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寻常的猪肉羊肉牛肉就不说了,杏儿为了照顾陈子锟的口味,还特地办了一些关东货,鹿肉、野鸡、冻鱼;还有水磨年糕、冷笋、玉兰片等南货。

    穿戴也置办了一身,一顶缎面瓜皮帽,一件蓝布棉袍,外面的大褂可以拆下来夏天单穿,还有一件黑马褂,两双白底单脸儿布鞋,贴身穿的小褂、袜子、都是崭新的,尺寸正合适。

    另外还有线香、锡箔、门神、灶王爷、供佛的蜡烛、纸花、蜜供,除夕夜放的鞭炮、二踢脚、麻雷子、太平花。

    有了杏儿的操持,车厂也有点年味了,除夕白天,陈子锟给车厂几个伙计都放了假,让他们早早回家过年去,薛大叔也让他撵回家去了,偌大的院子就剩下陈子锟和王大妈两个人。

    虽然还是白天,爆竹声已经此起彼伏了,陈子锟想到去年除夕在山里和弟兄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情形,不禁有些黯然。

    忽然大门被敲响,王大妈赶紧去开门,来的竟然是杏儿一家人和小顺子姐弟俩,六个人都穿着出客的衣服,除了陈三皮之外,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大锟子,俺们陪你过年,高兴不?”嫣红今天穿了件簇新的红袄,喜气洋洋的,自从小顺子去了六国饭店当西崽,她也就不当暗门子了,在邻居们面前也能抬起头了。

    “高兴,高兴。”陈子锟兴奋的直搓手,他是个人来疯,就喜欢人多。

    来了这么多人,家里一下热闹起来,杏儿娘俩和王大妈下厨做饭,果儿拿了一把二踢脚,到胡同口找那些小孩玩去了,小顺子陪着陈子锟坐在正房里聊天,陈三皮畏畏缩缩的站在角落里,想凑过来,似乎有不太敢。

    “大锟子,尝尝这个。”小顺子递过来一支烟。

    陈子锟接过来闻闻,“什么烟?”

    “三炮台,六国饭店里最近流行这个。”小顺子拿了个绿色金字的烟盒,娴熟的在盒底弹了一下,一支香烟跳进了嘴里,随手拿了跟红头火柴,在鞋底上点燃,先给陈子锟点上,又给自己点上,翘起穿着黑皮鞋的二郎腿,吐着眼圈得意洋洋。

    陈子锟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烟盒,招呼陈三皮:“大叔,你也来一支。”

    陈三皮赶紧屁颠屁颠过来,双手接过烟架在耳朵上,谄媚的笑着。

    没等他搭讪,陈子锟就掏出一块大洋来说:“麻烦大叔帮我买些鞭炮二踢脚来,顺便买点胡同口的炒花生。”

    “得嘞,我这就去。”陈三皮转身出去了。

    小顺子撇撇嘴:“一块钱,他能黑五毛下去。”

    陈子锟道:“就算全黑了也只有一块钱,我是看他别扭,故意打发他出去的。”

    “这样啊。”小顺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讲起六国饭店的轶事来,什么某总长家的少爷看中哪个交际花了,什么某督军家的小姐跟人私奔了之类的花边新闻。

    “昨天晚上六国饭店开舞会,姚次长家的小姐大发雷霆,把徐次长家的公子臭骂了一顿……”小顺子说的眉飞色舞,乐在其中。

    陈子锟打断他问道:“交通部的姚次长?”

    “咦,你怎么知道?”小顺子很纳闷。

    “小瞧我不是,北京大学图书馆助理员那是我朋友,报纸随便看,内阁里有几个姓姚的次长我还不清楚么。”

    陈子锟这话有点吹牛,毛助理是他的朋友不假,但报纸可不是那么容易借阅的。

    “呵呵,对,就是交通部姚次长,他家那位千金的脾气真是厉害,真不知道徐公子是怎么受的,啧啧。”小顺子摇头叹息,似乎对达官贵人家的八卦很感兴趣。

    “徐次长是那个部的?”陈子锟问道,他忽然想起徐庭戈来,听徐二说,他家不就是什么次长么。

    “那来头就大了,陆军部的徐树诤徐次长,陆军上将,都是次长,他这个次长可比姚次长厉害,不过徐公子是侄公子,关系稍远一层,这样又旗鼓相当了。”

    “哦”陈子锟吐出一个烟圈,忽然理解了徐二为什么那么嚣张,原来是上将家的车夫啊。

    正说着,陈三皮抱着一大堆爆竹进来了,还有满满一大包旧报纸包的炒花生,放在茶几上说道:“办齐了,胡同口那个老头真可怜,我把他的花生都买了,让他也回家过个好年。”

    “陈大叔有心了。”陈子锟赞道,一块钱能买这么多东西,看来他确实没黑钱。

    “那啥,我去把地扫扫。”陈三皮受到鼓励,心情似乎大好,拿了一把大扫帚,在院子里卖力的扫起地来。

    “杏儿爹也不是坏到骨子里啊。”陈子锟感慨道。

    “那是,都是穷人家出身,能有多坏,要不是染上酒瘾和赌瘾,杏儿家也不至于过的这么惨,对了,过两天六国饭店有烟花晚会,放的全是西洋烟花,和咱们的二踢脚可不一样,绝对好看,到时候你来啊。”

