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苏伦陷入沉默,身子缩成一团。

    走廊里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又一个白衣仆人端着巨大的银色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的是热牛奶和面包。

    “苏伦,吃些东西吧!今天,我们将会有很多事做!”我站在露台边,向着太阳大口吐出胸膛里的浊气。露台边的那些茂盛的绿色植物,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让人闻了之后,精神倍增。

    主楼前的院子里,萨罕长老正在幽莲的陪同下,慢慢地在草地上散步。幽莲仍旧拖着那件古怪的灰色长袍,像蝙蝠更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幽灵。草地侧面的喷泉,仰天射出几百道细碎明澈的水珠,在阳光里幻化着五颜六色的虹影。

    我注意到主楼前多了一辆半旧的奔驰轿车,毫不起眼地停在一棵芭蕉树旁边。有个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人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车窗玻璃。他背对着我,心无旁骛地擦车,动作仔细轻快,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神经为之一紧,仿佛连眼珠子都被刺痛了。

    “苏伦,他是……那个擦车的人是不是……”

    他背对着我,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只隐忍匿伏的巨型华南虎或者尼罗河超级巨鳄,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难以估量的危险。只有真正的高手,才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种澎湃的杀气。

    第2卷 地底惊魂   第9章 藤迦失踪

    苏伦并没起身离座,轻轻叹气:“那是卢迦灿,一个……无所不能的绝顶高手。”

    其实我心里也能判断出他是谁,这个令全球恐怖分子恨之入骨也怕得要命的传奇人物,只怕会成为我们这次行动的最大障碍。

    唐心、老虎、宋九从草地的一边踱着步走过来,站在晶莹的喷泉水池边。

    老虎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唐心轻轻笑起来,声音像沙漠驼队里最动听的驼铃,一直悠悠荡荡地在庭院里飘散开来。

    笑声同样吸引了卢迦灿的注意,他停下擦车的动作,缓缓转身。即便是在安全环境里的一个小小的转身动作,他也做得完美无缺,毫无破绽。如果我是他的敌人,将很难找到一丝一毫的进攻路线。

    宋九的身子突然灵蛇般一扭,挡在唐心面前,隔着灿烂的水花,迎接着卢迦灿的视线,仿佛那普普通通的一望,竟相当于两支破空利箭一样。他的软剑嚯的刺了出去,插入半空的水柱之间,然后,这个动作便一下子静止住了。

    高手过招,往往一瞬间定胜负,宋九的身手之快、应变之速真的出乎我的预料,比如方才拔剑那一式,竟快得仿佛蜻蜓点水一般。但他与岿然不动的卢迦灿相比,显得便太渺小、太稚嫩了,因为对方只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了一眼,就逼得他仓促拔剑迎击。

    澎湃的对决敌意,正在庭院里不知不觉散发开来,引得萨罕法师和幽莲也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就在此刻,别墅外的公路上有辆三菱吉普车以发疯般的速度直冲过来,眨眼间到了大门便,竟然毫不减速,呼啸着直奔主楼这边,然后才听到空气中爆发出的撕心裂肺般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刹车声。

    门开了,令我惊骇的是,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的竟是谷野本人?

    “手术刀先生!手术刀先生—— ”他把手掌拢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吆喝着,缩着身子靠在门边,似乎没有车门的支撑,他随时都会瘫倒下去。

    “出事了,苏伦,我们下去!”我拖着苏伦的胳膊,无暇再走楼梯,直接从露台上跳了下去。同时臂膀发力,托在苏伦腋下,像是电影片场的“吊钢丝”一般,轻飘飘下落。在一楼的青石遮雨檐上一点,卸掉巨大的冲击惯性,腾身落地,然后才将半抱着的苏伦放下地。

    这一手轻功功夫,极为高明,可惜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谷野身上,根本没有心思看我的动作。

    手术刀已经奔出门口,一步三跃地下了台阶。

    这么多人之中,最先靠近谷野的反而是距离最远的卢迦灿。他的左手?在谷野喉结上,右手中指迅速无比地戳中了谷野的右边太阳穴,又挥掌切在谷野后颈大动脉上。两个动作一气呵成,电光石火间已经完成。

