒火地离开了。

    静默了片刻,慕含章才走到景韶身边,蹲下来看他:“父皇已经出门了。”

    景韶缓缓坐在了地上,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长舒一口气:“多亏有你。”

    慕含章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被打红的脸颊,微凉的手指安慰了那火辣辣的指印。景韶贪恋地在那手心里蹭了蹭,父皇再偏心也无所谓,至少这个人的心都是向着他的,这就足够了。

    慕含章静静地看着在掌心轻蹭的人,刚刚那句质问宏正帝没有注意,他却是看得分明,景韶的眼中确实有怨。没有母亲护着的皇子,在皇上面前就没了转圜的余地,起了冲突就只能硬扛着,心中止不住地泛起怜惜,缓缓伸手,把他搂到怀里:“父皇并不是偏心,只是作为帝王需要制衡。”

    户部的事宏正帝定然是清楚的,没有严惩四皇子一派,说到底就是帝王心术,朝堂上需要制衡,所以在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之前,作为一个精明的帝王,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突然被搂进了散发着清香的温暖怀抱,景韶愣怔片刻,贪婪地深吸一口气,自觉的往胸口处拱了拱,伸手搂住那柔韧的腰肢:“君清,我又被禁足了,你也别去上朝了吧。”

    “为什么?”慕含章低头看他。

    “这样我们就可以睡懒觉了,早上还可以再来一次!”景韶双眼亮晶晶地说。

    91第九十一章 势力

    慕含章觉得自己同情这个家伙简直是浪费时间,推开在他胸口乱蹭的大脑袋:“朝廷又不是学堂,岂能说不去就不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说着也不管景韶哀怨的眼神,兀自起身向外走去。

    召来云竹让他先去一趟睿王府,把景韶被禁足的事知会一声,慕含章也不管还在地毯上坐着耍赖的自家王爷,直接回了东苑小书房,方才宏正帝说的章程,还须尽快写出来的好。

    景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王妃舍他而去,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失去了事业要靠媳妇养家的悲凉之感。

    景琛听说这个消息,没到晚饭时间就亲自跑了过来。宏正帝的命令是让景韶哪儿也不许去,却没说不许别人来看他。

    “这个是顾淮卿让我给你的。”景韶把那个写着官员名单的小册子递给景琛。

    景琛脸色顿时有些怪异:“这个,他已经给过我一份了。”

    景韶:“……”

    景琛:“……”

    “好个顾淮卿,亏我还感动了半晌!”景韶气愤不已,那家伙竟然拿着同样的东西哄骗了他们兄弟两人。

    景琛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发现这其中的名单与他拿到的那一份有些出入,便将袖中的另一份拿出来看,才发现这两份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脉清单。顾淮卿此举或许是在试探他们兄弟两个到底是不是一心的,毕竟这种东西落在谁手中都是一份不小的势力。若是他们兄弟不一心,各自拿着自己那一份,就必然会用错,到时候消息就会传到顾淮卿耳朵里,那么这场合作恐怕就有待商榷了。

    “他想的可真多。”听完哥哥的分析,景韶有些发懵。

    “毕竟是祖宗留下的基业,若要我用大辰江山做赌注,自然也不会轻易就相信。”景琛把两份名单合在一起,重新放回袖子里。对于顾淮卿的做法倒是没有什么怨怼,毕竟与藩王合作这种事,若是他们兄弟并非同心,必然会出纰漏,到时候淮南王也会跟着遭殃。

    “还有,那个礼部侍郎赵久林,已经投靠景瑜了。”景韶喝了口茶,突然想起来今日跟着四皇子搜查醉仙楼的那个人,这也是顾淮卿临走时特别交代的。

    景琛皱了皱眉,礼部使他所管的部门,没想到景瑜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

    “哥,咱们也在刑部买通个人吧。”景韶愤愤地说,看到景瑜那得意的样子就来气。

    景琛看了他一眼:“刑部尚书是我的人。”

    景韶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去。

    “以后朝堂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含章。”景琛放下杯盏站起身来,天色不早,成王刚刚受了罚,他这般堂而皇之的来探望已是不妥,自然不能再留下来用晚饭。

    送走了哥哥,景韶蔫头蔫脑地回东苑去找自家王妃,好像自从君清可以上朝之后,朝堂上的事哥哥再也不指望他了。

    慕含章正伏在案上写通商的章程,突然背后就贴来一大块热乎乎的身体:“饿了?要不你先吃,我把这一页写完。”拍了拍肩上的大脑袋,书中的笔不停,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一个个隽秀有力的字。