    “吃花生。”陈子锟招呼道,打开报纸包,里面的花生又香又脆,个个饱满,他随手摊开旧报纸瞧了瞧,这是一张去年十一月份的《时报》上面的头条消息是国府外交代表团赴巴黎参加战胜国和会,下面还有一条小新闻是北京大学蔡元培校长宣布放假三天,学生上街欢呼游行。

    “啧啧,咱国家也成了战胜国了。”陈子锟弹着报纸说。

    “可不是,现在和前清那时候不一样了,让人家骑在头上打,现在咱是民国,堂堂的战胜国,你知道么,欧洲大战把男人都打光了,现在要从咱中国运男人过去帮他们传宗接代呢。”小顺子神气活现的说。

    陈子锟一怔:“这事儿新鲜,难道人家的男人都死绝了?”

    “死绝了不至于,反正是不够用了,我在六国饭店听他们说,这回大战英国死了一百万,法国死了二百万,都是正当年的壮小伙子,你想啊,那得多少寡妇,不够用啊,必须进口咱中国的男人。”

    说着这里他四下里瞅瞅,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听说到欧洲那边就有大宅子住,四五个女人伺候着,我要不是走不开,也想去。”

    陈子锟哑然失笑:“得了吧,谁信啊。”

    小顺子急眼了:“骗你是小狗,这都是我在六国饭店听人说的,绝对错不了,咱国家已经派了六十万壮丁过去了,还嫌不够,段执政又编练了十万参战军准备打到欧洲去,德国和奥国听说这个消息,你猜咋滴,投降了,嘿嘿,咱打赢了,咱中国也是战胜国了。”

    陈子锟看的报纸不多,更没在六国饭店混过,说不过他,只好埋头吃花生,小顺子讪笑两下,道:“六国饭店准备庆祝中国新年和欧战胜利,弄一个大型的烟花晚会,到时候全北京的名流都来,我能搞到票,大锟子,你来玩吧,见识一下六国饭店的气派。”

    “你自个留着吧。”陈子锟说。

    饭菜的香味飘来,杏儿娘俩和王大妈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碗走马灯一样来回穿梭着,不大工夫就把大圆桌摆的满满的,鸡鸭鱼肉样样全,更诱人是那一盘盘的猪肉陷饺子,即当饭又当菜,蘸点高醋香油,就着蒜瓣,再来点二锅头,那个美啊,给个神仙都不换。

    一家人围坐在圆桌旁,王大妈还想躲到厨下去吃,被陈子锟劝住,硬是留在桌上,对着满桌子的酒菜,大伙儿竟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最后居然是杏儿最大方,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多亏了大锟子,咱们今年也能过一个像样的年了,有酒有菜有饺子……”

    才起了个头,她就有些哽咽,杏儿娘更是拿衣襟擦了擦眼睛,嫣红低头不说话,王大妈也黯然神伤,陈三皮更是羞愧的恨不得将头埋在裤裆里。

    倒是果儿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盘子里油光光的鸡腿,喉咙里恨不得伸出一只手来,小顺子也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赶紧开席。

    陈子锟接过话头说:“以后咱年年都这样,有酒有菜有饺子,可劲的造,管饱!”

    杏儿噗哧一声笑了,外面密集的鞭炮声响起,年味愈来愈足,陈子锟举起酒杯:“走一个。”

    众人都举起酒杯,男人们一仰脖下了肚,女眷们都是浅浅抿了一口,脸上就浮起了红晕。

    终于开吃了,小顺子和果儿象两条恶狼一般扑上去,抓了一条鸡腿就猛啃,被嫣红和杏儿娘好一顿数落,再看陈子锟,也好不到哪里去,双手捧着猪肘子撕咬着,那副德行,和活土匪没差两样。

    大家就都吃吃的笑起来,说大锟子吃相霸气,威风。

    小顺子假装生气,说啥事鸽搁大锟子身上就好,搁我身上就不好,上哪儿说理去。

    “有本事你也打败于占魁啊。”果儿顶了他一句。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

    除夕夜在鞭炮声中结束,当夜大伙儿都没走,年长的聚在一起唠嗑守夜,年纪小的出去放炮玩,玩累了就睡觉。

    大年初一,薛平顺一家人早早的来了,给大伙儿拜年,顺带着上工,大过年的各行各业都歇业,但胶皮团可不能歇,新年期间是大伙儿走亲戚最频繁的时候,出门就是买卖,一天下来能赚大几块,谁也舍不得歇。

    陪着薛大叔和宝庆爷俩说了一会话,陈子锟看看屋里的大座钟说:“我该拉活儿去了。”

    薛大叔说:“今天就歇一天吧,你要是舍不得车份,就让宝庆帮你拉,他诊所也歇业了。”

    陈子锟说:“我这个活儿,别人替不得。”

    说完就拉着洋车出门了。

    “这孩子,真是个劳碌命啊。”年长的都这样叹道。

    谁也不知道,陈子锟拉着空车出门,遇见叫车的根本不搭理,直接奔着林宅去了,往胡同口一停,开始眼巴巴的等待。

    过了一会儿,林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个小脑袋四下里看了看,悄悄钻出门来,一身素蓝淡雅无比,正是陈子锟的梦中情人林文静。

    第三十二章 灰姑娘

    看到林文静出来,陈子锟赶紧抖擞精神招呼道:“林小姐,要车么?”