    谷野翻了翻白眼,咕咚一声瘫软在地。

    在场的都是高手,谁都明白,卢迦灿是在以一种极度危险的非常手段,刺激谷野的身体自救系统,好让他迅速清醒下来。

    此刻,只有宋九还站在水池边,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卢迦灿扬起脸向着唐心:“小妹妹,那位兄弟是你的朋友吗?麻烦你转告他,我根本没有敌意。”

    他生着一副标准的埃及土人的脸庞,显得略有些黛黑色,眼睛不够大,也不够明亮,至于眉、鼻、嘴、耳各个部位都是最普通的样子。如果没有身体里偶尔散发出来的澎湃杀气,我猜他走到埃及的任何一条大街上去,很快便融入人流,很难再被人认出来。

    他的手也很普通,既不像练过外家硬功的高手那样皮肤粗粝干硬,也不像内家高手那样皮骨匀停柔滑—— 只是最普通的手。

    我想要表达的主题是,大名鼎鼎的卢迦灿,外表看上去,只是个普通角色,像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寻常埃及平民。

    唐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人群,才不动声色地摁了摁左臂外侧的肘关节部位,极为悠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这么关注她,全都是因为那条剧毒的银鳞白蛇。如果我没猜错,那条小家伙就藏在她的袖子里。江湖上很少有人敢明刀明枪地跟蜀中唐门的人过不去,这些浑身带毒的高手,杀伤力大得无法想像。

    苏伦悄悄扯动着我的袖子,示意我向车里看。

    从车窗里望进去,后座上胡乱堆放着十几张地图和不下十本厚厚的泛黄的典籍。我想起从营地撤退前,在谷野的帐篷里曾经窥到藤迦在翻看着一本这样的古书。

    我们也退出人群,眉头同时皱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令谷野如此疯狂?竟然一个人驾车狂奔到别墅里来?”

    目光再次落在萨罕长老身上时,我想到了他的读心术:“此刻,他若把手掌放到谷野头顶上,会不会能早一些得到谷野的思想?”

    苏伦低声问:“风哥哥,我想……我想营地里肯定有人失踪,而且是个大人物……”

    女孩子的第六感往往异常强烈,并且预感到的事准确性高达百份之八十以上。

    “大人物?班察、藤迦,还是渡边俊雄?”不排除在我们离开营地后,那个日本高级官员又重回营地的可能性。

    “我猜是……藤迦!对,是她,应该是她!”苏伦垂着眼帘,双手交叉握在胸前,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这样的第六感感应,根本没法说清其中缘由,只是突如其来的一点灵光闪现罢了。

    不知为什么,我也强烈预感到,如果营地里有大人物失踪的话,一定是藤迦。谷野一行既然从日本千里迢迢地带这些古籍过来,其中必定藏着极大的秘密,并且是有关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

    “啊—— ”谷野从昏迷中骤然苏醒,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叫,整个人像打足了气的皮球,嗖的一声蹦起来,脚下离地两尺多。

    “公—— ”这是他说出的第一个字,如果不是卢迦灿及时伸出双掌在他腰间一拍,只怕谷野会一下子跃上半空。一拍之后,谷野的身体又迅速软了下来,直冲出口的那股气流也迅速消弥殆尽,瘫软在卢迦灿两掌之间。

    卢迦灿露了这手类似于中国功夫中“拍穴”的绝顶武功,令我又是一声暗自赞叹。

    “公主—— 不、不,是藤迦小姐失踪了,手术刀先生呢……快去……救她……”

    我一愣,转瞬即领悟过来:“失踪的果然是藤迦!公主?她的身份竟然是什么公主?”

    谷野开始恢复了冷静,一手抓着车门,一手向手术刀指着:“手术刀先生,藤迦小姐失踪在隧道里,请你去救他,无论如何,请你快去……”

    我留意到,谷野刚才在极度激动的半昏迷中出现了口误,说出了“公主”这两个字。

    苏伦在喃喃地重复着:“公主?公主?她是哪一家的公主?”在日本,只有天皇的妹妹或者女儿才会被称为“公主”,众所周知,这一代天皇并没有一个跟藤迦年龄相近的姐妹或女儿。所以,谷野的话让人更加迷惑。

    半小时后,彻底冷静下来的谷野,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切事情的经过——

    “藤迦小姐到达营地时,带着十二部《碧落黄泉经》……”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噗通一声,然后心跳疯狂加速。因为这套经书里讲述的全部都是驱鬼捉妖的神秘法术,相传是来自唐朝玄奘法师不远万里去天竺国取经时带回来的,并且是全部经书典籍里最珍贵的一套。相信手术刀、老虎、唐心他们心里也跟我是同样的感受吧?)