    景韶摇了摇头,看着他把这一页写完,才开口:“君清,哥哥在朝中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慕含章放下笔,转头看了他一眼:“全部有多少我不知道,但从前些日子我接触到的看来,朝中起码三成的官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不过这些人多数掩藏得很好,特别是高位上的那些,就像兵部尚书,时常还会在朝堂上反对景琛的提议。所以在接触到这般庞大的势力之时,慕含章也是吓了一跳。

    朝中官员有三成效忠于一个皇子,这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毕竟宏正帝这样实权在握的君主,朝中大半应该是掌握在他的手中的,就像四皇子,若想在这其中分得半杯羹都是十分困难的,更遑论占据三成。

    景韶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这些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慕含章起身,挂在身上的牛皮糖却没下去,依旧黏在他背上,无奈只得拖着这大尾巴往饭厅走:“哥哥出宫建府不足十年,为何会这般厉害?”

    景韶扒着自家王妃,晃晃悠悠地挪步子,从书房到他们住的地方,只需经过一个花廊,四周空旷,也不怕被人听到:“大半是外祖父留下的势力。”

    外祖父?慕含章蹙眉想了想,元后并非出身公侯之家,她的父亲乃是两朝丞相,听说先帝驾崩之时,几个皇子挣位着实乱了一段时间,就是这位丞相大人一力辅佐,宏正帝才得以成功击败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兄弟,坐稳了现在的位置。只是,这些年从没有听过丞相一派的消息,就连景韶也甚少提及。

    “其实也不是不能提,只是没什么好说的。”吃过晚饭,景韶抱着自家王妃坐在院子里纳凉,今夜天气晴朗,夜空里的星星甚是明亮。

    元后母家姓曲,她是曲丞相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景韶的两个舅舅英年早逝,在他的记忆力就没见过。后来元后逝世,曲丞相老年丧女甚是悲痛,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好在那时景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才没有使得丞相一派彻底溃散。

    宏正帝这些年一直没有立丞相,而是将丞相的职务分给六部,莫不是为了表示对岳父的尊敬?慕含章蹙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卓家是怎么回事?”

    景韶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胸口的脑袋,白皙的下巴就搁在他的心口,漂亮的眼睛映着夜晚的星光甚是明亮,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卓尚书是外祖的门生,卓家家风严谨,所以母后才挑了卓云骥做哥哥的伴读。”

    遥想当年元后还在时,景韶在宫中基本上就是横着走的。

    曲家,元后,卓家……慕含章觉得,他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景韶发青的嘴角:“以后有我护着你。”

    景韶静静地看着他,随即拉过那温暖的身体,深深的吻上那两片柔软的唇。上天夺走了疼爱他的母后,却又给了他如此美好的君清,上苍待他其实一直不薄,他真的很知足了。

    睿王府中的小四子高烧不退,请了碧云庵的莫悲尼姑来看了看。老尼姑给了一包黄色粉末,说是掺着奶水喝了就会好,萧氏将信将疑的让奶娘喂了,喝过后孩子的病情竟真的有所好转,当即给了一份厚礼,对这个大师那是心服口服。

    “这小孩子未满周岁时,能见常人不能见之物,小儿夜啼,多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莫悲带着顶灰色的帽子,合着双掌,很是神秘道。

    “大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萧氏很是认真地问。

    “能致恶疾者,多为阴邪之物,但也可能不是,”莫悲转了转腕上的檀木珠,一边说一边仔细瞧着萧氏的神情,“恕贫尼直言,观小王爷的状况,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运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被命硬的人克了。”

    “命硬的人?”睿王妃蹙眉,“大师可能算出?”

    “这个……”莫悲有些迟疑。

    萧氏示意一旁的丫环端上来一盘银子:“只要大师能找出,香油钱不成问题。”

    莫悲看了一眼盘中的银子,这才松了口:“要算出这东西的由来还要费些时日,王妃不如先在庵中点些长明灯,也好暂时保安宁。”

    景琛下朝回来,就看到几个尼姑在主院里站着,见他回来,皆羞红了脸往一边避让,不由得蹙眉,想了想终是没踏进去,甩袖直接往书房去了。

    几日后,大皇子归朝。

    大皇子景荣归来时,可没有景韶凯旋而归那般风光,战争还未结束,皇子临阵脱逃,着实不是什么光彩事。大皇子只带着十几个亲信,趁着清晨城门人少,灰溜溜的进了城。

    先去御书房报备,宏正帝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到凤仪宫去请安,继后倒是拉着一番嘘寒问暖。

    “你不在京中这些日子,可苦了你四皇弟了,”继后笑着赏了大皇子一堆补品,“回来就好,看着清减不少,着实是受苦了,这些日子可得好好养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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