    “嘘”林文静见是陈子锟,眉眼间顿露喜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碎步跑过来,往车上一跳说:“快走快走。”

    陈子锟二话不说,撒开两条长腿拉着车嗖嗖就出了胡同,林文静这才捂着心口心有余悸道:“真惊险,差点被张伯看到。”

    “小姐,您这是离家出走还是咋滴?”陈子锟边跑边问。

    “嘻嘻,阿叔你真会说笑,米姨带着阿弟去赴牌局了,爹爹有饭局,家里就剩我了,我和王月琪约好的,今天去看踩高跷,对了阿叔,你的生意还好吧。”

    “挺好的,吃穿不愁,小姐你咋想起问这个了?”

    “因为带我们出去玩,连累你被米姨辞退,我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呢。”

    “哈哈,没事。”

    王月琪的家就在两条街外,很快到了王宅,林文静下车道:“阿叔,你能等我一会儿吗?”

    “没问题。”

    “谢谢啊。”林文静蹦蹦跳跳进王宅去了,过了不到十分钟就和王月琪一起出来了,王月琪看到陈子锟到没有任何意外,只是疑惑了一下:“你家换新车了啊。”

    林文静也不说破,和她同上了车,奔着大钟寺就去了,每年正月初一都是大钟寺庙会开幕的日子,唱戏的、玩杂耍的、踩高跷的,还有各种廉价而美味的小吃,简直应有尽有。

    到了地方之后,王月琪给了陈子锟两个大子儿,拉着林文静玩去了,陈子锟把这两个大子儿给了路边摆茶摊的老头:“老者,帮我看着车子,谢谢您。”

    把车子安顿好,他就跟在了两个女孩后面,庙会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地痞流氓小混混更是少不了,两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自然很快被人盯上了,两个无赖色迷迷的瞧着林文静纤细的背影,擦一擦嘴边的口水就跟了上去。

    无赖的行动哪里瞒得过陈子锟的火眼金睛,他快步上前,抓住一个无赖的胳膊向下猛拽,登时脱臼,疼的他惨叫一声,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同伙手足无措,哪还顾得上跟踪美女。

    听到后面的惨叫声,林文静回头张望,王月琪见惯不惊的说:“没事,许是踩着谁的脚了,对了,明天六国饭店开焰火派对,你去么?”

    “什么,我不知道啊。”林文静一愣。

    “一定要去啊,全北京的名流都会到场的,这将是1919年最盛大的焰火晚会,为了庆祝欧战胜利和中国的旧历新年,每个客人都穿着盛装在焰火盛开的夜幕下翩翩起舞,简直就像是童话一样。”王月琪眯起了眼睛,做陶醉状。

    “噢”林文静只能乖乖应了一声,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关在家里反省,哪里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我打听过了,次长以上官员都会收到请柬的,不过段内阁这些官员亲日派比较多,宁愿留在府里打麻将也不去凑热闹,所以请柬很容易搞到,我已经让徐学长帮我搞了”

    “帮我也搞一张好么?”林文静眼巴巴的说。

    王月琪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吧,我想想办法,不过不能保证哦。”

    陈子锟躲在不远处,将她俩的对话偷听的清清楚楚。

    两个女孩在庙会上逛了一会,玩的尽兴之极,正想回家的时候,陈子锟拉着洋车及时出现了。

    “两位小姐,回去啊。”

    “你来的正好,先送我去顺承郡王府,再送你们小姐回家。”王月琪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骄傲。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车马稀少,陈子锟甩开两条腿猛跑,一路来到郡王府,这门脸真叫气派。三开间的大门,左右各有三开间掖门,形成毗连九间的正门,气势宏伟,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更是面目狰狞,威风凛凛,不过最牛气的还是站在大门两边的八个卫兵,一水的蓝灰色军装,皮子弹转带盒子炮,腰杆挺得笔直。

    王府门前一大块空地,停满了汽车、马车、洋车,墙根太阳地里蹲着一排车夫,不用问,这些车的主人都是来给住在这儿的大官拜年的。

    顺承郡王府里住的不是前清的王爷,而是北洋政府炙手可热的陆军部次长徐树诤上将,徐庭戈是他的侄子,王月琪就是来找徐学长的。

    “我在这下就行了,林文静,你先回去吧。”王月琪下了车,向林文静再见。

    “嗯,再见,有好消息赶紧通知我啊。”林文静坐着洋车远去了,王月琪这才来到徐府门口,让人通传说要找徐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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