    “第二次下井失败后,又损失了五名特种兵,小姐很恼火,一直不停地在翻阅经文,嘴里念叨着一个中国字—— ”谷野拿起笔,在自己手心里写了一个字,是个清清楚楚的“?”字,由三个“牛”字组成。

    这能代表什么—— ?藤迦到底发现了什么?

    下意识的,我在心底问自己:“三个牛字,等于‘?’;那么三个‘马’字呢?等于什么字?”我怀疑藤迦是看了隧道顶上那个非牛非马的怪物之后,才领悟到了什么。当然,在中文里,根本没有我猜测的可以用三个“马”组成的汉字。

    “小姐翻阅资料的时间持续了十一个小时,突然停止了,披着一件大衣出了帐篷。那时,我正在上网查阅资料,根本没太在意,以为她不过是去厕所或者是出去透透气。然后,她就再没回来—— ”

    谷野不是胆小怕事的雏儿,一发现情况异常,马上把营地里全部人员集中起来查找线索。唯一有效的线索,便是把守井口的两名彪悍魁梧的特种兵。他们报告说,藤迦小姐是下了竖井,并且说是得到了谷野的批准。

    “从小姐出帐到发现异常,前后只有六分半钟的时间。于是,我马上带十名特种兵下井,向隧道里猛追,结果只发现了那件小姐披过的大衣,大衣是丢在隧道尽头的,再向前便是未经挖掘的沙地。”

    他尽可能用平实、简练的语言描述当时的过程,但我能想像的到,原先隧道尽头有一次是红色的地毯、一次是神奇的石碑、一次是可以将寻常人前进速度加快的红色飘带,最后一次,当然也该是最正常的一次—— 沙土。

    在半成品的沙漠隧道施工过程中,尽头当然应该是裸露的沙土。

    第2卷 地底惊魂   第10章 重回沙漠

    “沙土?大衣?”我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那么,人呢?活生生的藤迦小姐人呢?去了哪里?又被那红色的飘带卷走了,像此前所有的工人、特种兵一样,被幻像魔拖到未知空间里去了?

    看似简单的描述,实际其中蕴藏的诡异情节、诡谲变化,足可以拍成一部惊心动魄的灵异电影。唯一让人头疼的是,现在确确实实的又有一个人失踪了。

    最镇定如常的应该算是萨罕长老,他坐在手术刀侧面的沙发里,一直都在闭目沉思,脸上没有丝毫震惊、骇然。

    谷野的叙述告一段落之后,萨罕缓缓睁开眼睛,面向手术刀:“幻像魔已经攫取到了足够的粮食,我猜,咱们可以趁这个时机,迅速掘进,打开土裂汗金字塔。”

    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的发言都会尽量简短,毕竟大家都不太熟,又分属于不同联盟流派。

    会议的探讨结果,手术刀留守,然后所有的人分乘四辆车,赶赴营地。

    我仍旧在苏伦的悍马吉普车上,落在车队的最后。吉普车的后座上,堆放着四个半米见方的铁箱,里面装的是手术刀所能提供的最先进通讯设备、x光探测设备、防毒设备,然后还有两套单价过百万的美军单兵作战系统。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依照日本人的吝啬个性,谷野在设备应用方面,肯定会有所藏私,我们干脆不去占他便宜,免得让自己的生命攥在别人手里。

    悍马前面,是卢迦灿的黑色奔驰,车速并不快。

    苏伦指着奔驰车留下的车轮痕迹,忽然重重地长叹:“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从他出现的第一刻起,我就明白,这次遇到的是个世间最强劲的对手……”

    从那些细微的车轮痕迹可以看得出,奔驰车应用的是全球最顶级的全天候、自适应轮胎,无论是沙地、石地、湿地,还是普通柏油公路,都俱备最好的抓地附着能力。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说,那辆车可以在任何地面环境下,做出任何高难度动作。

    我敢打赌,那辆外表毫不起眼的车,其内脏系统,就像它的主人卢迦灿一样,肯定也是深藏不露的顶尖配置。

    苏伦又叹了一声,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取出手机,拨了一个很长的号码。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那个非牛非马的怪物图案。中文汉字里,跟马接近的动物大致有驴、骡、马鹿、斑马几种,它们的名字无一例外地是应用了马字做偏旁部首。此刻,我的精力全部集中在那种被叫做“四不像”的动物身上。

    苏伦的电话接通了,但她对着话筒说的,竟然是一长串阿拉伯数字,足有七八十个,然后便挂了电话。

    我知道,那肯定是某种奇怪的密码,无心听也无心破解。

    车队进入沙漠之后,空气马上变得干燥起来,每次呼吸之间,似乎总有无数细小的沙粒随着气流侵入人的鼻腔、喉咙,痒痒的,十分难受。

    “风哥哥,四个‘马’可以组成什么中国字?”苏伦突然提问。

    毫无疑问,她已经由藤迦念叨过的“犇”字,联想到了非牛非马的怪物,然后再想到用“马”来组字。当然,她的思索路线也会延伸到“四不像”身上。

    “四个马?哈哈,没有这个字,那就只能是‘四不像’喽—— ”

    四不像—— “角似鹿而鹿,蹄似牛而牛,身似驴而非驴,头似马而非马”,学名麋鹿。不过,在一百多年前,野生的四不像已经彻底灭绝。

    我莫名其妙地干笑起来:“难道……难道金字塔下面会有四不像?”

    这种想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因为四不像属于百分之百的亚洲野生动物,在沙漠地带根本无法成活。更何况,在金字塔建成的年代,怎么可能有人不远万里从亚洲大陆带四不像这种动物过来?

    人类的联想真是天马行空、无所不能,既然能把大西洋上空的一场毁灭性风暴与中国西双版纳草地上的一只蝴蝶展翼—— 这两种动作都联想成俱备相关性,那么,还有什么不能随便联想的?

    比如类人猿是外星人与地球猿猴的杂交产品、地球生物的灭绝会每三亿年重复一次、秦朝长城是外星人的降落跑道……几万种猜想,足够写成几亿本科幻小说,不过那都是无聊小报作家们的工作。我们是盗墓专家,是正常的无神论者、科学工作者,没时间做这些无聊的“哥德巴赫猜想”。

    苏伦按下了唱机的播放键,杰克逊的嘶吼狂野地响起来。

    刚刚在别墅的台阶下,临上车之前,谷野曾问过我是不是对《碧落黄泉经》感兴趣,还说他会请示上级,看能否将这些经卷向我开放阅览。

    此刻想起他那副沾沾自得的嘴脸,忍不住一阵反胃。

    众所周知,这部神奇的经卷是在清朝末年,八国联军杀入北京城时,被日本军队从皇室的藏经阁里半偷半强带走的。而近几年,每次谈及宝经,日本人总会恬不知耻地说它是唐朝神僧鉴真东渡时,送给当时日本幕府的见面礼。

    这种颠倒黑白的话,是日本人惯用的伎俩,我根本懒得跟他解释。

    营地在望时,隐隐约约听到风中传来铁管、铁链叮叮当当的敲击拖拽声,看来工人们正在准备恢复开工。

    苏伦苦笑着:“看来谷野对土裂汗金字塔的开发,志在必得,根本不管前路有多危险。”

    由此可见,日本能在二战后迅速崛起腾飞,跟他们急功近利、百折不挠的“狠劲”是分不开的。如果换了另外的中国人来领导开掘工作,一有危机发生,大家早就树倒猢狲散了。在这个角度上,每个民族的创业者都值得借鉴这种精神。

    营地的危机感暂时性地消失了,工人们之所以还肯留在井下作业,完全是因为谷野已经把他们的工钱提高了二十倍。虽然是日本人,谷野却深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而那些淳朴的工人们,一看到崭新的美钞,不必费力做动员,便抢着下井挖掘。

    “七十二小时后,我们将会到达金字塔的外壁—— ”在谷野的大帐篷里,他踌躇满志地在地形图上指点着。

    萨罕长老已经毫无用武之地,甚至连隧道里都没去过,在另外一座帐篷里盘膝打坐。

    我跟苏伦住在同一个帐篷里,不是为了某种暧昧的男女关系,而是为了两人的安全。

    我追问过谷野关于苏伦遭袭的事,他当然一口否认“雾隐一刀流”的存在。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那群冷血忍者,是在谷野的某种默许下,一直匿伏在营地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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